烈日炎炎,干燥的土路旁一个小小的茶摊依着竹林而立,翠绿的竹子高低错落,有干爽的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茶摊倚靠竹子支起一个挡雨遮阳的棚子来,里面放上几张简陋的桌椅,供往来的客人歇息。
两个大茶壶正在火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有一队客人正坐在茶摊里面歇脚,坐在中间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肤色白皙,看起来久不见太阳一般,有着极漂亮的一张脸,眉眼艳丽,眼下有一小块软肉,让他整个人平生几分戾气。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前,面前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浓茶,热雾之中露出一张冷脸,粗陋的茶碗看起来根本配不上他的华丽衣饰。几个坐着侍卫把他围在中间,外面的几个站着的护卫个子高挑,身姿挺拔,正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看样子像是少爷带着一队护卫出行。
斜刺里的一条小路上突然传来“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烟尘四起,一匹快马驮着着一个人飞速赶来,马蹄在干燥的土路上惊起黄色的尘土。
几个侍卫暗暗握住了刀柄。
明亮的太阳照耀下,小路上尘土飞扬,由远及近地来了一个带着斗笠穿着短打的骑马青年女子,茶摊里的几个侍卫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吁——”,女子径直在茶摊前勒住了马,而侍卫们屏住了呼吸。
那女子翻身下马,一只手牵着马,并没有走进店里,反而只是站在那看着茶摊。她就站在外面看着,也不进去,店里唯一忙活着的干瘦的小伙计就没有上前招呼她,只是在一旁擦着桌子。
里面热热闹闹一队年轻人在歇脚喝茶,外面站着一个沉默的青年,牵着马,风尘仆仆,只是看着茶壶。
她专注的沉思着,因而错过中间的少男的手势,也错过了为首的护卫唐骞惊讶的表情。
萧雨歇正思考着,面前突然多了一盏茶,一抬头,小二冲她笑笑:“那位爷请您喝的。”
萧雨歇看向护卫中间唯一的那个男子,少男并没有在看她,只是冷着一张脸坐在那,妖颜如玉,红绮如花,并不像是会请陌生人喝茶的样子。
萧雨歇买到的消息说,这位小少爷是自小养在恒云山庄的南阳王的独子陆云月,一出生便被封为了世子,据说是因为年幼时体弱多病,一个算命先生说他不应该留在北地,只在一两岁的时候就离开京城,被寄养在恒云山庄。如今不知道为何突然返京。
恒云山庄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势力,庄主是个女人,因此名下的弟子也大多是女子。世子身边带着的一众护卫其实都是恒云山庄的子弟,说是护卫,在山庄里或许都以师姐弟相称。
京城的世子寄养在江湖的山庄之中本就透着奇怪,何况恒云山庄又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势力。不过有传言说世子早逝的母亲是庄主的师妹,寄养是他母亲所托,一切倒也说得通。
一旁的侍卫头头唐骞是一个高挑干练的女人,看她望过来,冲她点点头,举了下手中的茶杯。
萧雨歇爽朗一笑,双手拿着杯子冲她的方向举了下,一口饮尽,道了句多谢就牵着马走到店外的树荫下歇息。
萧雨歇不知道刚刚小世子一直在看着她,她戴着斗笠,只能看到下半张脸,露出的褐色的皮肤看起来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斗笠下可以看见冷硬的下巴和微微干裂的缺水的嘴唇。陆云月是因为心里揣测她站在茶摊前却不动,大概是囊中羞涩,所以才招呼侍卫为她叫一盏茶。
然而那候萧雨歇沉思得太过投入了。头一次,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晓生玉面郎卖给她的消息居然指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而玉面郎也说不清哪个是真的。
一个说解药就在眼前这个层层护卫的小少爷身上,可具体在哪,谁也说不清。这传闻由来已久,倘若他带在身上,恐怕江湖上的神偷已经得手几次了。跟着眼前的少爷进京找一个不知道放在哪的宝物,又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另一个又说宝物已经被西北马匪得手了,几方势力已经打得不可开交,自己不快点去抢,不知道回头都倒卖了几手又做出几个真真假假的出来。一东一西,来回一个来月的路程,时光不等人,她恨不得把自己劈开两头跑。
这是个很难的决定,做错了,就离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了。
玉符骨是江湖上流传几十年的天下至宝,传说是三百年前前朝一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的陪葬品。这位将军在打仗时发现了巨大的包藏,却不想归国后被天子猜忌而死,因此宝藏的所在也和她的尸骨一起被深埋地下。据说藏宝图就刻在一块玉制的骨头上,因此被称为玉符骨。
这位将军的墓地的所在本身也是一个秘密,秘密套秘密,传说叠传说,其实很难让人相信其真实性。
况且墓地的所在并没有暴露,不知道为何,玉符骨却在十几年前重现天日了。这宝物在引发江湖上一场血雨腥风,又销声匿迹。
玉符骨上系着一个巨大的宝藏的秘密,自然引得人人向往。可萧雨歇想得到它只是因为它是别枝毒唯一的解药。这个江湖上人人争抢的天下之宝,牵系着她所看重之人的性命。这么些年,她访遍天下神医,求遍天下奇药,见过多少活死人肉白骨的奇珍异宝,可到头来,但凡是对这毒有所了解的郎中都说,还是要找到这虚无缥缈,只存在在传说中的玉符骨。
她只是站在茶摊前思忖的片刻,没想到对方的侍卫居然会送一碗茶过来,吃人嘴短,她承对方的情,决定还是先去西南。
对方侍卫如此警惕,萧雨歇没进店,她将茶略吹吹,一口饮尽后,就将空碗放到桌子上。她又朝那个小少爷抱了抱拳,牵着马走到茶摊对面的大树下面,打算靠着树坐在在树荫里休息。天气燥热,她把斗笠搭在脸上,依靠着树干,伸直了一条腿坐着,一只手自然地撑在地上。五指张开,紧贴地面,她隐隐感觉地面在颤动,来了一队人,都骑着马,人数不少。
陆云月一众人修整得当,就整队接着赶路了。刚出茶摊,就远远看见官道上烟尘一片,看样子有不少人人骑马奔来。为首的侍卫唐骞立刻变了脸色,召集护卫把陆云月围在里侧,护卫着他慢慢退回茶摊,又从茶摊往后撤到后面的茂密竹林里。一排训练有素的黑衣杀手已经骑着马迅速地赶到了近前,他们连下马的动作都没有,像一只只黑色的雨燕一样笔直地飞入了竹林。
陆云月和护卫借助着竹子的遮挡一边反击一边奔逃,尽管护卫们已经是山庄里数一数二的好手,可是在这批杀手面前还是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一个个倒下。就在这时,杀手的背后传来破空的声音,连着两个扑通扑通倒下的黑衣人让杀手立刻开始回防自己的后身。
萧雨歇摘下了草帽,露出一张潇洒俊逸的脸来。她没有被杀手逐渐合拢的包围所震慑,一张深色的脸上是飞扬的神色,一双笑眼不笑的时候发出摄人的光来,亮的惊人。她手里握着一把开了血槽的旧剑,剑柄上缠着些破旧的布条。这是一把饮血的兵器。
走上近前的两个杀手几乎一瞬间就被斩于剑下,其中一个离得太近,飞溅的血液崩了萧雨歇一脸。她眼睛都未眨,继续应对下一个。
护卫的唐骞立刻做出了反应,一对护卫带着陆云月继续向竹林深处后撤,她自己带着一对侍卫来支援。
剩下的杀手见硬拼不敌,立刻开始扔出各种暗器毒镖,唐骞看见天女散花般的飞镖朝萧雨歇射去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心——”
话音未落,飞镖已尽数被萧雨歇用剑打落。
眼见不敌萧雨歇,杀手们默契地边打边后撤,正在这时,一只冷箭从高处射向了萧雨歇——他们居然还有后手!
萧雨歇面色不变,伸出手抓住了那支射向自己的冷箭,反手掷回去,“噗嗤”伴随着箭矢入肉的声音,一个黑衣人从竹子高处摔落下来。
几个杀手对视一眼,扭头就走,萧雨歇快步上去,补了两个,看见还没跑远的另一个,把手中的箭从尸体上抽出来,朝那个杀手的后心扔去,又一个杀手倒地了。但还剩一个已经跑远了。
还是跑了一个。萧雨歇挑了挑眉。
余下的护卫已经训练有素快速地翻看了地上的杀手,估计是在确认身份。
萧雨歇不好插手,只是站在一旁留意。看山庄弟子的表现,她们没查出来刺客的来源。刚才射过来的箭让她莫名地在意,箭头比常见的似乎沉一些,制作的工艺也有些特殊。
一场不清楚缘由的刺杀。萧雨歇在心中衡量世子真的有玉符骨的可能。玉面郎说她听说了北面的马匪在抢夺玉符骨,马匪的消息可靠吗?如果没看见实物,马匪们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互相争夺?东西在南阳王世子这的消息是京中传出来的,没头没尾,其实西北的消息更可靠。
萧雨歇已经做出了判断,却依旧站在茶摊前犹豫,是因为她已经十一年没回京了。消息指向京城时,她想起自己“找不到解药,誓不回京”的誓言,一晃而过十一年,她去过几次荥阳,也望过京城高高的城墙,可她一步都未踏入京都。知道消息的时候心里是一惊又或是一喜?她自己也说不清。
现在又多了一场不明缘由的刺杀。眼前的世子手中有东西是可能性增大了吗?还是说这场刺杀只不过是朝堂争斗的一环?她久离京都,如今对朝中的势力也不大了解了。
受伤的侍卫在包扎伤口。陆云月的脸色很苍白,表情却不一样,跑了几步路,气息就已经不稳了。或许因为身体不适,他漂亮的眉头拧起,看起来很不高兴。
萧雨歇正看着他,侍卫长唐骞关心她:“你有没有伤到?”
萧雨歇冲她一笑,她对这个干练冷静的女人很有好感:“没事,我好得很,几个杂碎还伤不了我,就是跑了一个。”
唐骞护着陆云月走过来,向萧雨歇道谢。她对上了萧雨歇沉沉的目光。萧雨歇的眼眸很深很深,像湖,看起来平静莫测。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萧雨歇又变得笑意盈盈地看向南阳王世子:“不用,就当是谢刚刚这位小公子的一茶之恩了。”
调笑的语气,让唐骞心里一惊,赶忙去瞥世子的脸色。担心世子一个不高兴,说出什么话拂了眼前恩人的面子。
没想到世子并没有什么反应。
然而萧雨歇把这些眉眼官司全都看在眼里,心想这个世子是个不好相与的主顾,虽说她有信心哄好所有难缠的主顾,但有两个选择在,她还是去西北和马匪们搏命吧。虽然……这小世子长得确实漂亮。她欣赏的眼神被世子察觉,收来了对方冷冷的一瞥。
已经决定还是先去西北,萧雨歇抱了抱拳:“既然诸位平安,我就先行一步了。”临走的时候,她向陆云月扬一扬下巴,“谢谢你的茶。”
“不用谢。”陆云月冷冷地回了一句,“你已经还了。”
脾气可真差。萧雨歇跨上马,“驾”地一声,疾驰而去。伏在马背上,她想了想如今西北的情况。她上次去西北,没和马匪打过交道。一群不要命的疯子,野蛮也说不清道理,最要紧的是不讲信誉,真烦,到底要怎样才能接近他们呢?他们人也太多了,要是都能杀干净就好了。
她想起自己上次西北的都护打过交道,一个西北的土皇帝,架子比京城的真皇帝都要大,仅仅因为别人背后的议论就要砍掉了舌头,西北城内无人敢提他的名字,连指代都不敢,可是去年这个都护死了,人死如灯灭,他的继承人哪里有他的手腕?不消几日就已经身手异处。群龙无首。西北因此乱成一锅粥,各方势力都有自己的算盘,因此马匪横行。一晃快过去一年了,不知道京城有没有派人去收拾。
等等。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闪电劈开了萧雨歇脑中的疑惑。继承?萧雨歇猛地勒住马。
为什
么世子要突然回京?南阳王还活的好好的,显然不需要世子回京继承爵位,为什么急急忙忙地回京?一个远离京都多年的世子回京,又为什么会有一场针对他刺杀?西北的马匪忙着争权夺位,争的真的是玉符骨吗?
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