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弈走到二层小楼前,插兜站在门外的空地上。
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魇鬼现身。
季听弈觉得有点奇怪,他特意布了这么大一个障眼法阵,已经把邀请的诚意,表现得明晃晃了。
虽然魇鬼昨天断了一只手,今天应该还没完全恢复。
但他昨天心血受损,今天一样没好利索,谁也没占谁便宜。
季听弈又等了会,直到天边的微光完全消失,他在过道的空地中间,画了个天雷阵。
紧接着,万里无云的夜幕中,一道天雷凭空凝聚,直直劈下。
画着天雷阵的空地被劈出一个深达半米的巨大深坑,季听弈插着兜,刚好站在巨坑边缘。
他用传音秘法,对着空荡的棚户区说道。
“你再不出来,我就在你家房顶上画天雷阵了。”
他话音还没落,一道利风从他身后袭来。
季听弈闪身躲过,耳侧被划出一道血痕。
邓梅越过季听弈和巨坑,站在自家门口,将小楼护在身后。
她昨天自断的手臂已经恢复如初,除了更显纤细,仿佛没有一点伤痕。
季听弈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划破的耳朵:“这么快就来了,一直躲在附近盯着我呢?”
邓梅面色不善,死死望着季听弈的动作,没有做出任何回复。
季听弈见她此状,收起了闲聊的姿态。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女儿还好吗?”
邓梅闻言紧绷一瞬,像是被眼前人提起女儿,就好似戳中心事一般。
季听弈看了看邓梅用身体护着的小楼,缓缓说道。
“我早上从高层俯瞰这里时,就觉得这里的布局有些眼熟。后来我回去补了个觉,睡醒后,想起这里为什么这么眼熟了。”
他道:“这片一直没有拆迁的区域,是按照一张非常古老的水脉图设计排列的,这张图的大致原理与河图洛书相似,都是数字和方位的结合。而你身后的这栋小楼,就处在水脉图的气眼位置。”
邓梅面上露出疑惑,季听弈见她没有动作,继续说道。
“在气眼四周十丈左右的位置,各有一栋斜角修建的房屋,目的,是有人想通过尖角煞的形成,将整个水脉图的气眼封住。可李亚权在你怀孕后,将你们的房子改建为二层小楼,他不知道的是,这会造成另一种风水忌讳,孤阳煞。”
“气眼上的孤阳煞,将整片区域的风水重新激活,这里所有人对李亚权不满的怨气,都随着当年建造者设定的流向,汇聚到气眼位置。可与此同时,尖角煞仍然有效,怨气无法散去,只能在你的家里越积越多。”
季听弈语气缓些,他想到告诉自己这些的人,整个人柔和了几分。
“当有人告诉我,是因为你怀孕,李亚权才选择加盖小楼,我便知道,那些原本要等到李亚权死后到阴间才会被清算的怨气,会由聚集的本因,也就是你们的女儿,提前承担。”
他声音轻了些,像是不忍直言。
“你和李亚权的命盘中,都没有儿女命。所以你的女儿,生来便是年少夭折的命数。”
邓梅表情一时失神,双眼中,凝聚着不能相信的神色。
季听弈觉得喉咙有点痒,如果面前的邓梅不是魇鬼,只是一只普通鬼魂的话,他想,他也许可以边抽烟边说。
“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执念再过,都抵不过缘由天定。”他道:“邓梅,对于人来说,有很多因果,都是一早注定好的。”
季听弈知道邓梅不能说话,但他还是问道:“你选择自杀,是不是和你的女儿有关?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可以帮你试试,看还能不能保下她。”
“前提是,你要散去一身怨气,自入轮回。”
季听弈向来不屑骗鬼,所以他说的话,都是他可以保证的。
但显然,邓梅并不愿与他交心。
邓梅看他良久,在得知了原由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季听弈轻轻笑笑:“是有其他的人,对你而言,更值得信任吗?”
邓梅眼中充斥着不会动摇的愤怒与咒恨,将目光移动到对面人盛放心脏的胸口。
季听弈没有任何失落,他只是将周身青火,再次释放出来。
“可,我真的不能,让你继续留在人间了。”
青蓝色的火焰正中,漆黑外套将季听弈包裹,好像将他陷在一片虚无中。
火焰攀升数丈,在瞬息之间,将邓梅卷入火海。
漫天的青蓝火光,犹如白日青空莅临。
邓梅被火焰霎时压制,周身动弹不得,面露惊讶,望向面前操控火焰的艳丽青年。
她知道眼前人十分强大,但没想到,如果季听弈动真格的,她在转瞬中,竟然连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一簇火焰攀附在季听弈周身,仿佛亲密无间,拨弄他的发梢。
在他的眼中,是如往常一样的漫不经心,可仔细看去,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快。
季听弈眸间光华闪过,同昨夜一样,那片青蓝色的火焰,顺势逐渐化为绯红。
热度升腾,扭曲着两人之间的空气。
就在季听弈要将真火注入邓梅体内时,邓梅的眼中,因着他刚刚所说的话,突兀留下两滴血泪。
血泪闪着火光的淬色,凌乱发丝中,魇鬼双眼充满不甘与狠毒。
自古以来,魇鬼降世,皆生于怨气所钟之地。
人与人相处,时间一久,便生了解。
但无论了解再甚,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无法永远一心同德。
怨气在人间,就像化不尽的生气一般,总会在各处流转而生。
邓梅自认与李亚权年少相遇,青梅竹马。
可人心变化,甚至比怨气流转还要更快一步。
就如季听弈所言,她与李亚权的孩子,因为早产的原因,体内各个器官都有问题。
她拼死生下的女儿,从出生开始,就活在医生一次次下发的病危通知书中。
火光中,烈焰灼烧着魇鬼泣血的面孔。
季听弈心脉翻涌,胸前刺痛感再次传来。
他方才那句话,此时回萦在邓梅的心头。
“执念再过,都抵不过缘由天定。”
血泪划过毫无生气的脸,扯动魇鬼干涸的嘴角。
邓梅露出一抹疯癫的痴笑。
可她偏要做那不肯消散的怨,做那执念中扭转世事的魇。
邓梅身上黑雾冲天而起,随着震耳欲聋的嘶吼,冲破火焰簇拥,一瞬升入高空。
真火紧跟其后,追逐着黑影的移动。
季听弈眉心紧皱,紧盯魇鬼四散的踪迹。
怨气逐渐扩散,渐有遮天蔽月之象。
一股潮湿的水汽,开始在空气中凝结。
季听弈望着空中黑雾,知晓如果再任由邓梅继续像这样,将怨气毫无节制的释放出来,仅凭他的障眼法,根本无法阻隔这样庞大的怨气。
这些怨气一旦溢出禁制,沾染在凡人身上,也许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一瞬间,他指尖灵气荡漾,如同一道暖红色的流光,在黑雾间柔柔亮起。
那道暖光引导着四散游走的怨气,汇集他近身的方寸之内。
高空中乘怨而起的邓梅,本以为季听弈会后撤躲避,完全没料到季听弈会反将怨气引到身畔。
她立于澄净下来的夜空中,看着怨气正中的青年。
季听弈此时的耳畔边,充满了咒骂与嘶吼,那些声音和蕴含的力量,如同在他原就受损的心脉上,再度割上一道道口子。
一股温热血液涌上喉间,季听弈顿了顿,将鲜血吞回腹中,随后,他对高空中的鬼影问道:“这就没了?”
他露出一个近似狂妄的笑容:“帮你化魇的那个人,难道没告诉你,这地下埋着的东西,该怎么用吗?”
邓梅双手微微紧握,她脸上的血泪滴落,没入二层小楼门外的黄土之中。
一时间,湿气忽而加重。
如同阴冷粘滑的细蛇,攀附在季听弈裸露的皮肤之上。
仿佛细密的雨,又氤氲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陈旧腥气。
季听弈脚下的大地,在这个水汽弥漫的瞬间,细微地震了几震。
尘土四散滚落,升腾起一片光影。
一道凄厉的兽鸣声,与大地的震荡同频而起。
怨气喷涌而出,带着溃散的神息,与水雾凝成一片锐芒。
寒光映射在季听弈措不及防的双眼,蓦然侵入他的神识。
短暂的漆黑与寂静过后,一座富丽堂皇的古代宫殿,在季听弈的眼前呈现。
他站在殿前空地一角,望着面前诡异的场景。
一位玄衣女子静立在殿门正外,她目中含泪,看着前方大殿门下一位怡然而立的男人。
饶是宫殿辉煌无比,画面却十分森然,好似举目疮痍。
女子朱唇轻动,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利用我,骗我用精魄,为你连接此地水脉……”
“是。”男人微微颔首,他目光深沉,回道:“我便承认,你待如何?”
季听弈第一次被人侵入神识,在脑子里直接放电影,有点不适应。
缓了片刻后,他望向那名女子,在她的身上,嗅到了和棚户区中完全一样的神息。
而后,他听着女人泣声质问的老套台词,环顾这片不断晃动、随时都有可能溃散的虚影。
红墙金瓦间,大殿正上的匾额上,刻着几个极好辨认的繁体文字。
文华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怨气所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