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戌未露惧意:“做个交易如何?”
季听弈:“你认为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拿玉清灵气做交换?”
“那几个苗疆人虽然是骗子,但若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将张家相识的驭蛊之人介绍给你认识。”张天戌:“关于玉清灵气,如果之后真有那一天,你要答应我,试着考虑看看。”
季听弈目光意味深长,注视了张天戌良久,转而问道:“你说的驭蛊之人,可是真的高人?”
张天戌想了个非常准确的说法:“方圆百里,她是你能找到的,最好的驭蛊之人。”
季听弈:“你说希望我答应你‘考虑看看’,可若我现在就告诉你,无论我怎么考虑,都不会用玉清灵气化解九黎之怨,你又如何?”
张天戌:“世事难料,你只答应,我便信守承诺。”
季听弈闻言轻笑:“行。”
“把那人联系方式给我。”他道:“我答应你,把你此番废话记在心里。”
张天戌听闻,从枕边一侧,拿出了准备好的纸笔。
季听弈有时会觉得,凡人的命数,真的很不公平。
他看着张天戌颤颤写字的手,皮肤深纹纵横,沟壑隐进纱布边缘。
季听弈开口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张天戌手上一停,深吸一口气:“你看出来了?”
季听弈提醒他:“到了地府,别说认识我,我跟下面有点恩怨。”
张天戌十分好奇:“你怎么和哪里都有恩怨?”
季听弈随口道:“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张天戌将手中写好的纸条对折,又拿出一枚玉牌。
他把两样东西一同递出:“给。”
季听弈接过,将那枚玉牌放在手中看了看。
玉牌色呈阳绿,下雕莲叶水纹,当中刻着一个隶书的“天”字。
季听弈看了片刻,将两样东西放进口袋。
“走了。”
张天戌:“我不方便,不起身相送了。”
季听弈径直走到门口,抬手抚上门把。
开门前,他站在原地,对病床上的人问道:“既然都要死了,不再去试试,摸摸仙门吗?”
张天戌自从执掌张家,每日被琐事缠身,满心都是宗门。
羽化登仙,几乎被他抛在脑后。
张天戌答道:“不了,我久不修炼,早就放弃了。”
季听弈听闻,却直言:“修炼并非刻板步骤,在这人间,事事皆是修炼。”
他道:“反正,你自己拿主意吧,我走了。”
话闭,他将门把按下。
季听弈推门走出,出现在门外一众人面前。
走廊稍暗,但目光众多,显出几分焦灼。
季听弈环顾四周,对神情紧张的众人笑道:“别紧张,好着呢。”
他接着转头,看向王霖曦:“把东西放下,咱们走了。”
王霖曦应了一声,将手中玉瓶,胡乱递给身边的张家人。
那人没敢接,看向闻讯赶来的张穆如、以及诸位长老。
季听弈怕王霖曦手酸,催促道:“我送礼,一向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换而言之,张家若执意不收,反而不好收场了。
张穆如看看那束晃动的狐火,幽幽青光,甚是灵动。
他点点头,让身边人接下了王霖曦手中的瓶子。
张穆如:“那我现在安排,带您去见那几个苗疆人。”
“不必了。”季听弈道:“我们走了。”
他这话说得生硬,明显是提到这事,有了几分不快。
那几个苗疆人是西贝货的事,张穆如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一点也没想过告知来者,可见心术并不端正。
张穆如心中思量过后,没表现出任何心虚,只道:“那我安排车,送两位回去。”
季听弈再次拒绝,假装和善道:“不劳费心。”
他随手指了指刚刚替张天戌传话的青年:“让他送我们出去就行。”
张宗泽莫名被指,只颔了颔首,朝走廊外侧抬手示意,说道:“前辈,这边请。”
季听弈冲众人点头示意,带着王霖曦朝出口走去。
随着季听弈三人离开,张穆如身旁一人低声问道:“就这么……放他离开吗?”
张穆如面色凝重,却将手举起,示意那人不要多言。
庭院内,季听弈安静跟在领路的张宗泽身后。
途径一棵花开繁茂的桂花树时,季听弈突兀问道:“你认识我吗?”
张宗泽脚步微停,而后慢了两步,与季听弈并行:“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与前辈第一次见。”
季听弈:“你身上这股灵气,是怎么来的?”
张宗泽气质如玉,又很是沉稳。
他听见季听弈开口询问体内灵气一事,稍稍思量过后,问道:“您说的,可是我体内这股奇怪的至清灵气吗?”
季听弈点点头:“是。”
张宗泽答道:“师父说,是天生的。”
季听弈看着青年身影,问道:“你师父是谁?”
“张穆如。”
季听弈闻言,不由点评:“那你可一点也不像你师父。”
三人行至老宅门口,季听弈与王霖曦踏出张家领地,在张宗泽的目送中缓缓走远。
待张宗泽将礼数做足、转身返回后,季听弈见人走远,拉着王霖曦停在路边。
季听弈吩咐道:“你回一趟白云观,把我来张家送礼这事,添油加醋在观里说一下。”
王霖曦:“啊?”
季听弈没打算解释,他一边打开导航应用,输入张天戌写给他的地址,一边糊弄王霖曦。
“去吧,办好了,给你买零食吃。”
-
京安临市的津港新区,坐落在一处海湾中。
海边公园一旁,一所华丽的独栋别墅,在浓艳晚霞中熠熠生辉。
别墅居高临下,坐落于海湾夹角高处,是个承日月精华的好地方。
傍晚时分,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士开着豪华轿车,缓缓驶入自家花园。
她把车停好后,拎着刚买的东西下车,朝别墅走去。
灌木过道上,别墅管家听见车声,快步朝女士跑来。
管家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仡、仡沙小姐!”
随着呼喊,仡沙脚步还来不及停下,只感觉到一股极为浑厚的剑气,从自己脸颊一侧划过。
漫天霞光中,季听弈拎着剑,耐心一点不剩,站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看上去似笑非笑。
他就知道,女人一逛街,根本没有时间观念。
几个小时前,季听弈按照张天戌提供的地址,坐了一小时高铁来到津港新区,然后就在这位“方圆百里最好的驭蛊之人”家里,足足等了她一整个下午。
仡沙被剑气惊到,愣在原地。
她虽不认识玉清剑,但她体内温养的蛊虫,嗅得出妖族气息。
那只与她相依为命的蛊虫自她耳中全速飞出,眨眼间逃得不知踪迹。
仡沙看着年轻,可实际年逾半百。
然而活了这么久,她也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季听弈咬牙切齿,替快疯了的管家问道:“仡沙小姐,出门在外,为什么不接家里电话?”
管家一个劲冲仡沙使眼色,仡沙道行深远,哪里用得着管家来提醒,心中已经全然明了。
她不由分说,将手中纸袋扔远,一脸痛心疾首,大喊道。
“实在不知您大驾光临,晚辈知错了!以后不管商场打几折,我都记得接家里电话!”
季听弈轻抚剑身:“都买什么了?”
仡沙:“都是一些妄图迷惑我心、害我劳您久等的凡尘俗物,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仡沙言辞恳切,简直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临场反应。
季听弈觉得以眼前人的态度,他甚至连张天戌的名字都不用提了。
季听弈故作有礼,慢条斯理道:“原来如此。”
可他手中的剑,倒是一刻也没隐去:“那仡沙小姐明天有空吗?有没有时间,跟我去趟京安。”
仡沙颤颤巍巍:“当然没问题,就是我多嘴问一句……您让我去京安干嘛?”
季听弈反问:“你是什么人,自己不记得了吗?”
仡沙声音小些,小心翼翼回话:“京安管得一向很严,不让我们随便进入。”
季听弈笑道:“没事,你跟着我,谁敢拦,就揍谁。”
-
方归赈历经数十小时,一直陷在属于季听弈的气息间。
他皮肤上的诸多触感,变得愈发敏感起来。
从前他对于合欢蛊发作时的影响,都带着果断的拒绝。
可诸如此般的安抚、镇静,时间久了,反而使他生出更加不可抑制的痴念来。
那道气息在他体内,也从清淡柔和,逐渐显得甜腻起来。
渐渐地,方归赈在如此异样的意识拉扯间,陷入一场旧梦。
梦中十里夜色,落英缤纷。
一道火红人影在他面前跑来跑去,看起来甚是顽劣。
他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人身上,没有一刻离开。
房内空调沉闷作响,与方归赈口中梦呓相较,听不出两者谁更模糊。
短促气息犹如落花一般,散落在床间,带着一道极轻的呼唤。
“阿忆……”
-
星辰下,季听弈搭乘仡沙的跑车,沿着高速公路回到京安。
两人到达店里时,纪明秋正在教王霖曦分辨古币。
季听弈将仡沙安顿在院内客房,自己顺着货架后的楼梯,走到地下密室。
他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坐在蒲团上,缓缓调息起来。
季听弈必须要在明天帮方归赈解蛊前,将心脉尽可能恢复,以防不时之需。
时间弹指一瞬,深夜的万籁俱寂中,季听弈停下吐纳,打算稍歇片刻。
睁开眼时,他看见了那枚躺在烛光中的山鬼花钱。
他沉静片刻,而后起身,走到烛光正前。
烛光被气流影响,左右摇摆几下,因着光源变化,整个房间的陈设,都像是跟着一同轻晃起来。
张天戌的妄言,季听弈的确没放在心上。
那诸多对话中,唯有一句最没用处的短语,轻轻落进了季听弈的耳中。
张天戌那时说:根据古籍所记。
季听弈在那个瞬间,也很想看看那本记录着他与那人过往的古籍。
也想知道在古籍中,两人是何种身份、何种形象。
思绪萌芽间,王霖曦轻扣房门,打断了季听弈身上少见的静默。
他回头看向来者,看见王霖曦手里举着他忘记带下来的手机。
手机此时显示正有来电,王霖曦问:“响半天了,您接吗?”
季听弈问:“谁打来的?”
王霖曦看了看屏幕,道:“一直是这个没保存的座机。”
季听弈心中烦闷,但还是冲王霖曦道:“拿过来吧。”
王霖曦走到跟前递出手机,季听弈拿过后,将来电接听,放在耳边,不悦直言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王霖曦听出季听弈此时不快,光速消失在门口。
月皎风清,悄然无声。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半晌没回话。
而后,那人嗓音低沉,轻柔说道。
“很抱歉,深夜打扰。”
季听弈轻轻怔住。
很快,他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用力。
他缓慢道:“找我什么事?”
方归赈坐在床边,一旁的桌上,摆着钟暮遥从钟书远房中翻出的老式通讯录。
他此时没带眼镜,眼底是一片梦醒的茫然。
方归赈阖起眼,轻声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