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应远摸摸胡子,又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大吃一惊。
这简直是完美!
古朴庄重的棕红广袖长袍,华丽又不失含蓄的红铜发冠,威严挺拔的身姿!
柳应远满意的点点头。
“那发冠准备好了吗?”
“当然。”
柳陈书从木盒子里把那顶白玉发冠取出来递给他爹,又应着他爹的要求去井边打了盆水端进来。
柳陈书看着他爹要沐浴焚香的架势,连忙拉着他娘的手摇了摇。
陈苓夕收到儿子的求助,直接拉着柳镇长的手塞进盆里甩甩,拿出手帕擦擦。
“行了,别耽误事儿。”
柳应远看着自己的手,眼睛里满满都是对妻子有了儿子就不要夫君的控诉。
但是他没脸看着自家夫人,因为他还要点脸。
柳应远替他梳起头发,带上发冠。
柳陈书凑近一看,好一个如玉俊俏的翩翩公子。
宋玉林起身又对着柳镇长行了一礼。
柳应远摆摆手,“行了,不整这些。”
冠礼已行,宋玉林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领着宋颜躬身拜别。
柳陈书点头应下,转身时又听见他爹说:“早点回来,有事跟你说。”
柳陈书疑惑的看了他爹一眼,不明白有什么事是需要和他说的。
但当他看去时,他爹居然移开了目光,根据他对他爹的了解,他爹现在有点心虚。
至于虚的哪门子心,他就不知道了。
应该不是大事。
但是他想错了。
等他把宋玉林他们送到家,自己也到家后,他听着他爹的话,总觉得不太能理解。
但是他爹可是能考上秀才的人,语言组织能力不应该那么差,可是他却听得晕头转向。
是他的问题吗?
不!
一定是他爹没睡醒,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柳陈书哆哆嗦嗦的直起身,“爹,你是不是没睡醒,脑子糊涂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柳应远看着自家儿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其实他也知道这件事不太道德,说实话,他第一次听见也有点不能接受。
但是……
柳应远看着儿子叹了口气,“陈书,你站住。”
柳陈书背对着爹娘站住,双手紧握成拳。
陈苓夕看着儿子想劝一劝丈夫,可转念一想,又忍了下来。
“你苏叔叔上个月去世了。”
柳陈书愣了一下,脑海里回想起那个儒雅温和的蓝衫书生模样的中年男人。
明明身体那么好,怎么就突然去世了?
柳应远看着儿子的手放松下来,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接着道:“他弥留之际请求我好好照顾沐瑶,他怕沐瑶孤身一人会有什么难处又无人帮扶。”
“那为什么非得让我娶她呢?”柳陈书转身,看着他,心中有一堆疑问,“把她认作干女儿不好吗?镇上的人都知道沐瑶姐的未婚夫是玉林哥!”
“他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柳陈书愣住了,“为什么?”
他爹沉默,他又看向他娘,他娘也低着头不回答。
柳陈书已经不是无知稚童,看着他们沉默不语的模样,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他胸膛起伏不断,显然是怒极的模样,他不由得声音拔高,“即便是这样,你让我娶沐瑶姐,把玉林哥置于何地?这岂不是让镇子上的人都笑话他,又让我今后怎么面对玉林哥?!”
“爹!您从小就教导我,做人要光明磊落,懂得寡义廉耻,学习圣人那般行事作风,可如今你的做法,岂不是违背了圣人,违背了您穿着的那身教书先生的服饰!”
柳应远怔怔的听着儿子的怒吼声,有点反应不过来。
第一次被儿子说教,这位大家长也反应过来自己确实不应该这样说。
商量不成,柳应远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我和苏兄相识二十三载,他临终遗言我能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吗?他分明是瞧不上玉林那孩子一贫如洗的家底和病弱的身体,把女儿托付给我就是希望让你娶她,不然一个妙龄少女突然住进家里,时间一长,不论我和你苏叔叔的交情如何,都会传出闲话,如果沐瑶受不住这些闲话出了什么问题,在百年之后,我根本无颜去见苏兄啊。”
听着父亲的话,柳陈书沉默了。
他理解父亲的担忧与苦衷,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他沉默着,陈苓夕看着儿子,又看了看丈夫,无奈又忧愁。
平心而论,苏沐瑶那孩子她见过,是个水灵清秀又讨人喜欢的姑娘,娶回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坏就坏在苏沐瑶和宋玉林有婚约,而自己的儿子又与宋玉林交好,这夺友妻的事,儿子肯定是做不到的。
即使那婚约是当时宋家还没有没落时口头定下的,双方都没有太在意,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
真是造化弄人。
柳陈书沉默着离开,陈苓夕看着儿子的背影,什么也说不出来。
柳陈书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
耳边是喧嚣人间,心中却是冰雪一片。
走着走着,就到了那处熟悉的小巷口。
宋玉林家就在这条小巷深处,藏在黑暗里。
柳陈书就站在这里,怎么也迈不出脚步。
正巧,宋玉林背着篓子出门,转身就看见了巷子口的少年。
少年背光站着,阳光模糊了身形,身体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但宋玉林就是感觉现在的少年像一件易碎的漂亮瓷器,好像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宋玉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少年离开到回来还不足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发生什么?
他放下篓子,朝着柳陈书走去。
陷入自己情绪里的柳陈书并没有注意到他,直到那道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如梦初醒。
“怎么站在这里?”
柳陈书看着他,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这里又暗又偏僻。”
“嗯?”
宋玉林微微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玉林哥,你要努力赚钱买个敞亮的大房子,之后才能娶到媳妇,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
柳陈书说得很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人发白的脸色。
他还在洋洋得意的想着,苏沐瑶会退婚,无非就是嫌弃玉林哥家境贫寒,身体又不好吗?
他已经给玉林哥和宋颜吃了玉芙蓉,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身体好起来之后就可以好好赚钱,等赚到钱之后,管他是苏沐瑶,王沐瑶,还是什么沐瑶的,都得靠边站。
想着想着,柳陈书突然留下了泪水。
这副模样可把宋玉林吓坏了,心口的闷痛也被担心取代,连忙掏出手帕替他擦眼泪。
“怎么了?怎么哭了?”
柳陈书接过他手里的手帕,自己擦了起来,“我只是太开心了。”
“嗯?”
“一想到玉林哥你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我就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水。”
宋玉林的身体在这一刹那僵住了,柳陈书恍若未觉。
等柳陈书擦完眼泪,宋玉林也恢复正常,只是脸色依旧惨白。
柳陈书看见了他的脸色,担忧的问:“玉林哥,你哪里不舒服吗?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宋玉林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配上那张脸,红的红,白的白,很有一番破碎美感。
但是柳陈书没有注意,只是一个劲儿的在问宋玉林哪里不舒服。
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宋玉林移开眼,闷闷的说:“没什么。”
柳陈书不信“真的吗?”
“真的。”
柳陈书:“真的不用去医馆看看吗?”
“嗯。”
柳陈书还是很担心:“可是玉林哥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
宋玉林被他问烦了,应着心中的沉痛,不由得低声吼道:“你为什么要管那么多?我是你的谁?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
可是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不敢去看柳陈书的脸色。
明明之前都说了是朋友,是知己,是家人。
柳陈书被他吼得一愣,鼻子一酸,眼泪一滴一滴流了下来。
少年哭得很小声,淅淅沥沥的扎进宋玉林的心口,钝痛难忍。
宋玉林知道他的话让柳陈书伤心了,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转身轻轻抱住了他。
是安慰,也是贪念。
柳陈书被宋玉林轻轻抱在怀中,眼泪也不流了,伸手回报住他。
鼻尖是让人安心的草药香,微微泛着苦。
柳陈书把头靠在宋玉林的肩膀上,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
两人在小巷里抱了很久,久到柳陈书都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宋玉林首先放开了他,柳陈书随后也放手后退一步。
宋玉林将手藏进袖子里,笑着说:“陈书,抱歉,我说错话了,可以原谅我吗?”
“没事,是我问的太多了。”
柳陈书擦擦脸,看着门口摆放的篓子和里面的工具问:“玉林哥,你准备去哪儿?”
宋玉林上前拿起篓子背到背上,“去陵矶山采药,或者挖点菌子。”
菌子?
柳陈书眼睛一亮,小鸡炖蘑菇!
“可以啊,那今晚给你做?”
“嗯?”
宋玉林看了他一眼,眼神揶揄,“你不是说了小鸡炖蘑菇吗?难道不是想吃?”
柳陈书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怎么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过,他真的很想吃小鸡炖蘑菇,还有菌子汤。
“那玉林哥,我和你一起去,你采药,我来挖菌子。”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认识那些菌子是可以吃的吗?”
“当然。”柳陈书一脸骄傲,“我认识的可多了,而且最主要的不就是鲜艳的菌子不能采吗?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宋玉林一挑眉,不置可否。
“那就一起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