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今年三十一岁了。
用他法律意义上的儿子的话来说,他已经是一个连卖都卖不出去的老男人了。
一开始听到这话时候格雷小小的惊了下,他的威信居然已经低到连他儿子都敢这么说他的地步了,但格雷又很快冷静了下来,认真想一想他也没什么威信,而且他儿子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他是老了。
格雷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把手伸进怀里找总是随身携带的镜子,却什么也么摸到。
那面镜子已经遗失很久了。
时过境迁。
他是真的老了。
那面镜子是他所有的风华。
每个男孩都会做长大后名誉美人双收的梦。但大多数随着年纪的增长,只剩下为生活奔波的疲惫,而那些极少数实现梦想的人,要么死了,要么留下一个传奇死了。
但格雷还活着。
若时光倒流那么个十几年,意气风发的他若是知道十几年后自己会过的那么狼狈,或许不会那么轻狂,但迄今为止这片大陆上还没人掌握时光倒流的魔法,于是他只有时不时的回忆下过去感慨时光易逝。
不过现如今格雷更多时候还是把精力放在女王的情绪和法律意义上的儿子的算计上。
这日子过的也是够辛苦,操劳过度会让人老的很快,卖都卖不出去的老男人?格雷看着台式镜中自己些许疲惫的眉眼,伸手抚上眼角的细纹。
镜子中自家侍卫又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格雷为了把侍卫从神游中拽回来,问:“我真的老了吗?”
瑞德愣了一下,神游太虚回来了,板着一张面瘫脸,对自家顾影自怜的格雷大人说:“不老。”可瑞德又知道格雷不喜欢说假话的人,思虑许久,为了增加真实性,又补了一句,“能卖出去。”
格雷抽了抽嘴角。
格雷努力耐着性子皮笑肉不笑:“对了,今天王子殿下十八岁成人礼,舞会上人多眼杂,一定会有想要王子命的人,你潜入舞会好好观察,一定要记住那些人,都是未来我们东山再起的盟友。”
格雷又上下打量着自家侍卫劲瘦的身躯,笑了:“哦,最重要的是,别忘了换上裙子哦~王子殿下喜欢美人。”
一滴冷汗顺着瑞德额角流下。
俗话说,时光是把杀猪刀,能把一个大陆传奇变成一个中年颓废大叔,也能把一个可爱的肉包子变成一个口蜜腹剑的人渣。
前者是他,后者就是他的儿子,白雪。
对,你没听错,白雪王子,大陆第一美男子,诺亚王国女王奎因的儿子,白雪王子。
格雷不知道白雪的父亲是谁,估计奎因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男宠太多,下面送上来的,自己看顺眼抓回来的,用来联姻稳固关系的,多到她自己都数不过来。
什么?你觉得格雷是奎因的男宠?
没错,不仅你觉得,朝堂上下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久而久之,甚至连格雷都觉得自己是个小男宠了。
可奎因看他的眼神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不是。
格雷是奎因的巫师。
格雷也曾是近代巫师界的传奇。
格雷年轻时行事高调,意气风发,是让大陆魔法协会头疼的新一届邪恶巫师。
所有人都觉得格雷是巫师界的新星,是传说中邪恶大巫师米瑞的接班人,
可格雷却突然消失了。
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
格雷表面上是奎因的后宫之一,实际是参谋,不过格雷的巫师身份太特别,又危险,奎因只能把他藏在后宫中掩人耳目。
虽说被传为女王最喜爱的男宠,但格雷一个月都见不了奎因几面。
毕竟这宫中年轻漂亮讨人欢心的人太多,而格雷年纪又大又不招人喜欢。
但后宫人一批又一批的换,格雷的位置就是雷打不动。
奎因偶尔几次来找他也是商议政事,或者有几个看不顺眼的人,让格雷杀了。
每每女王陛下让他杀人的时候,格雷都想对女王陛下说,陛下,其实,巫师真的不是用来杀人的,大部分巫师掌握的法术其实都偏向于辅助,战斗中把人抛起来摔晕,和平年代一些基本法术还能帮人烧个火冻点饮料,根本杀不了人。而能杀人的法术,就算是在巫师内部,也是严令禁止的。黑魔法是禁术,能接触到的是极少数,而这些私自修习黑魔法的巫师,也被巫师们一致鄙视,被巫师协会单方面驱逐。
可惜格雷好巧不巧就是那个会黑魔法会杀人被普通巫师鄙视的。
但是这些东西对奎因说也没什么用,能杀人还不留痕迹是奎因留下他的唯一理由,所以为了能接着蹭吃蹭喝有个安身之所,不管奎因让他杀谁,格雷都只能照单全收。
奎因是个极为优秀的女王,格雷承认这一点,甚至很多时候,他也会为这个女人的手段折服。
论年纪奎因比他大,但他一看就是个中年大叔,而她却保养的极好,青春靓丽完全看不出年龄。
晚宴上,奎因穿着香槟金的长裙,挽着格雷的手,走过红毯,坐上王位。
格雷在她身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宛如女王衷心的骑士。
王子殿下的生日宴开始。
奎因从镶嵌着无数宝石的王座上站起,对大殿所有来宾宣布:“今天我们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是我小儿子白雪十八岁的生日——”
底下一片欢呼。
呵,小屁孩,不就过个生日吗。
格雷不屑。
格雷对这一类的晚宴一向不感兴趣,可是白雪对他母亲说,格雷是他最敬重的父亲,一定要出场。
于是格雷没办法,只得挽着奎因的手,来到了这嘈杂的舞会。
格雷无事可做,便在无数来宾里寻找瑞德的身影,也许瑞德的长相真的实在是太精致了,以至于把他丢在一堆名媛中便没了身影。
这次舞会诺亚所有贵族家的未婚小姐基本都来了,所有人的目的也都出奇的一致——勾搭上刚成年同样未婚的王子殿下。
王子啊……
格雷偷偷看了一眼被人群簇拥的白雪,不得不说,除了白雪这个很娘们的名字外,他几乎完美无缺,正是十八岁的好年纪,继承了奎因的漂亮五官,身材高挑面颊削瘦,出身高贵荣誉满身。
这才是王子啊。
而他呢?想到这里格雷笑了笑,自己都这个年纪了还计较这些。如果他还在的话,肯定会特别欠抽的对他说:“你不是王子,所以公主不会喜欢你,但你是我的灰姑娘,哦不,灰王子。”
据瑞德收集的情报显示,亚斯的公主,也来到了这场宴会。
白雪站在人群中,穿着的体。
这晚宴的重要角色除了人模狗样的白雪,还有站在大殿天使浮雕下的亚斯公主伊莎贝拉。
公主穿着嫩黄色的礼服,褐色的头发挽成公主簪,格外的美丽。
一如她的母亲。
白雪向她邀舞,伊莎贝拉轻轻将手放在白雪的掌心。
就像格雷曾经和伊莎贝拉的母亲那样。
格雷在成为一名巫师之前,是个王子。
他是个王子,但只是名义上的,不是实际上的。格雷排名老幺,与国王明媒正娶的几个妻子不同,格雷的母亲是个歌女,而格雷是个一夜情的产物。
母亲死后格雷被接进王宫,却并不受人待见,说是王子,但从来都没有王子的待遇。
格雷的父亲子女很多,而他是最透明的一个,父亲刚把他接近王宫那会儿还来看过他几次,后来就彻底把他忘了。
没有国王的重视,自然也没有其他人的重视。
格雷活得没存在感,骨子里却一直是个骄傲的人。
也许是从小不被认可,也许是太多年被人忽视的悲愤积攒在心,长大后的格雷并没有选择所有人断定他本应走的路。
格雷掩盖着锋芒,察言观色谨慎行事,一心向上爬。
没有人把他看做威胁,等他们注意到他的时候,格雷已经直逼王位。
可惜最后格雷还是输了。
“你还要跟我多久?”格雷停下脚步,说。
身后人低低的笑了,从柱子后走出来。
格雷转身,看着白雪还穿着宴会的纯白礼服。
礼服在灰暗的灯光下映出细腻的质感。
“呀,你还是这么敏感呢。”声音轻佻如小猫,也许是上了妆的缘故,白雪眉眼间带着撩人的媚气。
这话以前倒是有人对他说过,不过……格雷抽了抽嘴角,他在想什么?白雪还是个小孩子。
于是格雷沉住气,说:“不敏感点,早就被你的人杀了。”
白雪倒是不否认,悠闲地依在柱子上,一双海蓝色的眼睛泛着波光,“我还不会对你下手,我亲爱的格雷。”
我亲爱的格雷。
格雷起了鸡皮疙瘩,每每白雪这么说的时候,准没有好事发生。格雷横了他一眼,“有话快说,你亲爱的爸爸我还有事。”
白雪说:“今天我生日。”
格雷挑了挑眉:“所以?”
白雪吸了口气,一双漂亮的眼睛直视他:“所以,我的生日礼物在哪?”
“没有。”格雷直截了当。
白雪倒是没生气,打趣道:“你这么对我,就不怕别人背后说你是个恶毒继父?”
他倒想被人看作是个恶毒继父,然而在这宫中,一半人觉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好人,一半人觉得他是靠踏实没心眼才能三十一岁高龄还能留在女王陛下身边的老实人,可格雷哪个都不是。
而白雪,他这个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的儿子,这几年老是找他的事。
格雷喜欢不来小孩子,而扰人的白雪却一点自觉都没有。
白雪用手饶了绕额前长长的金色刘海,说:“不过没关系,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格雷懒得和小孩子计较,“你想要什么?”不就是生日礼物,随便挑个打发走就行了。
而白雪慵懒如波斯猫,说:“嗯……我想要……我母亲头上的那顶王冠。”
格雷身体一震。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孩子。
白雪带着黑曜石的耳钉,皮肤白嫩头发金黄,一副童话书里王子文弱温润的模样。
可格雷却第一次感觉他让人看不透。
格雷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弹了下耳屎:“哈?最近老了耳朵不好使你刚刚说啥?停停停,你说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去把瑞德给找回来,我把他扔到你的宴会里了,估计这时候他正被一群少爷缠着脱不开身呢。”
“瑞德?”白雪念着这个名字,像是早已知晓了一切。“你手下的头号杀手,他杀将军都杀的轻而易举,宴会上那群废物,还奈何不了他。”
格雷沉默了。
这小王子比他想象中的知道的多。
瑞德是他的贴身侍卫,也是他一手养到现在的杀手。
奎因让格雷用巫术杀过不少人,可巫术这种东西也不是想用就能用的,杀人的黑魔法消耗力量太多,这几年格雷的魔力衰竭的厉害,杀人的活也不少交给了瑞德。
瑞德做事利落不留痕迹,连奎因也没发现近些时日杀人的是瑞德而不是他。
格雷还不敢让奎因知道自己力量在衰竭的事实。
可白雪却知道。
那白雪知道了多少?
“你知道什么?”
白雪微笑:“我什么都知道。”
格雷不清楚这个什么都知道的范围。
“格雷,和我做个交易吧。”白雪说。
白雪那天一般辽阔的眼睛看着他:“格雷,你帮我拿到王位,我给你自由。”
自由啊……
格雷觉得搞笑。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是在说这个小王子吧。
先不说他斗不斗得过奎因,就是他那几个兄长,白雪也很难是对手,王位?怎么可能?至于自由……
格雷自己都觉得,他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得不到自由。
格雷与他划清界限:“白雪,我不管你在策划什么,都不要牵扯到我,你争你的权,我安安心心在这后宫养老,我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
“井水不犯河水?”白雪笑了,那看向他的目光似是无奈:“那,希望你不要后悔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