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实验室在走廊的尽头,往另一端走就是上升的电梯,人偶气势冲冲地一脚踹开门,再重重把门摔上,用的力气之大让门框脱手的那一刻在无人的走廊里掀起了一阵细小的飓风。
不管多托雷在搞什么名堂,他不伺候了!
脚跺下去恨不得把地板踩碎,人偶迈向电梯的步伐又快又狠,像是背后有一只脑袋突然变异成浆糊的呆呆史莱姆在追着他咬。他不耐烦地猛戳电梯的旋钮,等舱门打开时,电梯缓缓上升,周围光线不断变化,照着他的脸也明灭不定。
人偶的宿舍就和其他愚人众士兵一样,灰顶白墙的圆筒型房屋掩藏在极冬风雪里,在永不停歇的冷冽寒风中与延绵的雪花连接成看不清的一片。
室内装修极其简单,四面光秃秃的,除了靠墙的桌子以外就剩下正中心四四方方的一张床,床上连块垫子都没有,唯独桌上的一纸文件是最不符合场景的杂音。
——那是一封来自女皇的任命书。
人偶因为探索深渊有功,被委任为第六席执行官,赐予代号“散兵”。虽然第六席和第二席中间差了四个席位,但职务上好歹已经算是平级,从今天起他就是与多托雷同一等级的执行官了。
任命书是今天一早下达的,人偶,或者说散兵却没有预料中那样高兴,既没有升职的得意也没有获得认同的满足。
进门的时候简单扫了眼文件,散兵就转身进了浴室。旋即哗啦的声响穿过氤氲水雾流淌在狭小的室内,穿着去做实验的那身衣服早就变得破破烂烂,被主人嫌恶地丢到地上,准备一会有空拿去一把火烧了。
指尖碰上腰部的伤口。
“嘶——”
就算是包扎人的手法娴熟,淌过水之后绷带和纱布也要掉不掉,别扭地挂在腰上。人偶不会流血,但鼻尖始终萦绕着一股长久散不去的铁锈味,那是他终年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探索后留下的痕迹,最终和混杂着水汽一起流到了下水道里。
多托雷那个毫无价值的人渣。
散兵皱了皱眉,然后再骂了一句多托雷那个废物,他抬起头,向浴室外的方向看去,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沾满水珠的镜子里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哦?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伴吗,一只人偶?”记忆中的多托雷惯用对待物品的态度对待所有人,他好像很高兴,“要来当我新的实验素材吗?作为交换,我可以解放你的力量。”
下一刻,画面一转,在多托雷面前的赫然是自己。
两百年前的散兵和现在的面貌基本没有区别,他面无表情地抬眼,问:“做你的实验素材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什么代价都不用支付,”多托雷想了想,又摇摇头,“电击、拆除部分身体素材、又或者当我的试药人,这年头不会死的实验品真是难找,所以不用担心,我会保住你的命的。”
水青色发色晃了晃,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他背后藏在阴影里的尸体和一排排咕噜冒泡的化学试剂,多托雷嘴角微小地一扬,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待一件死物,手里的试剂管里泛起波澜。
他说:“不过,你会感受到疼痛,会非常——非常——”
“疼。”
要不是在深渊里耗尽力量还受了伤,需要博士填补材料,作为交换又得当一次实验对象,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再回到地下那个阴暗的实验室里的!
绝不!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把自己当成物品的科学家,博士是一个冷血至极的人,松开束缚时的温柔,包扎时的妥帖怎么想都是假的。
就是因为这样散兵才会这么生气,在多托雷心里,他和一把手术刀、一瓶化学药剂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他实验里的参与者。
那副假惺惺的姿态到底是在做给谁看,八成是冰之女皇也看不惯这家伙不停祸害自己人,以撤销实验资金为威胁,多托雷才会用这么恶心的态度对待他的吧。
越想越气,散兵下意识扯下腰上的绷带,随便揉成一团和脏衣服丢在一起。
“咚。”
“咚咚。”
屋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散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换好外套走过去打开门。
一刹那冰雪灌进来,还没擦干的发梢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就在极度的低温中凝结成冰,敲门的两个愚人众士兵是普通人类,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靠后的那一个还抱着一个包裹,厚厚一叠把脑袋都挡住了。
散兵上下打量两个士兵:“你们是谁?”
靠前的那一个士兵:“我们是富人大人派来的,给散兵大人送来新的执行官制服。”
——愚人众执行官第九席,潘塔罗涅,代号富人,专职愚人众内部的资金和后勤事务。
这个代号听上去就非常有钱,通常有钱人的情报来源都很迅速,散兵也没想到前脚他的任命书刚下来,后脚富人就得知消息送来了新制服。
他单手抬起比他半个身体还高的包裹,见那两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挑眉:“还有事?”
散兵虽然是少年模样,还有一张被造物者精心雕琢的脸,但见到他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忽略样貌拉近的好感,像是有一层尖锐的外壳裹住了他,留给外界的只剩下无差别的攻击和傲慢,尤其是被那双眼睛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盯着时,往往有一种冰冷无机质的嘲弄。
“那个,就是明天的执行官就职典礼……请散兵大人务必穿新制服出席,”士兵被盯着冒冷汗,支支吾吾地看向脚尖,“对了,富人大人还说——”
“他又说什么了?”
士兵眼神飘忽:“富人大人说,散兵大人常年在深渊探索,经常会遇到各种怪物,执行官制服很贵,如果这些全都报废了富人大人是不会报销的,希望散兵大人不要不懂得珍惜——”
散兵:“……”
“富人大人还说,散兵大人在就职执行官之前的岁月就当是实习吧,实习没有工资也很正常,愚人众财政紧张,钱财是身外之物这点钱就不要计较了……”
……谁家实习生会实习两百年啊!愚人众是准备将拖欠两百年的工资都一笔勾销吗!
嘭!
今天第二次摔门成就达成,门棂连同建筑都抖了抖,扑簌簌地落下石灰粉,摔出的缝隙里还传来散兵的怒吼:“潘塔罗涅,找死吗!!”
啊这。
两个愚人众士兵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小声咬耳朵的对话又被凛冽寒风通过缝隙穿到宿舍内。
“今天散兵大人怎么这么凶?”
“是哦,好像脾气格外差。”
“听说在我俩送制服之前,散兵大人好像刚从博士大人的实验室里出来,那些可怕的实验……散兵大人能活着出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散兵大人这么愤怒,不愧是博士大人。”
“原来如此。”
不愧是博士,恐怖如斯!
与此同时,地下实验室内部。
零件和试剂堆成一堆,在放满不明物体的小山背后,织田作之助勉强收拾出一小片空地,好让他将从杂物堆里找到的实验手记和报告摊开放在一起。
系统还在耳边叨叨:【契约者,你你你,你就这么把人偶放走啦?你就不怕他察觉到你的身份破绽,从而导致你反派值降低扣光然后死掉吗!!】
【呜呜呜,他肯定会发现你不是博士,然后扣分,然后我们两个都因为任务失败而死掉。】
即使是道歉,织田作之助的语气都一贯平稳:“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要不我去找他道歉,让他不要把我的身份说出去。”
系统气成河豚:【这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吗!】
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但织田作之助不想连累好心复活自己的系统一起去死。好像在系统看来,扮演博士是一件十分重要且紧急的事,就算演技不好,认真积极的态度还是得拿出来。
认真道歉、解释,再认真翻开实验手记和报告,试图从一堆杂乱且潦草笔迹中了解原主的性格和生平。
系统还在哼哼唧唧,突然一声提示,它点开任务面板一看,语调都因为惊喜而变得激动。
“涨了涨了!契约者,你的反派值涨了诶!”
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契约者什么都没做还把实验对象气跑了,但是莫名其妙反派值就又涨了0.5,变成了0.6/100。
算了,过程不重要。
这种感觉就像走在路上摔了一跤又突然被馅饼砸中,买方便面发现没有调料包但是商家送了一杯可乐,系统的哼哼唧唧即可就变成了嗷嗷叫,兴奋得连不存在的尾巴都摇成了螺旋桨。
【契约者你不开心吗?】
没得到反应,系统疑惑地又问了一句:【契约者?】
织田作之助看着桌面上的鬼画符:“……”
提瓦特的文字和横滨完全不一样,但大概是系统加持的缘故,每一个字符对应的意思织田作之助都能理解。
然而此时,他看着原博士留下的笔记,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仿佛就跟安吾的身份、太宰的脑回路一样。
“我可能没办法按照你说的那样扮演博士了,”织田作之助喃喃道。
挥了挥笔记,疯狂科学家接下来诚恳地宣布了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咚地一下击打在系统脆弱的小心脏上。
“实验也好,数据也好,我什么都看不懂啊。”
他只看懂了末尾一行代表实验开销的天文数字。
那是好多好多好多个零,卖了他也还不起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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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