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莫斯科,科特维尔大街。
米歇尔正紧张地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向每一个经过的人投以期盼的目光,又在他们走后按捺住心里的低落。
男人默默给自己打气:想开点吧米歇尔!你的钱只够租下角落的位置了。更何况今天才是开业第一天,有一个客人就是胜利!
抱着这样积极又消极的想法,米歇尔一直盼到下午一点才等到店门被推开,他的激动也就可想而知了。
进门的是三位少年,走在最前面的一位披着斗篷,长长的银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麻花辫,一推开门就开朗地笑着说:“目的地到达~”
紧跟其后的是一位东亚少年,五官秀气可爱,一双猫瞳却是冷冷的碧色,跨进门内就想往甜品区走,然后就被年纪最小的第三人拉住了。
走在最后的客人看上去十一二岁,色泽鲜亮的微卷橘发搭配上钴蓝色的眼眸,亚欧混血的脸庞精致清爽。他只用一只手就轻松地拽住黑发少年,用米歇尔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
个子看着小小的,力气却很大啊。
米歇尔在心里感叹一句,连忙面带笑容招呼三位小客人:“欢迎光临‘米歇尔烘焙屋’,新店开业,优惠多多,欢迎品尝!”
“哦哦,很有干劲嘛,”黑发少年俄语意外的不错,他对着米歇尔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那就把店里所有品类都来一份吧!”
他似乎多看了米歇尔一眼,又改口道:“马卡龙来三份,谢啦~”
米歇尔把到了嘴边的“推荐招牌马卡龙”吞了回去,有些疑惑但还是说:“客人确定是每样都来一份吗?”
黑发少年按住似乎要发脾气的矮个子同伴,十分确定地点头:“今天开店第一天,你本来也没做多少吧?放心吧,我肯定吃得完!”
不,主要是担心你们付不起钱。
米歇尔在心里小小腹诽,招待他们到用餐的位置上坐下后就去忙活了。
...
中也怒而拍桌,矛头直指某个趁监护人办事就狂炫甜食的绿眼黑猫:“乱、步!你的糖分摄入绝对超标了,不能再吃了!”
乱步淡定地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说:“我看的医学书比中也多多了吧?以我的专业知识判断,离糖分超标还远着呢。”
这是事实,之前在诊所时中也就时不时撞见乱步拿着大部头书在看。
中也于是犹豫起来:“可今天早饭你吃的就是甜的,来的路上还吃了三倍糖浆的华夫饼,午饭都没吃又跑来吃甜点……这都没超标?”
他越说越狐疑,转头问旁边一直打哈欠的果戈里:“果戈里,你也说两句啊。”
银发金瞳的高个子少年连着打了两个通宵的游戏机,监护人走后放纵的可不止乱步一个人,闻言他揉揉眼睛说:“我也不太懂,不过乱步都说可以了,那应该确实没事吧。”
因为这趟旅途最终要回到横滨,所以果戈里也开始学日语,但语速一快就容易日俄混杂:“反正乱步就算吃成一个大胖子,森大叔也不会嫌弃吧?”
中也艰难理解完果戈里的话,又看了眼嘚瑟叉腰的乱步,只得撇撇嘴撒手不管了。
于是乎,无人能桎梏的江户川乱步愉快地炫完了两天里第七顿甜食,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他放慢速度细细品尝最后一块马卡龙,懒洋洋的视线隔着玻璃窗落在人流稀稀落落的街道上:啊,那个大叔刚刚杀了个人呢,尸块估计就藏在之前经过的巷子......
乱步的思绪突然中断,他开始仔细思考森先生会有的反应。再复杂的真相也不过一眼,而简单的“要不要告诉别人”对他来说却难上几百倍。
在思考过后,乱步揉了下脑袋对另外两位同伴说:“刚刚走过去的大叔杀人了,要去抓吗?”语气竟还带着点迟疑。
果戈里撑着下巴的手一下错开,差点磕在桌面上,瞌睡都惊掉了:“哈?”
坐在对面的中也眼睛都瞪大了,“腾”一下站起身:“这还用问?当然要啊!”
他完全没有怀疑乱步的判断,钴蓝色眼眸中含着显而易见的信任:“乱步你说的是那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吗?”
乱步被这目光看得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中也就跑出了甜品店,身上异能力的光芒若隐若现,他从后方凶狠地一脚将犯罪嫌疑人踹翻在地。
“束手就擒吧!”
*
森鸥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对坐的男人滔滔不绝,难得有些无奈:“菲兹,有关工作的话题到此为止如何?家中的小辈还在等我回去。”
被唤作“菲兹”的是一个身量极高的金发外国人,他听见这话非但没有停下,反倒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大衣内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兴奋地说:“确实,一直聊工作多没劲啊!来来来,看看我家小公主。”
照片里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弯着眼睛露出可爱的笑容。森鸥外仔细看过后认真点评:“看着很健康,眼睛像你。”
“正是如此,很可爱吧!”
菲兹杰拉德豪爽地大笑,他无所谓店里其他客人诧异的目光,兀自说起家里的趣事,又过了好一阵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森鸥外见状悄悄松了口气:他就没见过比菲兹还能聊的人。
事实上乱步聒噪起来同样不枉多让,医生却没多少自觉,可见心偏得彻底。
今天这次见面,完全是菲兹杰拉德努力的结果。
还在军区时森鸥外就计划掌握大量资金,躲避追杀的途中用了点小手段在美国股市捏了个虚拟身份,十分巧妙地藏在幕后赚得盆满钵满,却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那时菲兹杰拉德的生意才刚刚起步,堪称一穷二白。但他不愧是天生的商人,敏锐地看穿了森鸥外为避免麻烦而做的伪装。
之后菲兹杰拉德主动递出橄榄枝,两人你来我往之间最终确定了合作关系,截止今日也快半年了。
森鸥外对于菲兹杰拉德赚钱的本事自然深信不疑,拿出了一系列智能产品的核心数据,还准备了一份详尽可靠的公司发展战略,把还是个普通人的菲兹放在了平等的地位。
菲兹虽然自信凭自己的能力一定会赚大钱,但在当时看来却没什么说服力,所以森鸥外的信任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等到菲兹家里多了个女孩,森鸥外也和好几个孩子有了密切的联系,两人生意之外的话题也就多了起来,如今既是工作伙伴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这一前提下,正巧在俄罗斯扩展业务的菲兹听闻森鸥外带着家人来这边旅游,于是说什么也要见一面,这才有了刚刚发生的一幕。
森鸥外赴约之时万分淡定,走的时候却一脸心累,和斗志昂扬接着去工作的菲兹形成了鲜明对比。
能让森鸥外主观上感觉到疲惫,从某种角度上说,能做到这一点的菲兹杰拉德已经是世界第一人了。
与菲兹分别后森鸥外打车一路驶向城外,最后在坐落于莫斯科郊区的一座礼拜堂下了车。
根据这两天的调查,目标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在此处落脚。
今天是礼拜日,森鸥外跟随着人流慢步走入礼拜堂,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少年。
那少年戴着顶纯白色的哥萨克帽,身量纤瘦,安静地阅读着手中厚厚的《圣经》,只时不时低咳一声,似乎身体不太好。
默默观察了一会,森鸥外走到他面前单刀直入:“初次见面,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有一个工作想要聘请你。”
很少被人说出全名的费奥多尔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不动声色地藏住心里的探究,露出一个含着歉意的温柔笑容:“这位先生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未成年,又能有什么工作需要找上我呢?”
“没有认错,”黑发医生并不想在试探上浪费时间,对他来说效率永远是第一位,“我会给出你无法拒绝的酬金。”
“......先生既然如此笃定,”费奥多尔看着那双与他色泽相近的眼眸,唇边划开莫名的弧度,他将手中的《圣经》合上:“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说着,费奥多尔伸出右手,状似友好地笑着问:“坐久了有些腿麻,可以麻烦你拉我起来吗?”
表情寡淡的男人毫无防备地握住了他的手,费奥多尔有些病气的笑容还未完全展露,却听见对方低声说:“接稳了。”
什......?
费奥多尔下意识接住倒下来的男人,突觉大脑过电般一阵刺痛,眼中浅薄的疑惑迅速被震撼覆盖,像是看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病弱的少年顿时僵住了,过了一会却开始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到了极点。
从幻觉般的景象中脱离,发现自己仍然身处旧世界,原本还能忍受的费奥多尔却难受地蹙眉。
他强忍呕吐的冲动,有些慌乱地摇晃倒在自己身上的黑发男人:“那是什么?难道是、”
……【天国】
费奥多尔嗫嚅着,把这两个字嚼烂了吞吃入腹。
周围陆续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费奥多尔有些吃力地把停止呼吸的森鸥外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把男人摆出一副陷入沉睡的模样,至于杀了人就走的谋划早就被他抛之脑后。
在森鸥外停止呼吸的前三分钟,费奥多尔保持着十足的镇定,笑着打发走几个过来询问情况的路人。
等到第五分钟,他开始有些神经质地用牙齿撕咬大拇指,把原本光洁平滑的指甲啃得坑坑洼洼,空茫的视线盯着地砖上菱形的图案,小声的自言自语:“......假的?不、不对,那绝对不是可以凭空想象的世界......真的死了?不会的、绝不会,不可能......”
——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死了,他不就成了亲手扼杀理想的罪人吗?
少年眼中一丝一缕漫上癫狂,他低头看着膝上的《圣经》,从灵魂中涌动的眩晕几乎让他呕血。
“......”
费奥多尔捂住嘴深深地弯腰,在耶稣的十字架前变作一尊沉默的、好似在忏悔的塑像。
仿若度过了上帝创世般漫长的时光,黑发男人肌肉抽动了一瞬,细微的动静却惹得头戴白帽的少年立马扭头去看,等看见对方缓缓睁开眼时几乎喜极而泣。
费奥多尔虔诚地双手合十,酒色眼眸中蕴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他惊喜地看着森鸥外:“您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接着担忧地问:“先生,你不舒服吗?”
单看这一幕,恐怕谁都想不到这个纤弱的少年几分钟前还试图杀人,更别说猜到他前一秒还在构想如何让世界为自己的理想陪葬了。
森鸥外把恶心感强压下去,再睁开眼就恢复了平静。他看向费奥多尔,并不在乎他刚刚杀了自己,也无所谓对方的伪装。只要把费奥多尔安排到武侦工作能大大提高任务的完成率,那么少年是疯子亦或是朝圣者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虽然如今的费奥多尔才十五岁,或许还存在掰正他偏激思想的可能性,但森鸥外显然有成效更快的方法。
——很多时候一个计策能否成功,看的就是双方的信息差。
而据森鸥外所知,现在的费奥多尔对于“死屋之鼠”的建设尚在筹划阶段,自然无从得知“书”的下落,对于理想的创设走进了死胡同。
那么,只要彻底抹除这个世界中存在“书”这一信息,再让费奥多尔知道“只有普通人的世界”真实存在,并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好,就足以在谈判中立于不败之地了。
于是,森鸥外说:“我从彼世来此,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条件,报酬就是一张去往彼世的通行证。”
费奥多尔怔怔地盯着森鸥外,就像看见了伊甸中那颗著名的苹果。
…
一小时后,忙碌了两天的森鸥外终于可以回去找自家小孩了。
他询问身后一脸乖巧的费奥多尔:“需要给你收拾行李的时间吗?”
“没什么必须带走的行李,”费奥多尔掩嘴低咳一声,“我们现在就走吧。”
森鸥外自无不可,他正要打车,衣兜里的翻盖手机却响了起来。
能打通这个号码的人很少,乱步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医生微微拧眉,略有些担心地迅速接起:“您好,这里是森鸥外。”
电话那头传来乱步欢快的声音:“森先生,我们进局子啦,你快点来捞我们!”
森鸥外:?
他还没开始混/黑啊,怎么就进去了?
这时中也加入了通话,他似乎是推开了乱步,惹得黑发少年发出不满的哼哼。
中也说:“森医生你别听乱步胡说!我们抓了个杀人犯才进来的,警察说要监护人来一趟才能离——乱步你别抢手机啊!”
“森先生的工作应该做完了吧?”
乱步的声音有些模糊,似乎被谁挤着脸,但还是倔强地大声叭叭:“快点带我走吧,莫斯科的警察局都没有猪排饭!”
稍远的位置传来果戈里的声音:“什么,横滨的警察局还有猪排饭?我要去!”
“去什么去!?”中也已经有些抓狂了,“可恶,果戈里你别乱凑热闹啊!”
“——”
听着电话那头愈发混乱的动静,森鸥外失语片刻,半晌却微笑起来,应道:“嗯,马上去接你们。”
费奥多尔注意到那抹微弱的笑意,垂眸若有所思。
“奉劝你收起不该有的心思,”森鸥外合上手机,侧眸淡淡地看着费奥多尔,“我不介意送你去看看地狱。”
所谓“地狱”,是形容词,还是确有其物呢?
少年这么想着,眼眸弯起温顺的弧度:“我知道了。”
*
来晚了来晚了(土下座),费奥多尔这事下章还有得写,我这里主要想说一下为什么剧情会这样安排。
首先,同为剧本组,宰15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套趋于完整的哲学世界观了,那么与之相对的费佳应该也是一样的,所以要说服费佳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
其次,原著中果戈里说自己“有普世的价值观,杀了人会有罪恶感”,所以我趋向于他或许有糟糕的经历,以至于一步步走向悬崖。但费佳在我看来不一样,他杀人不会有负罪感,且非常坚定地走在实现理想的道路上。
他和太宰一样善于洞察人性,但太宰选择了温柔,费佳却走向了冷酷。所以私认为费佳“异能力是罪”这个观点是他经过内部思考得出的,身边的环境是好是坏都不妨碍他得出这一结论,因为他看到的一直是这个世界的大背景,只要大环境不变他就不会停下改造的行动。
所以当初写大纲的时候我就决定利诱了,甚至AI森的背景也有一部分是考虑了这点——一个已经很久没有战争,大部分都美美摆烂的普通人世界。即使费佳真的在文野的世界里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最后的结果大概也不会比这更美好了,那么他会心动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已经说了很多了,之后的发展敬请期待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