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只白色蝴蝶撞上我的左眼镜框 第3章 第 3 章

那天，宋为妍从村民口中听了一个关于神圣一族的故事，那也是一个关乎这个世界过去的历史的故事。

那个故事漫长而又遥远，宋为妍入睡时，梦里全是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直到天快亮时，她突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救命啊——救命！怪物来了！”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四周。

宋为妍将娜塔莉叫醒，刚到屋外，迎面就砸过来一道黑影，她拉着娜塔莉闪身躲过，这才看清砸过来的居然是个人，对方七窍流血，已经昏死过去了。抬眼望去，又见到了不久前遇到过的那种怪物，而且数量还不少，正成群结队地大肆袭击村子。

村民们先前才告诉她，附近的森林和荒原上有许多这样的怪物，它们会在找不到食物的冬天袭击人类的村子。神圣一族的人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赶来救人，因为人类的村子太多，怪物也太多，而神圣一族的魔法师数量有限，无法兼顾。

但眼下正值春夏之交。

村民们惊慌失措，以往，在这个季节，这些怪物都只在附近的荒原上或森林里出没，偶尔袭击落单的行人，就算有袭击村子的，也最多是一小群。谁也没想到，它们会突然发狂，倾巢而出，直接冲进村子里，还是在神圣一族的人刚离开不久的当天凌晨。

一片混乱中，宋为妍毫无预兆地开始头痛，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尖刺正对着她的头顶往下钻，剧痛之下，她不慎松开了娜塔莉的手。

“啊——！”惊恐的尖叫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宋为妍痛得双眼发昏，耳边一阵又一阵的耳鸣声，外界的声音都被覆盖了，变得遥远又模糊，她看不清娜塔莉在哪里，只听见她模糊的哭喊声。

“血压……心跳……止血钳！”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同时响起，伴随着这几句话，手术室的景象如水墨般弥漫开来，清晰了一瞬，转而又消散了。

宋为妍的眼前有白光在闪，头痛瞬间加剧，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撕成了两半。

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剧痛中，宋为妍突然明白了：“我还活着，车祸现场的我还活着，还在手术室里……我要回去！”

“活下去，在这个混乱又荒谬的世界里活下去，才能找到回到现实世界的办法。”这个念头犹如醍醐灌顶，宋为妍重新睁开眼，视野恢复清晰，她看见娜塔莉被一只怪物抓住了头发，倒在地上，整个人正在被往后拖。

宋为妍身后的屋子角落正好放着村民砍柴用的柴刀，她当机立断，抄起那把刀，追上前拽住娜塔莉的手：“抬头！闭眼！”

说完就对准娜塔莉的头发用力一挥刀。

女孩原本长及脚后跟的长发一下子断了，只剩下堪堪触及肩膀的那一部分。

娜塔莉已经完全吓傻了，宋为妍拉着她跑到另一座房屋背后躲避怪物。

好不容易缓过神，小女孩这才眼泪汪汪地哭了：“娜希娅，我的头发……呜哇！留了好久的头发！”

宋为妍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点！你想把怪物喊过来吗？你的脑袋重要还是头发重要？”

“可是……”娜塔莉试图小声争辩。

宋为妍见她不喊了，松开手：“头发过两个月就长出来了，用不着舍不得，脑袋没了才是大问题。再说了，小孩子留这么长头发做什么，你看你都不长个子了。”

娜塔莉顿时破涕为笑。

宋为妍见她笑了，不禁感叹自己此行颇有奇遇，竟然还顺便修炼了哄小孩子开心这一项技能，实在是世事难料。

下一秒，这难料的世事又来对她进行当头棒喝了。

一只体型稍小一些的怪物落了单，跑到了她们藏身的地方。

宋为妍握紧手中的柴刀，正打算破釜沉舟，和这怪物决一死战，夜空中及时传来了清脆悠扬的鸟鸣声。

神圣一族的人到了。

他们到得太过及时，以至于宋为妍忍不住怀疑，今晚那些怪物的袭击，并不是一场意外。

“村子是诱饵，神圣一族去而复返，就是想大举围猎，一次性消灭所有怪物，”宋为妍想起白天的事，“那些圣水或许被动了手脚，就是为了吸引怪物。”

宋为妍觉得自己白天被圣水碰到的后颈愈发滚烫起来，她抬头望去，正好见到一个神圣一族的魔法师。

对方伸出右手，指间凝聚出淡金色的光芒，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瞬间就有无数怪物应声倒地。

那一刻，宋为妍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在燃烧，并逐渐沸腾起来。她感觉自己窥见了这个世界的一角。

在人类面前强大又可怖的怪物，在神圣一族的魔法师面前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天色破晓时，村子里最后一头怪物的身躯倒下。

沉闷的倒地声让无数吓呆了的人回过神来，村民们面面相觑，看着满地狼藉，欲哭无泪。

神圣一族的人终于从那些巨型鸟类背上下来，用他们那干净得纤尘不染的白色长靴，踩在了村子满是血污与尘土的地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神圣一族的大魔法师，克洛斯·穆莱。”为首的神圣一族魔法师开口说道，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句子，从他嘴里吐出来，却带着天然的高贵与傲慢。

穆莱这个姓氏十分耳熟，宋为妍想起来，村民们和她讲过的故事里，神圣一族曾经最强大、也最有名的一位魔法师，就姓穆莱，他的后人，被称为“月光之子”。

眼前这位月光之子正在对着村民们发表声明：“我们发现最近北方有大量黑暗生物聚集，怀疑是邪恶的力量又在酝酿新的阴谋，请大家务必小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最好不要随意离开村子，到荒原上去。”

“可是……”有个看上去面黄肌瘦的少年怯生生地说，“那些怪物要是还像今天一样闯进村子里怎么办？”

“不会的，附近的大多数怪物已经被消灭了。接下来，我们会在村子周围设下封印结界，保护大家的安全。”克洛斯安抚道。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当中有一个未知的灵魂，从不可知的地方来，它会带来不安与动荡。”

克洛斯的目光随着话音扫视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告诉我，你们当中是否有最近刚刚出现的外来者。”

最近刚刚来到村子的陌生面孔就只有宋为妍和娜塔莉。

宋为妍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对方那句“未知的灵魂”，怎么听都像是在说她。

村民们一开始还在犹豫，克洛斯原本还算和煦的表情顿时一变，浅色的瞳孔中泛起凛冽的寒意，施展了一个名为证言之术的魔法。

在场的每一个普通人类都会受此术影响，说出施术者所提问题的答案。

“是她们！只有她们是昨天刚刚来到我们村子的！”异口同声的指认。

与此同时，人群自动退让开来，将宋为妍和娜塔莉孤立出来。

娜塔莉害怕地往宋为妍身后躲。

刚刚指认了她们的村民脱离了魔法的影响，回过神来，纷纷僵立在原地，每一个人的眼神和表情都各不相同，恐惧、震惊、心虚、冷漠，又或者麻木，最后他们都选择沉默，无人开口。

就在这一片噤若寒蝉的氛围中，宋为妍挺直了脊背，稍稍昂起头，毫不退避地直视这位有着“月光之子”名号的魔法师，同时微微抬起右手，将娜塔莉护在身后。

双方眼神对峙的瞬间，克洛斯立刻确定了，他要找的那个未知的灵魂，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那种即便身陷囹圄，也仍然毫不退让，带着不屈与无畏意味的眼神，不属于他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普通人类，她的眼中，没有对神圣一族的敬畏与向往。

“将她们两个带走。”克洛斯命令道。

尽管已经大致确认了目标，他还是做了谨慎的决定，将两个人都带回去处置。

宋为妍和娜塔莉被带到了神圣一族位于附近的领地，这里也是神圣一族最靠近北边的一块领地，它的领主名为吉罗德。

此刻，这位吉罗德领主正用阴沉的目光审视着她们。

“哪一个是那个未知的灵魂？”吉罗德皱着眉问。

克洛斯指了指宋为妍：“她。”

“怎么看出来的？”吉罗德显然十分怀疑。

“你可以等艾兰赫斯殿下回来问他。”克洛斯并未正面回答，话中带刺。

克洛斯所说的殿下，正是神圣一族的王之继承人。

不久前，北方出现了一股新的邪恶力量，将黑暗的气息卷入了光明的边界，艾兰赫斯亲自去往边境线巡查，两天前来到这里落脚，露了个面就走了。

谁知道艾兰赫斯还会不会再回来？吉罗德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没有和克洛斯就这件事进行没必要的争吵。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由你按惯例全权处置吧。”吉罗德说道，显然是打算将权责问题问题都一并丢给对方。

万一出现差错，就让艾兰赫斯殿下去找克洛斯追究好了。吉罗德不怀好意地想道。

克洛斯也看出了对方这一点意图，但他并不在乎。

这位大魔法师转过身，面对宋为妍：“那么现在，我们来问第一个问题，你是谁？或者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宋为妍敷衍道：“娜希娅。”

“我问的，是你的真名。”克洛斯强调。

宋为妍沉默，名字是一个人的身份象征，在这里，她没有身份。

克洛斯对这种不配合的态度显然早有预料：“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你说出，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有什么目的，我也可以放过你。”

这两个问题，宋为妍同样无法给出答案，前者即使说了，对方也无法理解，至于后者，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她反问：“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克洛斯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伸出右手，指间汇聚出魔法的光芒。

娜塔莉见过魔法师在村子里用这样的方式消灭那些怪物。

那些仿佛坚不可摧的可怕生物在这样的光芒下无处可逃，会在瞬间被削成肉泥、剁成碎块。

而现在，这样的光芒对准了娜希娅。

娜塔莉短暂地生出了勇气，生平第一次在遇见危险时，挡在了她的姐姐面前：“不要！她是我的姐姐娜希娅，她不是坏人！”

宋为妍原本平静的目光出现了一道裂痕。

克洛斯将她的眼神变化看在眼里，指尖一动，魔法的光芒转移了方向，化作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刃，抵在那个勇敢的小女孩脖子上。

“现在，我再问一遍，你是谁？”克洛斯盯着宋为妍问，目光冰冷。

宋为妍的眼中染上愤怒：“放开她！”

克洛斯看见了她的愤怒，这愤怒反而取悦了他，那代表，眼前的人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于是，他沿着对方被愤怒撬开的缝隙继续开口：“你以为自己很特别是吗？从一个不可知的地方来，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没有恐惧，没有敬畏，野心勃勃，想要掀起随心所欲的风浪。”

说话间，他的刀尖仍在娜塔莉脖子附近不停地比划。

宋为妍一时间不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然而克洛斯认为她听得懂，并且不停地继续往下说：“你已经不是第一个了，在你之前还有无数个这样的灵魂出现过，他们当中不乏比你更有胆识者，但最终无一例外，都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克洛斯似乎说到激动处，指尖一颤，刀尖划破娜塔莉的皮肤，一点细微的血丝渗出来。

“住手！”宋为妍喊道，甚至试图上前挥开刀刃。

克洛斯一挥手，刀尖一分为二，其中一半调转方向，转过来正对着她，距离她的左眼，近在咫尺。

宋为妍睁着眼，直视那锋锐的利刃，不肯退让。

娜塔莉终于忍不住哭了，小女孩无助的小声啜泣十分刺耳：“娜希娅……”

然而更刺耳的是克洛斯不依不饶的逼问：“现在，你还不打算说出真相吗？让这个无知的孩子听一听，你到底是谁？是不是她真正的姐姐，娜希娅？”

最后这个名字被以嘲讽的语气特别强调了一遍。

无声的对峙中，宋为妍终于还是妥协了，她的目光凝聚在眼前冰冷的刀尖上，轻声说：“不是，我不是娜希娅。”

娜塔莉愣在了原地，甚至连眼泪都停顿了。

克洛斯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终于承认了，你不过又是一个来自未知的灵魂，与那些黑暗的邪恶灵魂如出一辙，占据了一具早已死去的躯体，妄图以死去之人的名义自居。”

魔法凝聚出的刀刃逐渐消解，克洛斯最后的话语沉甸甸地落下，是审判的语气：“凡是邪恶的黑暗灵魂，都将被放逐到极北荒漠，那里，就是你的终结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