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府司位于距离皇城不远的一处僻静地。
在这繁华的京都,很难找到像镇府司所在地这般冷清的地方。
镇府司从外看低调简洁,门外仅有一块正对的照壁。
大门上挂着一块漆黑匾额,上书朱色三字——镇府司。
府内设有五大堂,南北厅数间,供于办公。
平日门可罗雀的镇府司今日格外热闹。
前些日子,新上任的镇府司使已派人将原本曹运办公的厅房内的陈设悉数拆除。
又让工匠,改了内里的格局。
今日,这一水丫鬟仆人接连涌入镇府司,手里捧着各种精致摆件。
不一会,就完成了房间的布置。
“瞧见没,那里熏的香,都价值不菲。”
偷摸着去探查了一下情况的人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纵使勇毅侯府倒了,但留下的家底,依旧能让外人嫉妒的眼红。
“常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咱们这位上任的新官烧起的火,倒是有些……不同凡响。”
说话的是镇府司的副指挥使孙经亘。
此人眼光老辣,极善辩人。
又行事圆滑,懂得变通。
是以在镇府司内人缘不错,不管是比他官职低的还是比他官职高的,皆能聊上几句。
镇府司下设有两名副指挥使,除他之外的另一副指挥使位置悬而未定已久。
曹运在时,他虽算不上是曹运的心腹,但与曹运也算是相处甚欢。
在知晓他的新上司是那位勇毅侯府中唯一一位还留在京都的人后,便立刻调查了这位勇毅侯世子戚不靡。
戚家世代皆是武将,祖先曾随大熙开国皇帝一起征伐天下。
戚家人口并不繁盛,一代单传至今,只剩戚不靡这一根独苗。
这位武将世家的少爷,从小体弱。
刚生下时,就有医师断言活不过三十。
这也是庆熙帝封他为世子,还敢安心将人留在京都,提为镇府司使的原因。
一个不能握枪带兵的病秧子,怎样都翻不出什么风浪。
留在京都,不仅能震慑已流放戍州的勇毅侯戚淖,还能借由勇毅侯府的余威帮他牵制萧家。
“人来了!”
听到这一声提醒,候着等人到来的孙经亘急忙迎了上去。
兰桂香气扑面而来,孙经亘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洁白似雪的靴。
春日已过一半,天气渐渐回暖。
有风,但不至于寒凉。
春和日丽,戚不靡却着大氅,而镇府司众人早已换上薄薄春衫。
“见过司使。”
孙经亘掩下万千思绪,弯腰拱手道。
戚不靡只轻轻“嗯”了一声,抬脚往镇府司内走。
行走间,绣于衣摆处的天青色仙鹤在祥云中翻覆。
至青绿三环扣腰带上缀下的白玉环佩上,也雕着同样的仙鹤逐云而飞。
或许与他体弱多病有关。
戚不靡生的极白,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
如灯下照玉,莹润透亮。
他虽带着病气,瞧着有些病弱,但不瘦小。
长身玉立,风姿特秀,有种玉韫珠藏的内敛。
孙经亘止不住的打量他。
任他如何想,都想不到戚不靡是这样一个人。
与镇府司格格不入,甚至与这花繁锦簇的京都也格格不入。
他应是“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的清贵公子。
而不该身陷镇北司,与暗同行。
戚不靡粗略认识了一下镇府司内的人,便让孙经亘将近几年积压的案卷送来。
这些案卷现下皆放于戚不靡案上,他只堪堪翻阅了几卷便察觉出了不少问题来。
这京都之中官员关系错综复杂,积压在镇府司内悬而未决的案件背后,也蕴藏锋芒。
“孙经亘。”
戚不靡唤了一声。
“司使有何吩咐?”
戚不靡放下茶杯:“备车。”
“去何处?”
“进宫面圣。”
*
不过才一日时间,那些被萧云栖带回慈安宫的医书原原本本地搬回了太医院。
“太后,萧姑娘将祁小医师的医书给搬了回去。”
檀音面露苦笑,为难道:“太后,还是给萧姑娘换一位医师吧。”
“这丫头……”
萧太后似是知晓了萧云栖要做什么,轻笑一声,说:
“你且安心。她可吃不得亏,此番趾高气昂的去,可不是去认输的。”
这话听的檀音是一点也不安心。
不是去认输,那就必然是去找茬。
叶韵搬来了椅子。
萧云栖落座,左右两侧是端着茶点的宫婢。
祁同绷着一张脸,腮帮子鼓起,脸更圆了。
“我已说了,不背完这些医书,休想我教你医术!”
萧云栖勾唇狡黠一笑。
像只狐狸一般,将将抬起手。
朝前一伸一划,锋利的爪子亮出。
虚张声势的准备捉弄这个年纪比她要小的古板小医师了。
她得意说:“我背完了。”
“怎么可能!”
祁同第一反应是不信。
定是这人说大话诓骗他。
那么多医书,怎会有人不过一日就全部背出。
祁同本就对萧云栖印象不好,听她这般大话,更是不喜了。
“怎么不可能?你自己做不到,就不许别人做到?”
萧云栖眼一横,面上全是装出的娇俏。
“胡说八道!我没有这意思。”
被她这样指责,脸皮薄的祁同瞬间面红一片。
他解释说:“这么多医书,其中内容晦涩难懂,记性再好的人最少也须一月方能背完。不过才一日,你怎可能将这些医书尽数背出?”
“我萧云栖是一般人吗?”
一般人能成了亡国妖后之后再重来一世吗?
她的确不是一般人,没说大话。
萧云栖这般自信,倒让祁同不自信了。
真全部背出了?
怎么可能!他还是不信。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验就验!”
祁同问:“何为马钱子?”
萧云栖:“马钱子生青熟赤,亦如木鳖。其核小于木鳖而色白。状似马之连钱,故名马钱。”
“有何功效?”
“治伤寒热病,咽喉痹痛,消痞块。能搜筋骨入骱之风湿,祛皮里膜外凝结之痰毒……”
祁同随意吐出一个草药名,问其功效。
萧云栖皆能对答如流。
“有一病人,头身疼痛,脉浮而紧,阻遏卫气之脉像,是何症?如何医治?”
“此乃风寒,应先看是何种风寒……”
又问各种病症,应如何解决。
萧云栖立刻便能说出是何病症,如何医治。
祁同提出问题,萧云栖张口便答。
他想破脑袋都无法想出她是如何做到的。
随着萧云栖的回答,祁同看她目光越发炙热。
“不用背了!”
原以为只是个胡闹混玩的娇小姐,竟不知是天生医学奇才。
“明日起,你便跟我开始学习。”
祁同说完,拱手跟萧云栖道歉:
“是我浅薄了,我为我刚刚不信你的言行致歉。”
“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云栖探身去捻身侧宫婢手端盘子中装的糕点,递于祁同嘴边:“吃了它,我便原谅你。”
祁同吓得后退。
双手并拢,手心朝上去接:“我……我自己来!”
“没意思。”
萧云栖手里的糕点被她随意丢回盘中,一旁的宫婢见状立刻拿出手帕将萧云栖沾着碎屑的手擦净。
祁同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知萧云栖怎的突然又变了脸色。
还不懂人心险恶的小少年接触的最多的不过只是太医院内的太医,眼里看着的皆是那些不能人言的药材,那些死物可比活物好懂多了。
慈安宫内,檀音连连称奇:
“萧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太医院内那几问几答,在没有秘密的皇宫不消片刻便被众人所知。
萧太后正在翻看雅乐司刚送来的新戏词,才读几句,便觉没趣。
“这写来写去,全是些情情爱爱,他们写着不累,本宫看着都累了。”
萧太后放下戏词,给檀音解惑:
“娇娇到底是我萧家的姑娘,从小便过目不忘。那书啊,翻一遍就能一字不落的记下。只可惜……”
萧太后没在说下去。
可惜什么?
檀音不知。
是可惜萧云栖不学无术,这样的本领落她身上也没什么用处。
还是可惜,这过目不忘并不能帮她俘获长陵王的心?
萧太后的心思难以揣测。
檀音不明,为什么她要放弃已经成为皇帝的大儿子。
冒着母子失和、被帝忌惮的后果,也要让萧云栖嫁给长陵王,推长陵王上位。
萧云栖离开了太医院,打发了跟在身后的一众宫婢与太监,独留叶韵在身侧。
她逛至了宫花苑,与她前世别无二致。
一样的假山假水,一样的毫无新意的人。
“大胆!你是哪个宫的人?见了才人敢不行礼!”
萧云栖主仆突然被人叫住。
“你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配我行礼?”
在宫里,敢承她礼的人,不过两人而已。
萧云栖实在没想起来,这是哪位没眼力见的才人。
周琅后宫的人,她不说全认识,但像这样完全没印象的是头一个。
前世应是没有活到她入宫的时候。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
那宫婢也没想到萧云栖如此嚣张,她对着扫落叶的几个宫婢颐指气使:
“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把那个贱人给才人压过来!”
萧云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有敢压她的宫婢。
她们皆低着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全然当没听见。
这些扫洒的宫婢地位虽低,但消息灵通。
一个不穿宫装敢在宫花苑行走不是后妃还如此嚣张的姑娘。
现下后宫,只有一个,暂住在太后的慈安宫内。
“才人,你瞧她们,半点没把你放在眼里!”
那位才人变了脸色。
她被周琅一连着宠幸了好几天成功跻身宠妃的位置,让她不免有些飘。
“不懂规矩没关系,教训她一顿自然就懂了。”
她身边宫婢正准备动手,就听有人喊:
“皇上到——”
萧云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指甲陷入掌心,疼痛令她清醒过来。
霎时间,宫花苑跪倒一片,但不包括萧云栖。
她忍着恶心,扬起笑脸不甚规矩的随意给周琅行了礼。
“皇帝表哥,你莫不是知道娇娇受欺负了,特意来给娇娇撑腰?”
周琅目光从跪着的人身上扫过,无奈一笑:
“连朕都不敢欺负你,这后宫还有谁敢欺负你?”
半跪的才人脸色瞬间惨白,跪在她身后要让萧云栖行礼的宫婢脸色与她如出一辙。
没人去理会那两个跪着的主仆。
吴应一挥手,跟着的太监识眼色的将瘫倒在地的主仆拖了下去,顺势还堵住了她们的嘴。
“皇帝表哥好意思说这话?”
周琅好奇问:“娇娇这是何意?”
“还说不敢欺负我。娇娇来宫里连鄞表哥的面都没见到,鄞表哥就被皇帝表哥你派了差事离宫了!”
周琅脸上笑意淡了:“是太后跟你说的?”
“皇帝表哥你别管谁告诉我的!”
吴应内心咯噔一跳,他小心去看周琅。
见他神色有异,便知晓,他是生气了。
吴应捏了把冷汗。
这萧姑娘,真是……
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