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低眸看了一眼被何宥千单独挑出来的照片,再抬眸看回何宥千,想摸清这句话的可信度。
何宥千一点没有刚刚被确认为几起连环凶杀案凶手的悔恨感,反而非常轻松,甚至有些轻佻地挑起嘴角,对陈遇说:“警察先生,你大意咯。”
陈遇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再次看向那张照片。
几起抛尸案的女死者,虽然外貌特征、人际关系、背景上都没有任何相似或者交叉点,但无一例外,她们被发现的时候,脚上都穿着高跟鞋。
唯独被何宥千挑出来的那张照片上的女尸,被发现的时候,是光着脚的。
……
对何宥千的审讯暂时告一段落,回办公室做后续整理工作的时候,小严问了陈遇一个问题:“陈队,何宥千说,博森湾的那名女死者不是他杀的,你信吗?”
陈遇:“信。”
小严:“你信?”
陈遇:“当初上死者家调查的时候,你有留意鞋柜吗?”
小严:“......鞋柜?”
陈遇:“死者的鞋柜里全是便鞋,没有一双高跟鞋。”
小严皱了皱眉头,在思考这个切入点的全面性。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死者当天穿了自己唯一的一双高跟鞋外出?”
陈遇:“你忘了,我们曾经上死者家里调查过,从窗沿的血迹推断,第一案发现场应该是在家里。”
小严:“会不会,鞋柜里的高跟鞋全被何宥千扔了?”
陈遇摇了摇头:“这个理由,你说服得了自己吗?”
小严再次陷入沉思。
陈遇拍了拍小严的肩膀,打断他推理:“不过,这些都是初步推论。无论如何,我们得继续查下去,用事实说话,才是最有信服力的。”
按要求,向上级做了一份书面汇报后,天已经黑了。
陈遇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发去医院。
逼近年末,中海的气温已经愈渐低寒了,匆匆关上车门,把冷空气隔绝在外头,身子一下子暖了下来。
陈遇点火,开起暖气,将行之际,突然又停了下来。
想了想,陈遇还是给余念拨了通电话,等了有些时候,余念才接起,喊了声:“陈遇。”
疲惫沙哑的声线,顷刻让陈遇回想起白天在救护车上,她紧紧握着邱弋的手,崩溃流泪的画面。
陈遇略微一顿,才开口问:“邱弋怎么样了?”
余念:“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但还没有醒。”
沉吟了一会,陈遇再次开口,问:“那,你吃了吗?要不要我带点什么给你?”
陈遇似乎能看到余念很淡地摇了摇头,然后听到她说:“我吃不下。”
对话总是这样三两句,结束的很快。
沉默蔓延片刻,陈遇再次开口:“何宥千的动机已经查清楚了,我现在去医院找你。”
余念:“好。”
陈遇:“那,一会见。”
余念:“一会见。”
绕出停车场,医院在东向,陈遇犹豫半晌,最后打了个方向盘,往西边踩下油门。
......
中海第一医院。
值班护士告诉陈遇,邱弋在311病房。
陈遇谢过,病房房门是敞开的,于是,余念握着邱弋的手,祈祷一般,一瞬不瞬凝望着邱弋的画面,一下便跃进了陈遇的眼眶。
陈遇的脚步在病房门口停下,过了半天才伸手,叩门发出声响。
余念应声抬起头来,屋里的许透和粽子也看了过去。
手里拎着的外卖,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陈遇不知道他们俩也在,来之前拐去买了余念爱吃的烧鹅饭,只有一份。
多走了半小时的路程,落地无声地放在了床头柜上,大家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心思不在这上面。
病床上,邱弋的脸色还是苍白的。
余念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没少哭过。她把邱弋的手放进被子里,温柔掖好后,起身走向陈遇。
许透和粽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双双再看向余念。
经过他们俩身边的时候,余念特意说了句:“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许透很贴心,马上说:“邱弋醒了的话,我叫你。”
余念对许透点点头,心里感激。
陈遇:“......”
沉默地出了病房,走到长廊的尽头,在一个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地方,陈遇用一次性纸杯给余念倒了杯水,盯着她红肿的眼睛看了一会后,开始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之前发生的好几起抛尸案吗?”
余念喝了口水,静静地听着。
陈遇:“已经确认了,几起案子的凶手,都是何宥千。”
似乎有些意外,余念抬眸,看着陈遇。
陈遇点了下头,继续:“何宥千读书的时候,有个生物老师,叫华曼倾,为了锻炼何宥千的胆量,几乎每堂课都会点名提问他。华老师一番好意,何宥千却曲解了,以为华老师是在捉弄他,刻意把他窘迫的样子呈给同学们当笑柄,这件事在他心里落下了不小的阴影。”
余念拿着水杯,认真听陈遇叙诉。
陈遇:“华曼倾有个特点,爱穿高跟鞋。”
陈遇停顿了一下,余念略微低头向下一瞥,她今天就穿着一双高跟鞋。
陈遇:“导致何宥千一听到走路节奏和华曼倾相似的声音,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生出杀人的**。”
和一开始听到几起抛尸案的凶手都是何宥千时的表情相近,意外,此回更添一丝荒诞,荒诞后又余怒容。
手里的纸杯被余念一抓,揉坏了。
余念无法置信地看着陈遇:“就因为这样的原因?”
陈遇也很遗憾,就因为这样的原因。
更有许多案件,是因为误会,误杀,甚至连原因都没有。
人白白地,就死了。
余念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隔了很久,问了陈遇一句:“法院会判他死刑吗?”
陈遇:“我想会。”
余念:“那就好。”
何宥千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两个人之间的温度也骤然降了下来。
陈遇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问余念是不是也有受伤,但很显然,在她看来,这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所以陈遇沉默了。
他想问余念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在余念伤感和愤恨的情绪面前,也选择了同样的沉默。
他还想问,邱弋醒来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还在犹豫要不要问,该怎么问,走廊另一头依稀传来脚步声,许透小跑而来,用激动而又兴奋揉成的哭腔告诉余念:“醒了,邱弋醒了。”
余念那样晦暗的表情立马变得明亮,宛如一束光在脸上绽开。
脚步声由远而近,奔着病房而来。
推开门,粽子站在病床边上又哭又笑的表情首先映入眼帘。
紧接着,余念看到邱弋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他睁开了眼,看着她。
那是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祈祷了一整天的话。
一瞬间,眼眶一热,泪就井喷而出。
很奇怪的,一口气松下来后,整个身子反而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余念停在了原地,就站在门口,看着苏醒过来的邱弋,眼泪停不下来。
粽子抬头看她。
身后的陈遇和许透也看她。
只见邱弋从被子里伸出手,掌心向上,冲默声哭成泪人儿的余念轻轻招了下手,很淡地笑了一下,对她说:“过来啊。”
手没有收,等着余念来握。
好不容易有点刹车意思的泪腺,又如永动机一样制出了更多的眼泪。
余念难以自制,干脆便不自制,迈开步子,走向邱弋,握着他向她伸出来的手,好想抱他,不敢抱,怕弄疼他,最后顿了一下,像个无措的小孩,趴在邱弋的病床边上,哭出了声来。
把压抑了一整天,也可能是六年的感情,全都放声哭了出来。
许透和粽子被余念这么一哭,心里好多感慨,女生往往更加感性,粽子一抬眸,就看到许透哭得像只花猫,也冲还站门口的她招了招手,如法制炮,想让她过来。
不想许透光顾着用袖子擦鼻涕眼泪,根本不搭理粽子。
粽子只好自己走过去,手里拿着纸巾,本意帮许透擦眼泪,许透很自然地接过纸巾,自己解决了。
一点没给粽子机会。
……
病床上,邱弋抬起手,顺势让把脸埋在他手上的余念也抬起脸来。
相比许透,余念就更是惨状,头发和着眼泪都黏在了脸上,于是马上,余念又低下了头,邱弋却完全不介意,伸手温柔帮她把泪抹去。
邱弋一边帮余念擦眼泪,一边还不忘戏谑:“是不是特别害怕失去我?”
都这样了,还会调侃人,惹得余念忍不住瞪了邱弋一眼,没有回答他。
邱弋被余念这一瞪惹笑,抹眼泪工作结束,逐渐恢复正常体温的手掌停留在余念的脸颊上,抚摸着她的脸,深情地看着她说:“那就再也别离开我了。”
余念好不容易冷静了几秒,嘴角一弯,又被邱弋惹哭。
她重新握上邱弋的手,把额头抵在他的手上,眼泪一串一串落在了白色的床单上,浸出了泪迹。
门外,陈遇如同局外人一般,将一幕一幕看在了眼里。
对于那句没有问出口的话,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