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师弟,站在柱子后面干什么呢?”江祁越眉梢轻轻一挑,双臂交叠抱在胸口。
“江师兄,此次雾花滩一行,打扰了。”瘦弱的少年从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柱后的暗色如退潮般从他身上剥离。光线一寸一寸爬上面颊,照亮了他清秀的面容。
他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江祁越,掩藏着过多的复杂的情感,似是不屑,似是惧怕。
两人双目对视,江祁越感受到目光中传递而来的若有若无的恶意。
宗主养子……他之前是这样一个让人感到不舒服的人吗?或着说,这恶意仅针对他而来。
我之前有什么得罪过他吗?
江祁越皱了皱眉头,回顾以往在宗门中见到沈清的时刻,很遗憾,两人能见上面的时刻寥寥无几,大多是宗门大比,他站在比武台上环顾四周弟子,而沈清藏匿在其中。
作为颇受宗主宠爱的养子,沈清身子骨娇弱,很多宗内弟子必修的课程,繁重的杂活,他都拥有不需要做的特权——在这一点上就连凌潇也无法比及。
因此回顾过往全部记忆,江祁越发觉除此刻外,竟无任何一个时段他与沈清单独接触过。
“师弟说笑了,怎么会打扰呢?”江祁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师弟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毕竟雾花滩那处危机四伏,若要让沈师弟在那处伤着了,那真是师兄的不是。”
话毕,江祁越便收起笑容转身离开了。
他内心凝重,心想这一次雾花滩之行可能不会如想象般那么简单。
目送那一抹月白衫离开,沈清突然紧握住腰间的玉佩,低下头,目光沉沉地对着它说:“这就是话本里的主角吗?呵呵,被上天偏爱之人。”倏忽,那墨蓝色的玉佩竟撒发出阵阵黑气,十分诡异。
三年前,沈清遭遇恶疾,生死弥留之际忽然有一道阴森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你知道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吗?”
“什么鬼东西?”沈清认为自己将死之际,神魂出了些问题。
而那道声音却没有因为沈清的意志而消散,自言自语道:“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话本,而话本的主角,就是凌云宗月华仙尊的弟子江祁越。”
“异世界穿越而来的青年,天生火灵根圆满,于剑技上极有天赋。年少成名,拜入顶级宗门,修炼之路顺风顺水,红颜知己数不胜数,最终成为世界霸主。”
“这般主角升级之路,可真是人人艳羡。”而就在这时,那道声音突然饱含恶意地对着沈清说道,“而你,沈清,作为整个话本微不足道的配角,你可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
“真是荒……”沈清虚弱地咳嗽起,突然间脑海中涌入一大段图像,赫然是江祁越一路成仙的话本故事,而自己作为其中默默无闻的炮灰,为这个故事提供的最大价值便是三年后雾花滩动乱,自己寻找到父亲遗留下来的极品宝剑,并双手奉给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的江祁越。
沈清头痛欲裂,那图像好似前世的记忆,如钻头般硬生生钻自己的脑子里,竟将他疼晕过去。几日后醒来,沈清发现自己的恶疾逐渐痊愈,而那块父亲遗留下来的冰蓝色玉牌却沾染上了难以消除的黑气。
“那道声音……和你有关吗?”沈清对着那块玉牌喃喃自语的。
“是我呀!”那块玉牌,不,或者说是那滩黑气,发出沙哑的声音,“怎么样?看了那么多你‘前世的记忆’,有何感受?”
“那真的是……我的前世吗?”生活在修真界,沈清对于轮回转世之事是非常认同的,能够苏醒前世的记忆,自然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你自己不也已经相信了吗?”
“但……就算是这样,你把它告诉我又有何目的?”
“嘿嘿,你不想反抗一下吗?”
“呵呵,那不过是前世之事,与今生又有何关系?”
“是吗?前世今生……若说你的今生也就是前世呢!”
一开始,沈清是不相信前世的那些记忆会影响的当下的发展,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前世越来越多的细节竟与今生完全相同,即便他有所改变,最终也会是殊途同归。
他起先有些恐惧,害怕自己得知前世的记忆,会对今生造成一些出乎意料的影响。
然而——
“既然知晓了前世的记忆,那何不好好利用一下,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呢?多少灵丹宝器,稀世功法,你现在可都知道他们藏匿在哪儿了 ”
沈清咬了咬嘴唇,心想这些珍宝可都是应该被主角得到的,自己怎能做这般夺人财宝之事?
尽管最初他是这般想的,但实在架不住那黑气日日夜夜萦绕在他耳边说道:“九冥大陆以实力为尊,宝贝机缘那都是先下手为强的!怎么?你现在要做一个好好君子,把这机缘拱手让给主角吗?”
他内心挣扎,但终究是抵不过诱惑。
“这些也都是你凭实力得到啊!”他自言自语安慰道。
于是乎,一些能获得稀世宝贝的委托,他在江祁越看到之前就把它领下,宝贝自然也就收入囊中。一些在未来主角能得到传承功法的山崖密室,他也早早地去了,难以置信又带着窃喜,获得了前辈的赐教。
“可惜,那几个远古大仙的密室怎么现在就不开启呢?非要等到那江祁越亲自到那儿,才可以吗?”夜幕时分,沈清风尘仆仆地回到自己的屋子,从储物戒中掏出今天获得的“主角机缘”,那是一柄竖笛,用传说中的烟杪木制成,举世唯有这一件。
月光泠泠,透过窗户散到檀木桌上,沈清手里把玩着木笛,面上带着玩味的笑容。这种将主角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快感,真是让人上瘾。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你之前还因为我教唆你盗取别人的机缘生气呢!”那黑气越发浓重,几乎将整个冰蓝色的玉佩染成墨色。
“怎么能说盗取别人的机缘呢?机缘和珍宝就放在那里,谁先得到,它就是谁的。”沈清义正言辞地说道。
“呵呵,我看现在仅仅靠着抢夺这些东西,应该已经不满足于你了。”
“哦,怎么讲?”沈清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哎呀,主角还是主角,就算没有这些东西,他依然可以获得别的更好的宝贝。”
是的,上一次沈清抢先江祁越在密室里获得了一件冰蚕丝衣,那宝衣光滑细腻,便是刀山火海都不得损害它半分。沈清喜不自胜,日日夜夜将丝衣贴身穿戴,却未曾想在同样的密室江祁越竟获得了一件云渺仙衣,虽然是破损,但这可是飞升之人留下来的宝贝,只要修补好它,破解其中的秘法,便可直接飞升成仙。此仙衣一出世,便受到了全修真界的瞩目,虽然最后江祁越将此仙衣上交给宗门,却也叫沈清妒忌万分。
“是啊,明明那云渺仙衣在我前世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沈清目光阴鹜,声色沉沉地说道。
“那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来玩个大的。”
那黑气似有实质,从玉佩中逸散出来,缠绕在沈清的耳侧。
“杀了主角,我们取而代之。怎么样呀?”
“哈哈,你可真敢想。”沈清大笑,他认为自己并非如此残忍之人。
实际上在刚刚偷取那些属于江祁越的宝贝和功法之时,沈清的内心总是充满愧疚与不安,根本不敢与江祁越有着过多的接触,每每他的目光扫过自己总是要侧身避开。但是现在他心里就只剩下嫉妒,嫉妒他为什么是主角,为什么能获得如此多的机缘宝物,为什么上天如此的偏爱他?
“难道你没有这样想过吗?”那黑气在不知不觉间包围了沈清,好像直接钻进了他的脑海里,向他低语道。
黑云掩盖明月,夜色浓稠凝滞,举手触之,犹如湿絮般黏腻阴潮。众生屏息,畏惧黑暗会将其吞噬。
金乌西坠,大片的火烧云散落在空中,灼热的暮光似要将人眼刺痛。
漫天余晖洒在月白的长袍之上,宛若流金丝丝缠绕,为这单调的道袍绣上朵朵暗花。
江祁越回到了自己的木屋,开始收拾行囊。宗主对于此次平乱行动十分重视,要求各位弟子越快出发越好,毕竟时间不等人,多耽搁一会儿,当地被妖魔侵害的百姓也会遭受更多一分的痛苦。
两件凌云宗内门弟子的道袍,两罐回气止血的丹药,几件功能性法宝,还有……所剩无几的程离濯为自己定制的符咒。
睹物思人啊!
自打十年前江祁越在汀寒秘境与程离濯分隔两方之后,那些他特意为自己炼制的符咒就已经越用越少了,但是每次下山历练之时,他棕会带着,就好像那个人还在自己的身边,对自己说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引燃,那妖兽都跑到你跟前来了!”那时候他年轻气盛,斩杀妖兽时总是不计灵力消耗,于是乎,妖兽未死,灵力枯竭的状况便时有发生。
但那时候他总是无所顾忌,因为——“你还在我身边嘛!”江祁越总是这样嬉皮笑脸地讨饶道。
“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了,我看你怎么办!”程离濯恨铁不成钢。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的,但程离濯还是研发了许多为江祁越量身定制的符咒,其中一种便是特殊的引火符,仅需微薄的灵力便可驱动,而且伤害不俗。
“怎么只有引火符?不能给我来几个引雷符,引水符吗?”每每程离濯专心画符之时,江祁越便会偷溜至他的背后,左一句右一句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你以为这符很好画吗?”程离濯回头向他翻了一个白眼,“你又没有雷灵根水灵根,而这引火符是我特意取你的火灵力,并将其封印在其中制成的。所以只有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使用它,如若让其他人得去,那么在他往符咒里注入灵力的瞬间,便会爆炸。”
“是这样吗?那它不就变成了一个只有我能够操控的炸弹!下次我故意把它往别人手里放,然后自己再在远处点燃它。”十几岁的江祁越肚子里一股脑儿的坏水,坑妖兽还不够,还想着去坑其他人。
“你呀你呀。”八岁起两人便生活在一起,面对江祁越时常说一些修真界没有的词语,程离濯早就见怪不怪,甚至还能自行理解这些词语背后的含义。不再关注江祁越在背后的捣乱,程离濯右手握住朱砂笔,小心地灌入灵力,在空白的符纸上描绘出图案。灯火摇曳,照亮的少年瓷白的肌肤,宛若羊脂初剖,昭华幽兰。
突然背上感受到一重物覆上,原来是江祁越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压在了他背后。
“小离濯,我知道的,你向来是宠着我的。”少年清脆如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呀是呀。”程离濯眉眼弯了一弯,无奈地笑了一笑。
松杉结庐,槲栋为梁,丹砂凝绛,乌玉载笺。两个少年相依在一起,烛火微明,夜色朦胧,恰如画中景。
只是画中景如常,当时人不在。
江祁越从回忆中抽离出了,囫囵地将这些符纸塞到自己的储物戒中,又突然惊醒似的,把他们一一整理好。
还能再见吗?如若不能再见,那这些,便是他为数不多的留给自己的东西了。
又是准点更新的一天。[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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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