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之心建立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表面上是为了让孩子们能够好好学习不受干扰,实际上是因为只有位于那里的废弃监狱还算个“完整的建筑”,能够集中容纳灾后的孩童们。
纵使那栋“完整的建筑”摇摇欲坠,普渡城也完全没有修缮的意思。直至最近一两年,主城的小孩也开始在那里接受义务教育,普渡之心的重建规划才重新被纳入普渡城的紧急任务中——他们给出的交代是:马上就规划到了,也不过就这两年的时间。普渡城百废待兴,即便距离灾难过去了十年,但重建任务太过繁重,这里修修那里也要补补,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破布,到处都是漏洞。因此并非人类联盟不愿意,而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目前,规划还没有延伸到这里,四周寂寥无人、空旷萧索。还没有来得及重建却已经被纳入普渡城修筑范围的建筑物处处留有灾后的遗迹。它们同一被潦草地泼上了白漆,东一块西一块,用来掩盖被毁坏过的痕迹,十足的欲盖弥彰;虽然人烟未至,但玫瑰定流徽的旗帜已经被插上了,它们四处飘扬,如同废墟海之上的玫瑰园,只是看起来足够安定人心。
连城区都还没有建立,更别说别的基础设施。这里的平地说是条“道”都有些勉强,到处大坑小洼,走起来颇有些蹦迪的美感,稍微抬个脚都尘土飞扬,实在是“废土”的完美代言人。
小土路串起东南西北,一辆红色桑塔纳行驶在普渡城这条坑坑洼洼的“街道”上,每往前一步都在“吭哧吭哧”作响。苟延残喘的铁皮各长各的,晃悠得千姿百态,感觉随时都会散架,活脱脱“含笑半步颠”。
然而即使“颠”成了这副德行,这辆红色桑塔纳竟仍然霸占着“‘末日时代’以来留存度最完整的代步工具”宝座。目前为止,灾后恢复的工业体系还未能完整建立,因此已经步入暮年的唯一完整“老骥”从报废厂重出江湖,热血上演了把志在千里,散着架扛起了基地大多数人员的出行重任。
众人见状纷纷热泪盈眶,表示自己为了普渡城的复兴可以奉献人生。
实验体1号坐在后排,身上穿着普渡之心的校服,脑袋跟着红色桑塔纳前进的步伐晃出了脑浆快要被摇匀的节奏。然而他面无表情,冷漠地望向窗外倒退的景物。
没人能看出来这位时年八岁的小孩在想什么。
“这小孩漂亮是真漂亮,但瘆人也是真瘆人。不吭不哼的,瞧着怪让人害怕的……该不会残疾吧。”驾驶座的司机偷瞄着后视镜想道,“瞧瞧这身上的伤。”
被派来接送实验体1号行程的是一名基地特遣人员——实际上,如果不是最近基地建设到了“紧要关头”,再加上异种出现得太密集,现在坐在驾驶座上护送实验体1号的应该是名哨兵。
司机明白此时坐在后座的小孩身份特殊,不过具体的情况上层从没往下透露,于是他也不知道这小孩的具体身份信息。但纵使不是哨兵,眼前这位派遣人员也大致知道些这小孩被送出基地的风言风语:
据说他在实验室中待了八年,这是出来的第一个月。然而,关于这小孩为什么会进去和出来的原因都不明,只有这次被送到普渡之心的理由在基地被穿得七嘴八舌——
他如果再待在基地,估计就没命了。
想到这儿,司机不禁又往后视镜瞥去:眼前的小孩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青的青、紫的紫,露出来的膝盖上缠满绷带,小腿上则是结了数道深褐色的痂;他的嘴巴破了皮,鼻子和脸颊上贴着创可贴……
“你在看什么?”
透过后视镜,司机突然看到这小孩转过头和自己对视——那小孩的眼神如一道锋锐的刀,剜得人甚至产生了种血肉被刮成片的幻觉。
“没……没什么!”司机瞬间被那目光逼得回了头,他手心冒出冷汗,方向盘都在打滑,整个人刹那就被钉在了驾驶座上。
他感到一股尿意,不由得夹紧了双腿。
没出息,也没意思。
实验体1号瞥过眼重新看向车外,淡蓝色的瞳孔被车窗反射出来,却无端透着点冷嘲的意味。
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碰到倒在后座旁的书包,这种嘲笑的意味便加重了一些——把他送到普渡之心是基地发现自己遭受知楼虐待的保护措施。这假惺惺的“好人”们,按照他们原先的理念,一个精神体能知道什么?上什么破学?至于为什么把自己从知楼房间里血淋淋地拖出来后,不带回实验室而是送出基地,原因怕是那群道貌岸然的玩意儿心里比自己更清楚:
他们知道自己在实验室过的怎样的日子,断定会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把好不容易熬了多少年才从这“吃人不吐骨头”地方逃出去的小孩送回去,基地的实验者们心里那点仅存的“良心”作祟了——到底,实验体1号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真是天杀的人道主义。
小吴屏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在旁边精神奕奕,时不时翻一下整理得快要发毛边的校服领子。他在脑子里过了不止一遍准备好的自我介绍词,甚至在这介绍词中还穿插了数个自认为好笑的包袱,势必要打好闪亮登场的第一枪。
然而即便准备得这么充分,小吴屏心里却还在悄悄打鼓。他时不时回过头看向身边唯一一个“小伙伴”,心里不停犯嘀咕:“他怎么能这么淡定?是早就准备好了吗?”
“不过不准备应该也没事,他长得这么漂亮,一定会很受欢迎……”想到这儿,小吴屏不禁低下了头。
他连通过车窗看自己倒影的勇气都没有。
实际上,小吴屏不丑,只是一眼望到底的普通:普通的双眼、普通的鼻子、普通的嘴巴,纵使往后随着年龄增长五官会逐渐长开,也依旧看不到任何发展空间。
但这恰恰是小吴屏最不满意的地方。
即使他才九岁,但他痛恨极了普通:在他构造的价值体系中,人生只有一次,唯有不同凡响才能缔造精彩、才不算白活。
他太想出彩了。
于是此时,他再看向那位“小伙伴”,眼中出现了某种近似于酸涩的愤恨和不服——纵使九岁的小吴屏想破小脑袋瓜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咬牙切齿,但他明白自己产生了不平衡。
“牙磨得这么响,烦不烦?”“小伙伴”突然道。
明明是毫无波澜的语气,小吴屏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气鼓鼓却被戳破的气球,汗毛倒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磨牙了么?我磨了么?我么?”
他整个人开始不自觉发颤,甚至抖到连坐都快坐不住,腿间一湿径直就要向脚垫上滑去——毕竟他才九岁,比司机的心理承受能力低了不止半截。
无语。
实验体1号捂住鼻子,缓缓闭上眼睛。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个德行。
“完蛋了这个社会。”实验体1号想。
完蛋了。
毫无预兆,车子陡然发生了异动——瞬间,它如同被抛了起来,完全随着地面的起伏往上凭空飞震,跟被扔到蹦床上了一样腾空侧翻半圈又狠狠摔到地上!红色桑塔纳本来就在分崩离析的边缘反复纵跳,经此一役,不知车体哪里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接下来便跟骨折了一样瘫在了马路中间。
“发生什么了?!”司机几乎是本能地踩了刹车,惊魂未定地左顾右盼着。
刹车聊胜于无,车子惯性前倾,估计是刚刚那下摔断了某个轴心骨才勉强让这辆脱缰的野马停下。然而他们落地的姿势实在不太美妙,车带着人翻了个个儿,和地面成了90°垂直:实验体1号被卡在最底层,吴屏从后排另外一端滑落下来砸在他身上,司机则死死把住方向盘悬在了驾驶座上。
“啊啊啊啊啊!!!”小吴屏惊魂未定,手里紧紧攥着他的书包,脑袋却如同被甩到了另一个次元,练了数遍的介绍词脱口而出,“啊啊啊啊大家不紧张,我叫你们好!!!!”
实验体1号眸色一沉,视线迅速向后窗外望去——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
“你们……”司机喘着粗气,费力转身朝着后排探去,却在碰到实验体1号的眼神后立刻一缩,声调莫名其妙便矮了下去,“你们先别动,我去……”
说罢,他一边尝试开门,一边开始扭动身子,试图用自己的重力把车子压回原地。
实验体1号瞬间就感觉不对,他猛地按住吴屏的脑袋,死死朝膝盖压过去:“低头——”
“什——”司机听着实验体1 号的声音就想往后看看怎么回事,他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完便拦腰断在了当口,连人带车顶一同飞出去了半截——整个过程快到肠子都没来得及流出来,人便只剩了一半。司机的嘴唇还在蠕动,想要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他的眼神迷茫怔愣,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血花喷溅,淋了两个小孩一身。小吴屏放声尖叫,彻底释放了恐惧,裤子立马湿了一片,淌出水来。
尿液沾在了实验体1号的衣服上,但他全然没有在意:车内空间狭窄,限制活动范围,几乎没有躲避的空间。此时红色桑塔纳成了一辆敞篷车,上半截悬着个还剩下半身的尸块滴滴答答下血雨。身侧的车门被地面堵死,砸了玻璃也出不去,判定状况后,实验体1号立刻倾身绕过身上的吴屏,用力将身体翻过来蹬住脚底的窗户,借力向上试图从切口处爬出去。
实验体1号身手极好,很快便在切口处探出头。他戒备地观察四周,确定暂时没事后用力一撑便从切口中翻身跃出。
他面色淡漠,拍拍手就准备走人。
车内传来呜咽的声音,实验体1号仿佛这才想起来里面还剩着一个。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总觉得这人以前在哪里见过,看得面熟——自己一般不记人脸,除非是在情绪波动极大的情况下。
他重新跳回切口上:“你是谁?”
小吴屏被吓得够呛,已经濒临昏厥:“我……”
实验体1号端详了一下他的脸,便利索地跳回车内。他朝吴屏伸出手:“哦,我想起来了,你妈做饭挺好吃。”
“轰隆——!”
实验体1号拖着吴屏从半截车子里滚了出来,红色桑塔纳在他们身后爆炸,冲击力将二人震出不少的距离。车子烧成一片火海,烤得人背部生疼。这些都无所谓,只是肉的熟味焦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熏得实验体1号想吐。
小吴屏没有那么纠结,他直接晕倒了。
“这是怎么回事?”奔跑的脚步声响起,一道温柔女声突然出现在两人身旁。
实验体1号抬起头,那是一个中年女性,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还有一个端正的蛋糕盒子。
“看校服是普渡之心的学生吧?”女人蹲下身迅速查看实验体1号和吴屏的伤势。她看着燃起的车辆和眼前的两个小孩急忙拿出电子屏,却还不忘了露出一个微笑:“你们别急,我这就……”
“起来!”实验体1号瞳孔放大,他起身扑向女人。那女人没有防备,瞬间被实验体1号向后扑倒在地。
实验体1号用力点拐了个弯,他在扑向女人的同时将她向前带了几步,由是两个人往其他地方偏移了些许。
“怎么——”女人的话口被一把掐住。在即将摔倒时,她透过实验体1号的肩膀看向原本自己放在地上的那一堆大包小包,张开的嘴巴猝然失了声:那堆东西连带着周围的地面如同被一把刀切开了一般同四面割裂,随后便被“啪”地一下抽取了般,两边的景象随即缝合——那堆东西直接消失了。
蛋糕盒由于放得远,所以幸存了半边。奶油飞溅,被蒙上了一层尘土,纵使大体没事,但肯定是不能吃了。
“这是……怎么回事……”女人惊讶地张着嘴巴,她呆呆地盯着突然消失的物品,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实验体1号叹口气,他站起身,却发现女人跟着他也一起站了起来。实验体1号抬起头:她没有发抖,似乎在努力稳住声音,但实验体1号还是从她的语调里听出了紧张。
“我们先换个地方。”她转身将倒在一旁的吴屏抱了起来,对实验体1号露出一个微笑,“可以帮老师把蛋糕拎起来吗?”
*
教师将实验体1号和吴屏带到了附近一个隐蔽的墙角,这里废弃建筑物比较其他地方更密集一些,看起来并不容易被发现。她将小吴屏放下,似乎有些苦恼地摇摇头:“按理说不应该贸然移动他的,欸,真是……”随后,女人一边从口袋中掏出电子屏发送信号,一边对实验体1号夸奖道:“刚刚谢谢你救了老师,也要谢谢你帮助老师拿蛋糕。”
等到确认信号发送成功,女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显然一头雾水,还没有搞懂目前的状况,但看着实验体1号还是个小孩,尽管他没有表现出害怕的神情,但也可能是在故作坚强,在心里偷偷掉小珍珠,于是她便决定先上前安抚实验体1号幼小的心灵。
女人蹲下,对实验体1号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现在应该安全一些了。你是普渡之心的学生吗?怎么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呢?是新转来的吗?”
实验体1号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你好呀,我是普渡之心的生活老师,我叫妮丝。谢谢你帮我拿蛋糕,今天是我的孩子六岁生日,虽然蛋糕不可以吃了,但我们还可以一起吹蜡烛。”妮丝放大了微笑的弧度,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如果可以,等会儿我们一起——”
血光飞溅,红色的血珠蒙了实验体1号一脸,他怔愣在原地。
这回他没有感受到任何预兆!
妮丝的笑容扭曲,尽管她仍然在尝试保持自己的微笑,豆大的汗珠却瞬间从她的额头滑下:“欸,这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啊啊——!”妮丝惨叫道,指甲在地板上抓出道道血痕。
霎时间,剧烈的痛感袭来,妮丝忍耐不住发出惨烈的哀嚎。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只剩一半的双腿,第一反应竟然还是想去盖住自己的残肢,避免站在自己身前的学生看到这过于血腥的画面。
她痛不欲生地蜷缩起来,死死地咬住嘴唇,呜咽的声音从喉咙间泄出来。实验体1号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拧成一条麻花便用力扎住妮丝腿上的断口试图止血。
然而就在实验体1号俯身开始包扎的一瞬间,妮丝仿佛看见了什么,空气在身边缩张。她霎时瞪大双眼,挣扎着将实验体1号从自己的残肢边一把推开——
“唰——”
妮丝的头颅和身体飞起,手指却还扣在实验体1号的肩膀上。温热的鲜血泼天般浇下来,从头灌到了实验体1号脚底,洒落在他的肌肤上。他明明是感受不到血液温度的,可呼吸停滞了一瞬,将妮丝残躯倒下的影像狠狠刻在了瞳孔之中。
扣在肩膀上的手指许久才松开,半截手臂“啪嗒”掉落在地上。
空气中的能量发生了波动,热浪卷过实验体1号的身体,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是一个人死前的遗憾和求生的**掀起的觉悟——他们会就此觉醒为哨兵,这是预兆。
但妮丝来不及成为哨兵,她死得太透了。
血液无差别喷洒在地面上,自然也浇了昏倒在旁边的小吴屏一脸。他被温热的血浆唤醒,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尖刺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充斥着鼻腔。小吴屏摸索着站起身,怀里竟依旧紧紧抱着那只书包。
很快,他便看见了倒在实验体1号身边的陌生女人的尸体。视觉刺激下,小吴屏出走的反射弧终于回归,他失声尖叫,两眼一翻又要晕过去。
实验体1号冷言道:“如果你在这里倒下,我会自己走。”
小吴屏似乎明白这位小伙伴不是在说假话,然而他被血腥味刺激得干呕、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止不住泪,双腿还在打颤到几乎站立不住:“可是……可是……我……我坚持不……”
“那就死。”实验体1号似乎有些累了,于是直接说道。
小吴屏闭上嘴。
即使嘴上这么说,实验体1号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双湛蓝的眼睛看着妮丝逐渐发凉的尸块,不知道在想什么。
“……1号。”小吴屏含混叫道。其实小吴屏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小伙伴叫什么名字,只是跟着妈妈在基地的时候听到过别人对他的称呼。比起姓名,更像物品的编号。
实验体1号嗯了一声。
小吴屏鼓起勇气,颤颤巍巍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尽管在小吴屏的认知中,救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但潜意识里,年仅九岁的小吴屏依然下意识觉得这样的想法和实验体1号并不匹配——正如同他此时能够面无表情地面对妮丝的尸体一般不同寻常。
实验体1号觉得莫名其妙:“当然是因为不救会后悔。”
“哦,如果非要具体来说。”他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你妈妈做饭挺好吃的,虽然我尝不出来味道。”
这话前后逻辑矛盾,小吴屏想不通,憋得满脸通红。
实验体1号没再说话,目光终于从妮丝的尸体上移开。他俯下身,开始拼接妮丝破碎的身体:手、脖子、头颅,腿找不到了,于是实验体1号将蛋糕放在了那里。做完这些时候,实验体1号没有离开,而是伸手在蛋糕盒里摸索,找到了一根数字蜡烛。没有火柴也没有火机,但实验体1号还是沉默着将蜡烛插在了蛋糕上。
小吴屏抱着自己的书包站在原地,颤抖着看着实验体1号的动作。直到实验体1号停下,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们……不走吗?”
实验体1号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又或许是看吴屏实在可怜兮兮,于是实验体1号罕见地耐心解释道:“她死前在这里呼叫了求救系统,我们需要留在原地等待救援。”
小吴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终于撑不住了,听见“救援”两个字便双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
“我劝你还是别坐下。”实验体1号道。
小吴屏懵懂睁大双眼:“为什么——”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实验体1号猛地冲到了自己身边,“唰”一下便把自己拉了起来——1号速度奇快,小吴屏甚至没看到他的动作,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书包便只剩下了个提手。
“啊……啊……”气音卡在小吴屏的喉口,恐惧使他说不出半句话。他下意识松开了捏紧书包的手,手心冒出的汗早已濡湿了那一小块被紧攥在手中的布料。
“因为会死。”实验体1号松开手道。
死亡对一个小吴屏来说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他盯着说出这句话的实验体1号没有吱声,甚至有些大脑过载的呆滞。由于出神,他的目光越过实验体1号的肩膀向后看去——
只这一眼,小吴屏原本就在不停发抖的身躯晃动幅度变本加厉,止不住想干呕。
那是他用语言无法形容的物种:它如同一座白花花的小山,似乎是由无数的身体堆砌出来的,浑身上下是各种部位的人体。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没有四肢——什么都没有,只是纯粹由数不清的尸块拼凑出的产物。尸块时间不一,有些甚至已经生出了蛆虫,乳白色肉虫在腐烂的尸块丛中蠕动,脑浆和血液混成一团,不断从这座尸块形成的小山上漫出,沿着它“行走”的轨迹铺成河流。
它分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实验体1号背对着那坨尸丛,在这玩意出现的那一刻便皱眉道:“有东西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吴屏深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腿肚子打颤绕过自己站到了他的身后。
“不许过来!”小吴屏撕心裂肺叫喊道。
实验体1号转过身。尽管吴屏还在哆嗦,恐惧像只大手掐住了他的心脏,但他还是站在了实验体1号前面。
“我不能害怕。”小吴屏伸开双手,做出一个保护的姿态,“如果要成为一个伟大的领袖,我决不能……”
“簌簌——”尸体腐烂的臭味铺面而来,甚至熏出了暖意。小吴屏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张嘴吐了起来。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会死的,会死的!”小吴屏泪水鼻涕混了一脸,“我不想死……我害怕……妈妈……”
在实验体1号面前,小吴屏无端为自己对死亡的害怕感到羞愧、内疚。他自视为英雄,渴望成为能够拯救灾难的超人,但事实却是如此悲惨,心有余而力不足打碎了反射幻想的镜子,逼迫着小吴屏见证自己的无能:他莫名其妙地赋予了自己社会责任,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它,最终判定自己失格且无能。
他有如此伟大的抱负,却如此普通。
小吴屏看着自己的眼泪混入呕吐物,为自己下定判决:“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像不够勇敢,我好像是罪犯。”
实验体1号看着吴屏的背影。他不会读心,不知道吴屏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走完了这么多的心路历程,只觉得吴屏应该是又被吓破了胆。
那东西继续向前蠕动,腐烂到不成形的尸块随着它的动作掉下来,脓水淌了一地。奇怪的是,它并未再使用杀了前两个人的分割空间能力,只是缓缓地朝实验体1号和吴屏逼近。空气被挤压的声音撕扯着两个小孩的耳膜,仿佛某种得逞的窃笑,令人胆战心惊。
实验体1号立刻反应过来:这家伙在逗他们玩——它在欣赏人类濒临崩溃的表情,享受掌控生死的权力。
被嘲弄的感觉并不舒服,一股鬼火从胸腔烧起来,让实验体1号的头脑发疼发胀。他紧紧攥住自己的拳头,在掌心中掐出道道指甲印。然而实验体1号没有触感,因此这动作并未产生能够抑制愤怒的疼痛。
腐臭继续逼近,从两侧开始,周围的废弃建筑猛然开始轰轰倒塌。数层高的建筑物一栋栋消失,向实验体1号和吴屏所在的中心不断逼近!
“嘭!”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爆响伴随尖锐的叫喊传来,实验体1号随之一震——这声音并不是从两侧坍塌的建筑物发出的,而是源自跪倒在眼前的吴屏。
血源源不断从他的眼眶中滑下,汇入泪珠与呕吐物。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疼、好疼!”小吴屏捂住双眼,血液却淙淙从他的指缝中冒出。他本能看向实验体1号:“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那双眼睛成了空洞——
两边的建筑物依旧在迅速分崩离析着消失,伴随着它的窃笑和吴屏的尖叫,实验体1号明白不过再过三秒,成为碎屑的便是自己。
窃笑的声音逐渐加强,实验体1号发觉自己的袖子变得空荡,血液从体内不断流失:
他的双手、双脚,接着是腿。
耳朵、
眼睛。
“咔嚓”一声,坚硬的冰冷面具终于在这个八岁的孩童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缝。实验体1号出生得不明不白,他从小便被实验室的人灌输:自己生来便是附属品、是玩意儿、是物品、是什么精神体——唯独不是一个独立的人。他们用他来实验,为了测试所谓“精神体”的恢复能力用刀割、用火烤,甚至穿刺过他的双眼、做过**解剖。
实验体1号没有痛感,他已经分不清楚是因为自己天生没有触觉还是因为已经麻木到学会了自我屏蔽。
他从未下过实验台。
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要死了么?
他才刚从实验室里出来,他还有很多事没做过,他不想死,他绝对不要死。
刹那间,滚烫的热浪从腹部涌出,实验体1号感受到血液在体内加速循环——莫名的能量从心脏迸发,什么在重新塑造、再次生长。
最后在指尖汇聚——
“砰——————!”
响彻穹空的巨响传来,尸丛的窃笑变成了惨叫,地表形成一个巨坑,盛满了浆体与肉/泥。
实验体1号抬起头,湛蓝色的双瞳迸发嗜血的光。他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面无表情地对着那滩混合物道:
“下地狱吧。”
*
甬道内依然漆黑,在那坑洞外,知闻露出一个漂亮的笑。
梨涡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眨眨眼睛,似乎真的是因为不明白原因而在真诚发问,手却越发攥紧了什么:
“怎么回事?你怎么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了?”
“你不是很强吗?”
祝我的小情侣520快乐99不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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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