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果然急速地扭曲起来——空气、景物、直至每一颗微粒都在随着扭曲的旋弧拧巴成一团地缩张。尽管是第二次面对这种情况,以袅仍然感受到了气氛施加给心脏的紧张感,这不由得让他的喘息加快了半个节奏。
他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让大脑保持清醒,按照计划密切关注着氧气密度的波动。
空气如同没有规律的潮汐,在整间教室内肆意曲张。窒息痛与氧中毒交错着裹挟以袅的肺部,连个象征性的过渡都没有,让他的胸腔被撕扯得快要裂成了两半。哨兵本就痛觉高于常人,这窒息更是让以袅不间断地迸生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崩溃感,一股又一股的力压浪席卷着他的身体,甚至连骨骼都“咯吱咯吱”发出声响。
以袅下意识便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和痛感刺激得他浑身战栗,但这也迅速让他重新镇静了下来。
异种朝哪个方向攻击?
浑身的感知细胞被以袅调动起来,他在大脑中不间断地辨别着空气的振幅,很快,他找出了波动最密集的点——
知闻正站在那里。
空气的抖动愈加剧烈起来,不知从何而来的摩擦声遍布整个空间,仿佛恶魔正在发出“咯咯”笑音。这空洞又致幻的笑声不断放大,磨人心弦,直至声量增高到了一个制高点——
“空——”
余音不断回声,模糊却又穿透力极强,隔着耳膜刺挠着大脑皮层,仿佛千万只蚂蚁同时钻进了皮肉中啃食着人脑和心肝脾肺肾,简直折磨到令人痛不欲生!
“来不及了!”以袅不顾恶心,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飞踢一脚便揣在了知闻腹部。
这次空气波动的幅度实在过大,以袅无法估计异种到底准备吞噬掉多大的空间,于是这一脚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一把将知闻蹬到足够远的范围之外——最好是能直接从教室中踹出去!
然而,知闻却纹丝未动,以袅震惊地看向自己踹在知闻肚子上的脚,足踝已经被知闻一把握在了手心中。
“这么瘦。”知闻低头看着以袅揣在自己腹部的脚,手不禁便紧了紧他的脚踝,“以后多吃点。”
以袅:“不是?你——”
知闻闻言,表情平静又无辜,一双猫眼硬是撇成了小狗盯人的形态,连带着那颗小痣都带着点可怜巴巴。
他开口道:“小鸟,你不是说不要躲的吗?”
不是,我是说异种的攻击不要躲——
可不待以袅反应,下个瞬间,耀眼的白光铺天盖地而来,霎时便覆盖了整个空间,将二人淹没其中!
“轰——”
“隆隆——”
烟雾弥漫。
校园的围墙上,方怀瑾应声看向自己一直关注着的主教楼四层。他向来情感起伏不大,因此听到巨响也只是稍微皱了皱眉毛。
“第四层原本就比其他楼层少了四扇窗户吗?”他想。
不过这想法很快便被一声叫喊打断。
“队长!”叫喊声从围墙外传来。
方怀瑾收回眼神,顺着声音像围墙下看去。
“不要在这里翻上来。”他的声音毫无波澜,道,“从门进。”
*
泪珠大滴大滴地从以袅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他的双眼刺痛,由是手臂便不由自主得罩在了头部上方,直至周遭的白光散失得一干二净。这姿势令他莫名熟悉,很快,他便回想起了第一次来到普渡城的那片白光下的玫瑰海。
明明与此时别无二致,然而以袅却莫名从哭眼中泄出一丝笑意。
等到四周重新在黑暗中沉寂下来后,以袅才从缝隙中缓缓半睁开了眼睛。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脚踝竟然还被知闻抓在手里!
知闻一只手拎着以袅的脚踝,一只手护住了以袅的腿部,防止他因为缺乏平衡而摔倒。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以袅突然伸出双臂护住眼睛的样子,眸中兴味盎然,似乎连周围环境的转换都没放在心上。
眼下,以袅突然松开对自己的防护,知闻才蓦地察觉这人刚刚是捂着脸哭了一场,眼睛下边红彤彤一片。他心下一跳便失了刚才游刃有余的神色,却也没表现得太焦急,开口还是以前的调性,笑道:“怎么还掉小珍珠了?”
以袅无言抹了一把脸,镇色道:“被闪得。”
说罢,他没理知闻,自顾自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四周昏暗,但原本教学楼外的景色已经毫无踪迹,只是一片深沉单调的黑。
以袅心下了然,枉自己做了那么老半天的心理建设,结果人家异种直接连人带屋一齐包圆了给转送过来。他叹了一口气,下意识便想去转悠两圈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
结果腿没抬动,这时以袅才发现自己呈现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站在屋子中间,另外一条腿还像个宝一样被知闻揣在怀里。
“松开。”以袅道,“还想捂到什么时候?”
知闻闻言松开了手,一脸无辜。
谁知下一秒以袅竟走了过去,一把手按在了刚刚自己踹过的地方:“疼么?”
知闻嘴角立刻扬了起来,露出一个十分甜蜜的微笑:“健在。”
以袅挑眉,闻言点点头:“活着就行。”
话毕,以袅便将手从知闻肚子上拿开,转身走开去探索教室的其他角落了。
知闻对这“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行径什么也没说。仿佛已经习惯了似的,他的唇角勾起一点笑意,随即便跟在以袅身后开始探查整个空间。
*
“看来是被整个传送过来了。”以袅道。
他这话说得音调发沉,心头略微失语:自己跟个小丑一样又是顾虑这个又是顾虑那个,扯着英雄主义的大旗妄想自我牺牲还往知闻肚子上踹了一脚,结果竟然是被异种放了个大招直接搞了个“一口闷”,实在是像只被人团团耍的猴子。
以袅“啧”了一声,不过纠结两秒又很快便把这件事放下:做了后悔,不做更后悔,反正就这样了,无所谓。
“哼嗯——”知闻则用手指在大腿上敲了两下。他很快察觉到以袅语气上的变化,拿眼睛扫了以袅一眼,不过并没有觉出不对味来,于是便又收了眼神,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间的大小和内部布局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动:桌椅、门窗和帘子都是原汁原味,唯独镜子消失在了教室后排。整个房间确实是被原封不动地吞噬进了异种奇怪的空间当中,媒介便是那面镜子,估计在原本的世界当中,他们原本所在的位置也被消失合理化,成为了无人在意的“缺口”。
这很不妙,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个人的存在很可能会跟着空间的消失而抹杀,最后在本世界中被遗忘成记忆里的空洞。
以袅坐在讲台上想了想,随后径直起身走到了教室门前——缓缓推开了教室的门。
他轻轻摒住呼吸。
门外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漆黑,而是一条常常的走道:这甬道幽深阴暗得可怕,一丝光线都没有,但隐约可见并不平整,起起伏伏、十分杂乱;因为过于歪七扭八,时而开阔、时而狭窄,甚至于一眼望不到头——如一团无尽却又混乱的恐怖深渊。
保险起见,以袅退回了房间内,然而他刚向后撤了一步,身体却抵到了一堵温热的“壁”。他侧头看过去:是知闻。
知闻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一双蓝色的双眸望向以袅,开口道:“怎么,不走么?”
随即,他微微一笑:“小鸟害怕了?”
以袅深呼吸忍道:“不是……”
下一秒,他便被知闻使了个巧劲,转眼被别在了身后。
“我在前面。”知闻道,“你跟着我。”
“哈?”以袅望着前面正在伸懒腰打哈欠的知闻无语凝噎,他被这油腻男装得脸上冒了三条黑线,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神经病。”
*
甬道深长昏暗,隐隐散发出一股恶臭。以袅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夜视的环境,于是景象便在他的瞳孔中逐渐清晰地映了出来:
这隧道的景色毫无逻辑,上一秒脚还踩在木地板上,下一步脚底便成了湿软的泥地;周围方才还是室内装潢,然而转个头便又成了一片沙石——很快,以袅便看见了一块“老熟人”:教学楼旁骨灰坑前,自己被知闻一把推开差点没了半条腿的,那块地方。
知闻挑眉,显然也认出了这块吃了异种“空间斩”的地:“原来被砍掉的东西都跑到这儿来了。”
很显然,这里是被异种吃掉的空间拼在一起的循环。
“知闻,你再感应一下哨兵之间的联系。”以袅道,“方怀瑾在哪儿?”
知闻道:“方队长死不了,活蹦乱跳着呢。”
说是这么说,但知闻还是迅速开始感应起那股把他揽到镜子面前的波动。
“继续往前走。”他道。
*
空气逐渐黏稠起来,湿度在不断增加,压得人胸闷头胀,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四周的墙壁呈现出软化的趋势,天顶不断分泌出拔丝的浓黑色黏液顺着墙体向下滴落,粘液汇入脚下的土地,渐渐成了淤泥的状态,稍微停滞便会有下陷的状态,简直如同一片生长在山洞中的沼泽地。
整块地板在轻轻舒张,像有节奏的呼吸。
以袅皱眉,道:“这不会又是跑到异种肚子里了吧?”
旁边的人没反应。
以袅疑惑,便抬眼看过去。
知闻一脸快要死了的表情,他明显是忍着干哕的**走在这片“泥泞地上”,跟小美人鱼一样,如同每一脚都踩在刀尖上跳舞,硬生生走出了种痛不欲生的美感。
“乐。”以袅借了条胳膊让知闻搭着。他虽然明白这是知闻的尿性,但还是没憋住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别笑了大哥。”知闻道,“你根本不懂我的处境,这简直是呕吐物。”说罢,他恰好要往前迈步,结果低头便看见脚底拉丝的玩意儿,两眼一黑就有点发晕,随即以袅就感觉自己胳膊被揉捏了一把。
以袅反手便一巴掌招呼过去:“再动手动脚试试呢?”
知闻撅嘴,声音委屈到中气十足:“天地良心!我是病号。”
以袅见他突然生龙活虎:“又不恶心了病号?”
知闻连忙虚弱状,攀住以袅的胳膊道:“不不不,我感觉我还是有点吃力。”
以袅嘴角抽搐了两下——知闻的洁癖显然是选择性的:针对自己的房间爱干净得不像话,但出了门,尤其是在任务进行中,只要是条件无法控制的情况下便是种“爱咋咋地”的状态。之前那回倒也没见过他这么多事,现在开始矫情明显就是欠打。
这种不健康的心理状态明显是有什么执念。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间。以袅默默叹了口气:“方怀瑾还远吗?”
知闻否认:“马上。”
“就在这附近。”他道。
以袅闻言看向四周:甬道还是那个鸟样,漆黑粘腻,但明显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人的影子。
“确定?”以袅皱眉。
“嗯。”知闻道。他的目光迅速扫过走廊,最终定在了一角。
“那儿。”知闻道。
环境一如既往的杂乱,周遭的景色似乎又切换到了室内,看家具状态应当是另外一间教室。这教室进来的时间不短了,有一半桌椅已经陷入了淤泥之中,剩下的也呈现一种“半融不融”的状态——幸存的露半个角,跟根快要燃尽的蜡烛一样留得满脸“蜡液”,而倒霉蛋子全军覆没。
“估计等会儿就化成黑水了。”知闻道。
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从目前这部分场景的留存度来看,被吞噬的空间会被里世界慢慢“同化”,最终融化成为异种的一部分,也就是那粘稠的黑色脓液。
“还说这不是消化道。”以袅默默想到,“和再次一步到胃又有什么区别?”
习惯了。心理活动归心理活动,两个人脚上和手上动作不满,按照知闻的感应,他们很快站到了一个原本用来装打扫工具的细长条储物柜前。
这玩意儿情况不容乐观,基本已经被底下的黑泥吞了一半,打捞是个大工程。
“知闻。”以袅沉声道。
“遵命。”知闻抬起一只手,轻轻扬起指尖。
储物柜剧烈晃动起来,里面传出奇怪的声响,下一秒,随着“噗”的一声响,黑泥四溅,柜子被猛地连根拔起,径直从淤泥地里向上窜了出去,随着知闻的动作悬在半空。
“啊——”
里面传出一声怪叫!
正闪身躲避黑泥的知闻闻声蹙眉:“听着不像队长的声音——”
二人抬头看去:柜子底部的三分之一已经被黑泥同化,因此断断续续剩了个大半截,底已经完全没了。透过这烂掉的破洞朝上看去,长条储物柜里,一个粉头发的少年正大腚对着他们头顶,四肢并用,跟只八爪鱼一样攀在顶部剩下的三分之二里,大概率用这姿势坚持不少时间了,因此撑得满脸通红。
三双眼睛六目相对。
方怀瑾呢?
“呃。”粉毛少年松开一只手,犹豫着试探性朝底下站着的两人打了个招呼,“嗨?”
开学第一天,想鼠。开学好烦好内耗……拜托生活不要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了好吗……
谢谢大大们的鼓励~我都收到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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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