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印象。”以袅摩画着那一小块黑色芯片,用指腹勾勒出它的轮廓。
“定位追踪?谁要追踪我?为什么?”他此刻满腹疑惑,仔细品下去甚至还从眼前的小黑片上觉出点惊悚的意味,然而问题却无从解答。
以袅眸光微凝:“但很熟悉。”
“毕竟是从你的脖子里取出来的。”乔伊半眯着眼。
他收回手,坐回自己原先的沙发,从矮几上拿过电子屏,不断翻阅着上面的记录:“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为异种攻击导致的濒死觉醒,失忆也可能是因为异种造成的。”
“啊……视听味嗅触,五感发达——准确来说是发达得多;脑电波不稳定,大致能判定为基因突变和失忆原因。而脑电波——”乔伊用电子笔圈住了一些什么东西。
“这样就说得通了。异种出现的时候,我们的确能探测到磁场会有微弱的变化,理想状态下是可以对脑电波做出一些干扰。但是,奇怪,我们检测到的强度根本不够把脑电波干扰成这个样子。”讲到这里,乔伊的语调带上了疑惑,他点击了两下屏幕。
“失忆,嗯……”
“所以呢?叽歪他娘的半晌午了还没掰扯明白到底是怎么个事!这小白脸和知闻——关键是临近暴走还不做‘抽取’的哨兵为什么还能活着回来?”列昂尼德已经开始烦躁了,“啪”地一声把手里的折叠小刀甩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那小刀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列昂尼德几乎是在脱手的一瞬间就开始后悔把它扔出去,他紧张地试图直接空手接白刃——
没接到。
小刀在空中翻了两圈,利落地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径直插进了茶几桌面里。
列昂尼德的呼吸心跳都跟着停了半秒。
见刀刃完好无损,列昂尼德肉眼可见地舒了口气。他“哟”一下,得意地用手指弹了弹竖起来的刀把,说道:“好钢不怕炼。”
以袅看过去,发现那茶几的质地并非常见的木桌,而是一整块火山石造的。
随手一甩就把刀硬生生插进了石头里,再怎么不怕造也不带这么玩的。
那肌肉发达的断眉男。
“科研院会给大家一个解释。”乔伊笑眯眯道,“哨兵是联盟宝贵的财富,我们不会做任何对支队不利的事情。”
“你们最好是。”列昂尼德收起小刀冷笑一声,“嘴上一套背地一套,比台上那群擦脂抹粉的还会唱戏。”
乔伊笑着耸耸肩,没再说话。
“该死的时候就死了,都是命。怎么着呢,你还能跟老天谈安排?”章灼珏漫不经心地转着空酒瓶,瞥了列昂尼德一眼。
“呵,你是不急。”列昂尼德咧一下嘴。
章灼珏靠在沙发上,嗤笑一声:“是,我急什么急?火烧屁股的不是我,一年以后连灰带盒重两斤的也不是我。我呢,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劝某些人知道自己快没了就别作死,特别是啊——”她猛地加了重音,“在背地里搞那些登不上台面的玩意儿替你续不了两天命。”
列昂尼德冷哼一声,这鼻音还伴着点冷笑的意味。他张嘴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却又咬牙闭上了,看上去是个双手抱臂的放松姿态,手指却在胳膊上抓得发白。
没人说话,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沉寂得有些可怕。
以袅没在意这略显诡异的氛围,他仍然坐在那里低头观察着那只芯片。
异种、哨兵、抽取、暴走……陌生的字眼在一瞬间充斥了他的大脑和思维,以袅构建着这些词汇的关系链,他闭上眼,开始整理思路。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噪声放大,在以袅耳蜗中刺激着连接大脑的神经。
“……向之鸣哨兵,你们现在不能进去!”
随着一声大喝的阻拦,会议室的门被陡然破开。众人的目光朝那里汇聚,蔡金站在门口,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措的表情。
他向乔伊说:“抱歉教授,我……”
乔伊没等他说完就摆摆手,目光骤然一沉。
一股血腥味从敞开的门口扑面而来。气味被无限放大至浓烈,以袅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就想干呕,他硬是放慢自己呼吸的频率,把这股冲动忍了回去。
会议室门口站着两个湿透了的血人。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这是哨兵第二支队的向之鸣和第三支队的萧啸。
那是两个年轻的男生,刚执行任务归来,但归队情况显然不容乐观。若撇开身上伤痕累累不谈,两个人都可以说得上是一种明朗的俊逸,但此时他们大伤小伤、衣衫褴褛,一股血腥味混着皮肉内脏被烤焦的恶臭自两个人的身上散开来,活像从血海逃出来的恶鬼。
萧啸被死死禁锢在向之鸣怀中,眼白充满血丝,眼球瞪得骇人得大,几乎马上就要掉出眼眶。鼓胀的青筋布满他的额头和脖子,咬合肌从脸颊侧边整块突了出来,血红的牙床上不断淌出涎水,整个五官组合出一张极其狰狞扭曲的面庞。大滴大滴的血正沿着他大腿的断口在不停流淌,在地毯上蜿蜒成一条歪斜的线。而肚子则破开一个黑黝的洞,模糊可以看到外露出的肠子随着萧啸剧烈的动作不断在翻滚。
向之鸣情况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半条大臂烂掉了,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一块头发连着头皮被火烧得一片血肉模糊,脸上全是黏稠的血浆,流进他的眼眶口鼻,膝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磨得一块肉连着丝垂在那里。
尽管如此,向之鸣却如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死命地抱住萧啸。他上身的作战服几乎完全被萧啸抓破了,皮肤上遍布被抠挖出来的血痕。
“那个把知闻救了的人在哪?”向之鸣大吼,“他在哪?!!”
“向之鸣。”乔伊瞳孔猛地一沉,“萧啸要暴走了。”
向之鸣对乔伊的话充耳不闻,他拖抱住萧啸冲房间内几人大喊:
“那个救了知闻的人在哪儿?!”向之鸣哀嚎道,“他能救知闻就能救萧啸!萧啸还有救,他还有救!”
列昂尼德眼底冰冷,他扫了萧啸一眼就判断出来:即使这人立刻再做“抽取”,也已经活不成了。
章灼珏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湿润的同情。
向之鸣的视线迅速扫过一周,发现只有以袅一个人对他而言是面生的。于是他立刻看向以袅:“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救了知闻!你是怎么做的?你也救救萧啸,你救救他!”
这时,他怀中的萧啸已经撑到了极限,原本克制的挣扎突然剧烈起来,整个人诡异地抽动着,嘴角不停溢出血沫。
他蓦地仰头,嘴巴张得极大,脖子后仰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一口猛扎下去,使劲一扯,身后的向之鸣随即发出惨叫——鲜血喷飞,竟是叫萧啸硬生生撕咬下一大块肉!
那块肉在萧啸齿间翻滚着被嚼碎,被他囫囵吞了下去。
“萧啸!萧啸你清醒点!”滚烫的眼泪从向之鸣双眼中涌出,不知是痛是悲,他又一次发出凄厉的哀鸣,但还是没有松开手。
以袅看着眼前的一幕,神情错愕复杂。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知闻是谁?这又是谁?他们怎么了?他救了谁吗?他怎么救的?
那个人要死了吗?
等等,死了?
死了。
死、了。
“嘭”
识海深处传来了一根线崩断的声音,以袅开始不住地颤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见以袅没答话,向之鸣的眼中冒出了狠光:“你是不是跟知闻待过一段时间?然后他就活了,他就活了!你也碰一下萧啸!就像对知闻那样——”
话音未落,向之鸣自顾自又崩溃尖叫起来。他拖着废腿,耗尽最后一口气靠近以袅——几乎是半爬着,而速度却极快地,半身不遂地拖出一条血路。
向之鸣伸出血淋淋的手去抓以袅。
这过程发展得迅速,以袅甚至还没从刚刚的错愕中反应过来,然而对待向之鸣的靠近,却也没有躲避他的动作。向之鸣顺利捉到了以袅的手。他将以袅那只手和萧啸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前肢别扭地紧抓在一起,萧啸还在他的臂弯中挣扎,发出嘶哑的吼声。
以袅不禁颤抖了一下,他感到视野边缘投出了一点红色。
然而几秒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怎么不起作用?怎么不起作用!萧啸?萧啸!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故意的?!还是说——知闻骗我?!你们谁骗了我!”向之鸣疯狂地嘶吼着,泪水混着血丝从他的脸庞滑过,留下一串淡红的痕迹。
随着向之鸣的狂躁,萧啸挣扎的力度却愈来愈小,最后竟然在他怀中逐渐安静了下来。
向之鸣感受到了萧啸的变化,他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刚刚还在癫狂状态的人。
“萧啸?萧啸你还好吗?你能听到吗?你说一句话?萧啸?”向之鸣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来不及展露自己劫后余生的惊喜,仍然紧紧地抱着萧啸,握住他的手,语调中都带有隐隐的哭腔,“我知道,我就知道一定会……”
然而就在下一秒,萧啸胸口处猛地闪过几促闪急的红。房间内的几人看见这道红光几乎是瞬间就共同向后退了几步,一直站在窗边的方怀瑾突然朝这边疾步而来。
“向之鸣,闪开!”方怀瑾眸中透出一种凌厉,“萧啸要暴走了!”
“你说什么呢?萧啸明明已经……”
来不及了,刚刚还十分乖顺的萧啸猛然坐起,他的一只手抬起来,狠狠掏向向之鸣的心脏。向之鸣条件反射地躲闪,但那只手还是直接穿透了他的左肩。
向之鸣震惊地看向那露在外面的半只胳膊,半丝微笑还残留在他的唇边,固定成一个别扭的弧度,萧啸却立即把那只手抽了出来。
那只手上挂着一些鲜红的肌肉组织,萧啸发出几声低吼,随即那张几乎只剩半边的脸又诡异地“咯吱咯吱”笑起来。
他将手放在嘴边,先是舔了舔,表情似乎十分享受,紧接着竟是张大嘴——
咬掉了自己的半只手。
“为什么……”向之鸣怔愣在原地,但动作依旧下意识还想去拦住萧啸,将那半只手掌从他的嘴里掏出来。
“傻啊你!他都暴走了当然不记得你谁是谁!”章灼珏几步冲过去,一腿将萧啸从向之鸣和以袅之间横扫开,然后抓起向之鸣就往回拖。
她回头大喊:“以袅!离远点,别靠近他!方怀瑾,你丫装木头呐?!”
方怀瑾已经拔枪对准了趴在地上的萧啸,萧啸的关节不正常地扭曲着,马上就要半爬起来。
“不!——”
“砰!——”
枪声和向之鸣的叫喊声同时响起来。
已经坐起来的萧啸头顶出现一个血洞,他挣扎着把自己的脸掰向向之鸣的方向,瞳仁已经翻白,但那含着半只手嘴唇还在蠕动着,像是在讲些什么。
随后,他倒了下去。
章灼珏拉着向之鸣,两个人实际上还没有离得多远,一滴温热的血溅到了向之鸣的脸上,他呆呆地用手指蘸了一下那滴血浆,凝视着那根手指。
向之鸣双唇微张,整个人不自然地抖动着:“萧啸他刚刚,刚刚是不是清醒的?他刚刚是不是在说话,跟我说话?”
“没有,他暴走了。”章灼珏不忍心,她用手按了按向之鸣的肩膀,却被向之鸣反手拨开,他向萧啸的尸体爬去。
崩溃的号啕声一瞬间淹没了整个屋子。
列昂尼德摩挲着下巴,他看向以袅——后者还在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萧啸握过的、满是血污的手。
那只手微微颤抖着,或者说以袅整个人都在抖筛子一样地颤抖,就像一片被凛风吹下的叶片,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飘零的脆弱感。
一个人在他面前突然开枪打死了另一个人,而自己似乎原本能救下他。
似乎、原本、能。
因为离得够近,萧啸的血不仅溅在了向之鸣脸上,也溅在了以袅脸上。方怀瑾下手如此果决,眼前的尸体和血迹、一条生命的消逝——整个过程就像按了快进键——不是、不对,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所以,为什么要把那个叫萧啸的人打死?伤成那样难道不是应该送去医疗室?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我在干什么?”
一种莫名的沉痛涌了上来,以袅愣了一瞬,旋即,剧烈的头痛卷席他的大脑,紧接着,他的眼眶开始发酸。
对着萧啸蜷缩在地上的尸体和匍匐在尸体上面的向之鸣,一滴泪很慢很慢地从他的眼角滑下,勾勒出脸侧的轮廓,像是某个人走了很远的旅程。
真能装。
列昂尼德看着流泪的以袅内心嗤道,然而下一秒却又像想通了什么突然笑出声。
这还是第一次有哨兵暴走得这么平静。
列昂尼德声调四平八稳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既然乔伊说过以袅是某种能力的觉醒者,哦,就是哨兵,那么怎么不介绍介绍他的异能是什么?”
他转过身直直看向以袅,露出一个“别装了”的表情,随后肯定地笑了一下:“我们哨兵之间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特殊的能量波动。虽然我还没有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过类似你身上散发的气息,但你绝对不只是一个普通人。”
列昂尼德停顿一下,冲着以袅的方向狠狠抽动鼻翼,做了次深呼吸。
随着那口气被吐出来,列昂尼德露出一个相当享受的表情,甚至舔了舔嘴唇:“你也是一名哨兵,而且是一名相当特殊的哨兵。”
“萧啸刚刚死的时候确实没有暴走,或者说,他的暴走被延迟了。是因为和你握了一下手吗?以袅,你可真让人期待。”
烂泥糊不上墙的玩意儿到底不会长脑子,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乔伊脸上还挂着微笑,然而嘴角却不断抽动。他忍不住抬手,扶了一下额角,试图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向之鸣明显也在暴走的边缘反复横跳,不帮忙灭火也就算了,还非要往上添把油:情绪越不稳定的哨兵越控制不住体内的能量因子,到时候如果再炸了,一屋子人都是死成烟花的命。
列昂尼德这个蠢货。
“所以你是有治愈能力,对吗?”向之鸣还抱着萧啸的尸体坐在地上。
“你是故意的吗?”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以袅。
现在,这个人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死寂,和刚刚那个大吼大叫的人就像分属于两个灵魂。
“……不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以袅吸了口气,答道。
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无力感,虽然面前那场惨剧追根溯底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一个人突然死在自己面前,很难不产生些负面情绪。
但现在,以袅放下那只还残留着余温的手,他捻了捻指腹,迫使自己沉静下来。
冷静,要冷静。以袅渐渐停下颤抖,重新开始扫视着周围。
这一群疯子。
“我什么都记不清了。”他重复道,这次加了重音。
“他确实失忆了。”乔伊揉了揉眉头,补充道。
“是吗?”向之鸣冷笑一声,现在的他看似恢复了正常,实际上却是疯狂的前兆,“是吗?是这样吗?还是说只给知闻治啊?你不会是他姘头吧?啊,这就好解释多了。”
“还是因为萧啸投了他判死刑一票?呵,他难道不该死吗?知闻这个杀人犯!”
“一命抵一命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向之鸣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他似乎沉浸在了某种寄托的仇恨里。
“对啊,知楼那老头根本就是知闻自己亲手砍的!他杀了他亲爹!是,他不知足!现在,他杀了萧啸!这个杀人犯,丧尽天良的狗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会议厅回荡着向之鸣泄愤的尖叫,章灼珏越听越觉得离谱,她皱了皱眉,正想开口,却被另外一个人出声打断。
“哦?”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很难形容那声音带给人的感觉,像草地上很松散的土,被晒过,一半温暖、一半湿润,在手掌中被包裹住晃动时的摩擦声,伴着昂贵大提琴揉出来的弦。
总而言之,无比悦耳。
以袅回头,看到会议厅的大门多出了一个人影。
“我怎么不知道,今天又多了一笔冤枉债。”知闻倚在门框上,笑着说道。
这个人——在一瞬间,以袅感受到了某种奇妙的引力如水流般逆流而上,裹挟住他的肢体,想要从哪里撬开一个缺口,从毛孔中渗入,直至与体内滚烫的血液融为一体。
他按捺下冲动,却不敌一阵突如其来的缺失感涌上心头,这让以袅突然有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想靠近那个叫知闻的人。
比如说牵手、拥抱,还有……
以袅咬牙,把渴望按回肚子里。所幸这次的冲动并不像之前那样激烈,只是隐隐发生一瞬便收了回去。虽然在意志力的克制范围内,但仍然弥漫着浅浅的悸动。
某束昏黄的灯光从哪里落下来,打在眼前那人的眼睫上,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
几乎是瞬间,几个零碎的记忆片段甩入以袅的脑海,他微微睁大眼睛。
——是,他的确是遇到过这个叫知闻的人的,在来到这里之前,在一条小巷子中。
一边放恐怖游戏的实况一边改文,旁边还放着ddl的作业……
实在是不知道哪边更恐怖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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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