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栖棠撑起身子,脸冷得寒彻如浸月渊。
【什么?】
平日里从来不多废话的人,突兀地多问了一遍,小爱忽然有些冻着,却不知对方做什么情绪起伏如此大,它乖乖重复一遍:【云祈鹤又不是你的任务对象,再做多少次情事,自然都不会涨情爱值啦。】
倏然头好疼,燕栖棠平生第一次有了无语的情绪,他扶着额,浑身疼得厉害,又酸又痛又涩又……衣襟垂落,露出的白皙一片,那颗点缀其中的小红痣,其上印着一层又一层的淡红印痕。
“栖棠?”
见他神色不虞,云祈鹤歉疚地过来扶他,反被对方冷冷避了去,他错愕抬眸,撞见后者那双渗着冷意与不耐燥意的眼。
悬在空中的手,滞涩地收了回去。
……是他昨夜过火了么?云祈鹤抿抿唇,瞧着有些可怜。
鲜少见燕栖棠生气的样子,他素来像是游离在外,对人对事都有着摸不准的距离感,就连对他也是如此,若即若离的忽冷忽热。
燕栖棠疾首蹙额,觉得自己真是蠢得厉害!只一息,他又强压下不宁情绪,恢复了往常那般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
【是谁。】
他垂着眼,一面忍着魂魄灼烧的痛,一面言简意赅地问着任务对象究竟是谁——总不会是那个他看着就烦的花时恒吧?
小爱即答:【花时恒呀!】
燕栖棠:“……”更烦了。
他“啧”了一声,小爱惊得跳脚:【你啧谁了?你竟然啧了?!】
连面都没见几面,他甚至没处心与花时恒相处过,对方就这样涨到91的情爱值?
换是平常,他最是厌恶这样的人,不外乎是看脸,满脑子那档子事。如今,在他各处都虚弱得支撑不起——若是像对云祈鹤那般,重新来一遭,他怕是早就魂飞魄散死翘翘了!
知道自己认错了人,燕栖棠不多浪费时间,翻身就下了床,腿软一瞬,还在一侧待他的云祈鹤眼疾手快地扶他一手。
燕栖棠猛然收回手。
手上又一空,云祈鹤可怜兮兮地垂眼看向他。
“栖棠?”他抿抿唇,瞧着倒是柔弱又委屈,偏生这脸生得俊秀,燕栖棠将恶言咽下,不想理会。
既然是误会一场,就不与他多费口舌了。
燕栖棠冷冷地瞥过他,不欲多言,连一个字都不想应他。
虽误会由他起,可他现如今难受得很,也无暇顾及云祈鹤怎么想。
对方偏又抓上他的手腕,那手生得也漂亮,修长又白皙,指间有几个茧,他自然是知晓,昨夜切身体会过。
“我今夜就要回南国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云祈鹤小心翼翼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
燕栖棠微微蹙眉,他尚且还不是很懂情爱,不懂这个问题后,蕴着对方多少未言明的情意,含着对方如何重的承诺。更不明白只是一场情事,云祈鹤为什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此前是这般小心又像在惧怕什么的人么?
燕栖棠并未多想,只是觉得,答应云祈鹤的请求,往后的事情,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花时恒还在燕国,他总不能为了云祈鹤离开这里。
他拂去对方的手,声色冷淡,既然是误会一场,也没必要再学着话本子里的作为,扮演着什么角色了。
“不。”
对方眼睫一颤,被推拒的手有些无处安放,他又扯出一笑,脆弱得像一只轻而易举就能碾死的蝴蝶:“栖棠,你在生气么?”
比起生气,更像是一瞬间抽离了所有情感,连那一份明装出来的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燕栖棠瞥他一眼,面色苍白,他是病弱质子,眼盲是假,病弱是真。
寿命将近,活不过三个月。
可离了攻略任务这层关系,又与他何干?
小爱静默看戏,没忍住出声:【他看着好可怜,你就像话本子里把人拐上床睡了又不负责的渣男哦。】
【看来无情道盛产渣男。】
燕栖棠神色不耐:【?】
小爱又立马改口:【个别个别,不代表全体无情道,只是说你和你师尊啦!虽然冷心冷情的,不懂感情,但是偏偏就把人耍得团团转,自我攻略完了,想跟你在一起,没想到你根本没那种心思……】
燕栖棠懒得与小爱多争辩,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个劳什子任务,偏偏小爱废话多,云祈鹤还挡在他身前,他倒像是骗了人家感情身子还不肯负责的坏人了!?
……说得好像也没错。
但被睡的不是他么。
燕栖棠淡漠地收回视线,敛好衣裳,遮去各处痕迹,像是在隐晦地提醒着对方——他为他留下的伤痕,为他挡下的伤,为他的好,皆是假意。
昨夜欢好的吻痕,更是没有真心。
是云祈鹤一厢情愿。
他凉薄扯出一笑,笑意淡得几不可见:“没生气。”
当务之急,他要去找花时恒。
【嘶……】小爱轻呼出声,它对爱恨敏锐得紧,总觉得某人的爱恨如同深夜的静海,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暗流涌动,将成漩涡吞噬周遭的所有。它想小声提醒燕栖棠,偏偏那一瞬的“恨”,霎时间又隐没了去。
像是无事发生。
云祈鹤神色平淡,扯出一笑,与往常没什么不同:“这样啊。”
掩在袖下的手颤得厉害,笑意愈深了些:“你受了伤,现在又急急起身,你要去哪?”
他确实是个敏锐至极的人。
若是在修真界……那云祈鹤,一定是燕栖棠非常厌恶的那类人。
“我有事,还需要同你报备么。”
他们各自怀揣秘密,向来不多过问。
——他朝他打听去向,他越界了。
可偏偏是他亲手给了他越过界限的钥匙。
云祈鹤还是笑:“抱歉。”
钥匙又被燕栖棠收了回去。
云祈鹤垂着眼,对方一向吃软不吃硬,他抿抿唇,弱了语气:“可我今夜就要走了……”
小爱皱起眉,不禁询问:【……他是谁?】这是谁?没听说被睡后,性情都会大变啊。
原本得知自己此前都是无用功,燕栖棠已压了一阵怨怒,偏偏是他自己疏忽,怪罪不了别人,加之身上各处还是被对方撩的火,灼得浑身都不适。
现在云祈鹤还顶着这张脸来碍他事。
像是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这种被对方捏了七寸的感觉,实在称不上太妙。
他冷冷启唇,脑海里全是话本子里的角儿的恶言。
“与我何干?要滚就快滚。”
小爱倏然觉出几分不对,那暗涌的恨像是忽而涨起,可它瞧见的云祈鹤,分明嘴角还噙着笑。
他缓缓搭上燕栖棠垂在身侧的手,对方蹙眉想避,偏偏被他牢牢攥住。
他语气很淡,依旧是问:“你要去哪?”
就像是一拳捶到了棉花上,对方软绵绵的态度,偏激出他几分不爽来。
燕栖棠厌恶地瞪他一眼,“与你何干?”
攥着他的手,轻飘飘地顺着往上勾,像是在挑逗什么,云祈鹤捏着他的手,缓慢笑起来:“怎么会没关系呢?”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他将五指挤了进来,十指紧紧相扣,两眼弯弯,语气很轻,却强硬得容不了任何拒绝:“我是你的人啊。”
力道大得将要他的指骨握碎,燕栖棠蹙眉想抽回手,反被人带着抱进怀里。
胸腔震颤,是云祈鹤怦跳的心脏。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你是我的人呀。”
小爱忽的觉出几分不对:【等等,小棠,他……】
被人挑衅至此,燕栖棠恶了声,也笑:“床上话你也信?”
对方搂着他的身形一僵,硬邦邦地磕着。
十指相扣,心贴着心,却仍有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其间。
“我可不喜欢你。”
连心脏频率都逐渐趋同,柔软的唇舌间吐露的话语尖锐如弯刀。
“我从来都只是——可怜你,同情你而已。”
燕栖棠任他去,也不再反抗,他懒懒启唇相讥:“从一开始,”他顿了顿,“我就只是喜欢你的脸而已。”
小爱不知看见了什么,连声都颤了几分:【小、小棠,你别再刺激他了……】
“脸。”
对方将这个字拉得绵长,吐出的时候,有温热的气息砸在他耳畔。
【小棠——】
云祈鹤轻轻笑了一声:“脸?”咂摸着咀嚼着,只觉得这个回答荒唐可笑。
“现在我厌弃你了。”
“……什么?”
燕栖棠靠在他怀里,入鼻是一阵苦涩的药味,是混杂着他身上鲜血的腥气。
懒得同他说再多,将冷心冷情发挥到极致:“我说——”
他勾了勾唇,倏然起了惹人恼的坏心思:“我厌弃你了。”
“我有了新喜欢的人,自然是不会随你回南国,也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子妃。”
先前的话本子战术果不其然有了成效,他随随便便就能照葫芦画瓢,说出剜心的话语,加之他本身就感情淡漠,更不觉得自己说这么重的话,会多伤人心。
“云祈鹤,我从来没喜欢过你。”
就如他先前说的那样,“从一开始,我都只是可怜你。”
十指相扣的手在抖,是对方在颤。
“只是可怜……”他靠在对方怀里,瞧不见对方的脸,只能听得那阵像是切齿又似是咬牙才能压下的情绪波动。
“那你为什么要为我挡剑,只身闯入火海寻我,在宫人欺辱我时为我出头……为什么,为什么要引诱我?”
近乎自虐,他心道。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骗他的,又为什么非得问个明白呢。
燕栖棠回问他:“是我引诱了你吗。”
果不其然,将心剖开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从未体悟过情爱的无情道,就连这时候都迟钝得残忍:“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抱有目的么?”
“你不是知道的吗。”
事到如今,能被他骗去真心,不都是怪你自己明知是陷阱还往下跳么?
最先交付真心的人,往往要承担失心的伤痛。
云祈鹤咬着牙,语气尽量放缓,心痛与恨并存,残余的爱攥在他们相扣的指间:“一丝一毫的真心,你都没有吗?”
早已明知答案,却还存了些侥幸,等着一个谎言。
“没有。”燕栖棠反而觉得好笑,真心,哪有那么容易啊。
事到如今,他也不急着去找花时恒了,他耐着性子,好心问:“还有什么想知道么?”
对方像是一头败犬,垂丧着头,偏偏另一手抚上了他的脖颈。
“所以你不爱我。”
明明是问句,从他口中吐露,倒像是已经认清这个既定的事实:他确实不爱我。
“怎么,”燕栖棠笑意浅浅:“你真爱上我了?”
他一个茅庐都还未出的无情道,连谈情说爱勾引人的技巧都是话本子里学来的,云祈鹤这都能喜欢上他?
对方笑得可恨,他摁在对方的命门,燕栖棠仍是一副平静模样,还存了力气刺他:“这样就爱我了……你的真心也不值几分钱呢。”
【小棠——!】小爱急急出声,仍是没拦着他口出狂言,将人激得理智都濒临崩溃。
霎时间天旋地转,燕栖棠被人狠狠压在身下,那双昨夜还在他裙下浏览的手,现下正掐在脖间。
明明恨得想他死,偏偏眼里是泪啊。
他静静地凝视着云祈鹤那双死目。
他对他的过去从前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单他这几分虚假的目的所为,只对他粗粗表露出那么几分的“必须”,就已经是无异于他“选择”了他,不论目的是何,他都选择了云祈鹤。
自小,云祈鹤都是被抛弃的选项。
如今,他却将“选择”收回,装作若无其事。
云祈鹤已经不是他所必须的那个人,曾抱有的“目的”消失得一干二净。
燕栖棠扯唇,声色凉薄残忍:“掐完可以放我走了么?”
“我得去找花时恒了。”
以为这章能分完手呢……没想到才分了一半。
区区七万字就想让小棠交出真心,这很难,很难的兄弟,好歹也是无情道优秀弟子。
除了看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恐吓吓到失去台词戏份的小爱,和失恋的小鹤,以及我腱鞘炎的右手,本章没有人受伤。(靠左手敲完这章,左手也伤到了……
思考什么时候能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冷宫废太子(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