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匆匆忙忙赶到营帐中,在一片大红色的喜字里看到一扇雕工精美的屏风。其上的白鹤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宛如拥有生命一般。
只是宇文箐在看清此物的图案时,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阴沉。
一旁的婢女出声解释道:“这是大隋皇上攻下陈国后,千里迢迢从陈国的宫殿中运来的。皇上亲手写的贺信中也有提到,此物是皇室之物,与您身份相称,当做贺礼送来极为合适。”
宇文箐没有说话。
她只是死死地望着这扇屏风,仿佛想要透过这扇屏风看穿什么东西一样。
“哈哈,陈国旧物。”宇文箐不经意间红了眼眶,不知为何,当她见到此物就莫名产生一种熟悉之感,仿佛很早之前她就见过,甚至触摸过……异样的感觉突如其来,如洪水一般将她淹没,内心痛苦万分。
不由自主间,她忽然觉得脸上一凉,垂头一看,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陶栀等众人识趣地退出去,独留她一人在屋内。
宇文箐听到身后的大门传来关上的声响,她终于忍不住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一扇陈国旧物,是战败之国的耻辱,是亡国之恨,是心中难解的多年至之情。
恍惚间,竟已过去十年之久,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梦境中为故乡哭泣,至亲之人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叫她好好活着,放下仇恨。
可是如此……可是如此……
她本也是亡国之人,为了身边的人,为了活着的人,她甘愿向仇人俯首称臣,成为杨坚的子女,忍辱负重多年。
杨坚怕是觉得她早已忘却了亡国之恨,送来一扇屏风试探她。可她没有,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忘记。
是自己的无能连累了众人,是自己无用的痛苦给众人带来祸患。
宇文箐缓缓站起身,挪着千斤重的步子走到那扇屏风前,精美的花纹,上好的扇面都无不向她叫嚣着原主人生活的奢侈与雍华,只是现如今,也与她落得个相同的下场。
屏风面上有一只白鹤,明明栩栩如生,高昂傲气,可不知为何,她却只觉得苍凉无比。
宇文箐颤抖着手抓起桌案上的毛笔,一字一句,提笔写在屏风之上。
——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她盯着自己提笔写下的诗,盯着盯着,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
她拿起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掉的是满腹的悲伤,是痛苦的回忆。
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推开门,是陶栀他们担忧的面庞。
“你还好吗?”陶栀急忙迎上前,“阿箐,若是身体不适,你可以休息片刻的。”
阿箐。
宇文箐神色恍惚,仿佛在一瞬间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已故的亲人。他们聚在一起,冲着她微笑,齐声呼喊她的名字。
阿箐。
许久都未曾听到了。
“我听到了……”宇文箐眼神无光,只是痴痴地盯着远方,不知在看向何处。她喃喃自语,口中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
阿爹阿娘,我听到了。
·
这场变故让雍虞闾亲自前来,不得不先将宇文箐安置在一间空营帐中暂且休息。其余人各回各位,婚宴照常继续。
长老们个个喜笑颜开,都在为这场君王之变感到喜悦。雍虞闾忙于觥筹交错,没有时间去细究宇文箐此刻到底怎样,只得命身边侍女先去照顾。
陶栀与霍去病混迹在人群当中,无人注意。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间营帐,此刻四周无人,都在酒宴上痛快畅饮着。
“速战速决。”霍去病递给陶栀了一个眼神。
“嗯。”陶栀郑重点点头。二人悄悄打开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速度溜了进去。
关上房门的一刹那,陶栀才舒了口气,有些心惊胆战道:“其实就算我们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怕是也没人会在意。”
“那万一被人发现了又当如何?我不愿绞尽脑汁去想解释的理由。”霍去病盯着面前的那扇屏风,脸色沉重。他绕过桌案,直直走到屏风前,看着那屏风的色泽,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
此屏风精雕细琢,工艺精美,一只白鹤在碧蓝的水池旁优雅地踱着步,久盯便会身临其境,一时间竟进入画面当中流连忘返。
宇文箐所写的诗句留存在上面,字迹犹如苍劲有力,仿佛笔划如刀,下一刻屏风的布面上便会多出一道道锋利的痕迹。
陶栀走到霍去病身边,盯着这面屏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世事无常。”
“这是她的使命,她推脱不掉。”霍去病看着她写下的诗句。
一字一句,痛彻心扉。
陶栀闭上眼睛,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扇屏风,指尖划过的地方还尚残温存,手掌心处传来一阵温暖的热感。她缓缓睁开眼,那扇屏风逐渐被白色的光芒所包裹,四周散发着点点星光。
陶栀与霍去病二人一齐盯着散落四周的萤火,心情却分外沉重。
点点星光最终汇聚到一起,化为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白珠,飘落在半空当中,缓缓落到陶栀的手里。
“再完成宇文箐的执念值,我们就能回家了。”陶栀握住那颗白珠,却只觉得手心处传来一阵炽热感,甚至有几分疼痛。
霍去病垂着眼:“从前在沙场打仗奋不顾身,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从未有过如此多的纠结与情感。现如今我也算明白了,很多事情当真难以去执行。”
陶栀抿着唇,一言不发。
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距离人物宇文箐的执念值完成程度为85%。同时系统检测到宿主在南北朝停留时间过长,任务最后时限为两年,两年未能刷满执念值便算任务失败。希望二位宿主再接再厉。]
“时间很紧迫,越到了后期,执念值越难刷。”陶栀看着系统上给的提示,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霍去病闻言皱起了眉头:“没有完成任务会怎样?”
陶栀看了他一眼,随即回答道:“不怎么样,困死在这个朝代中,再也无法回去罢了。”
说完这句话,她莫名觉得有些诧异:“怎么了?你不想回去了?”
霍去病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可能?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陶栀沉默片刻,对上他的双眼:“那接下来该如何?我们要怎么做?”
“我前些天搜索资料,看到宇文箐之后会遇到一位她真正在意的人,或许我们可以从那个人身上下手。”
“那人是谁?”
霍去病眸光一闪:“侍从胡人安遂迦。”
·
一片辽阔的大草原,无边无际,棕黄色的马匹在草场上奔驰,微风拂过的土地散发出一阵清香,蓝天白云,岁月静好。
多日过去,宇文箐也从那扇屏风所带来的悲伤中走了出来。也正如她现在所想一般,无尽的痛苦不过是徒劳无功,现如今,只有风才能伴她左右。
她独坐在木桩上,望向远方,心中是满腹茫然。
这些年,她作为大隋的公主,为突厥与大隋之间多多少少办过一些好事,尽管不情不愿,但她又无可奈何。
可事到如今,杨坚竟然用那扇屏风来警告她,威胁她,试探她,看她是否还有复国之心,亡国之恨。
宇文箐扬了扬嘴角,只觉得格外可笑。
一望无际的草滩上,有一个男子驾着马肆意地奔驰着,衣衫被风扬起,潇洒且快活。
她羡慕地望着男子,心中难掩的情绪愈发浓烈。
来到突厥十多年,她竟从未亲自骑上马在草场上奔跑过。整日不是在以面洗泪,就是在浑浑噩噩中过度过。
她略显心动地站起身,眼神中流露的满是渴望,还有些怯懦。
想到从前的自己,对马匹是多么喜爱,经常背着阿爹跑到长安城的马场里骑马,就连做梦都在想象自己骑着马走在街上潇洒肆意。
想到从前,她便有些恍惚。
“可敦?”
宇文箐回过神来,眼神中还流露着些许迷茫。
方才还在草场中央的男子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笑容格外灿烂:“方才看到你一直盯着我的马,可敦喜欢吗?要不要骑着试一试?”
宇文箐微微愣神,下意识不好意思地拒绝道:“有些不妥,还是算了。”
男子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可敦是害怕自己会有危险吗?不要担心,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
不知为何,宇文箐看着眼前背对着阳光,却格外十分耀眼的男子竟莫名产生一丝信任之情,甚至连摄图都未能给予她这份情感。
鬼使神差之间,她咬咬牙,还是同意了。
男子笑道:“我扶可敦上去。”
他伸出一只手,宇文箐犹豫片刻,才轻轻搭上,她一只脚踩上马鞍,在男子的借力下,她很快就坐上了马匹。
宇文箐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男子反复叮嘱道:“两只脚前脚掌踩蹬,上身直立坐稳马鞍,不要弯腰!抓住缰绳!”
“好。”她上了马匹,微微闭上双眼,找到从前骑马的感觉。
从前那种肆意妄为,无忧无虑的感觉。
宇文箐顺了顺小马的毛发,双腿一夹,马儿瞬间似箭一样飞出去。
男子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喊得声音高昂:“可敦抓好缰绳!千万要注意!”
一上一下,颠簸的感觉让宇文箐莫名倍感安心,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突厥北风潇潇,绿野随着风的方向摆动,灰烟袅袅。她的长发被风吹在脑后,这种快乐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忘却了痛苦,现如今,她只想痛快地奔跑,痛快地发泄出来。
“啊——”
她忍不住喊出声来,骑着马匹跑了一圈又一圈,风刮在脸上的力道生疼,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意,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容。
“可敦,当心脚下!”
文中《书屏风诗》摘自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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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场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