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最后一盏烛光熄灭,屋中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陶栀躺在地上,身下是铺着的厚厚的棉被,丝毫感觉不到地面的凉度。身上搭着一层薄被,暖和程度刚刚好。
她在一片黑暗中瞪大双眼,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看向躺在床上的霍去病,此时他背对着自己,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床榻上,背部硬朗的线条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楚。
或许他已经睡着了吧。
陶栀现如今脑子很乱,这些时日发生的所有事在她的脑海中都循环播放着,所有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不是情感迟钝,相反,她心思细腻,喜欢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来做出接下来的反应。晚时霍去病的反应确实与平日并不相同,着实有些奇怪。
一种念头忽然浮上心头。
陶栀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又不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霍去病喜欢她?未免也太过自恋了些,一个堂堂战神,又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籍籍无名的她?
放下此事不论,又想到宇文箐之后的遭遇,她又忍不住心烦意乱,一时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陶栀?”
一道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床榻那边传来。陶栀猛地翻过身,看清霍去病竟也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地躺着。
她有些心虚地揉了揉鼻尖:“好巧啊,你也没睡着吗?”
“嗯。”霍去病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来,“你盯着这天花板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是在发呆数羊。”陶栀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一只羊,两只羊,喜羊羊,懒羊羊,美羊羊,灰太狼……”
霍去病在黑暗中笑出了声。
“那你睡着了?”
陶栀诚恳地摇摇头:“没有。”
“那我来数羊吧,你闭上眼睛,尝试能不能睡着。”不等陶栀同意,霍去病就自顾自地轻声道。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宛如耳畔好听的催眠曲,令陶栀的眼皮不禁沉重不堪,缓缓合上。
她舒服地侧了个身,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霍去病一直暗中观察着陶栀的反应,直到她彻底睡去,他才停止数羊,不再发出声音。
他赤着脚下地,地面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几分。霍去病矗立在黑暗之中,缓缓抬起双手,盯着手心发怔。
一种难以诉说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不禁心间发涩,仿佛有千万根绒毛在挠痒着,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内心的纠结束缚着他的大脑,让他近乎失去思考,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霍去病慢慢蹲下身,蹲在陶栀面前,伸出双手轻轻抱起早已睡熟的女子,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到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
盯着她沉睡的侧颜,霍去病不禁陷入了上一世的回忆之中。那个女子,似乎也有着这般侧颜,眼尾的那颗痣也与记忆之中的有些相似。
可她不是她。
记忆之中的女子是一位胆子很小,做什么事都会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同时举手投足温婉大气之人。而陶栀的性格却与她大大相反。
她喜欢穿火一般颜色的衣裳,纵使看不清脸,却也能感受到她明媚的笑意在阳光下璀璨万分。而陶栀总是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也与她不同。
霍去病不清楚这份情感到底是不是喜欢,上一世,他一心只为攻下匈奴,为国效力,并未花些心思在儿女情长之上。重活一世,再想起却是惆怅万分。
她不是她。
霍去病慢慢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街道两旁昏暗无比,阵阵风吹过,店铺的窗棂也随之摆动。
细纱窗布在月光的照射下映到地板上,微风吹动,如节节竹影。
霍去病叹了口气,拿起立在窗边的剑,拔出剑鞘,在月光下仔细擦拭着剑柄上的灰尘。
他的身影像是融入在那茫茫夜空之中,投射到地板之上,徒增几分孤寂落寞之情。
·
翌日,陶栀缓缓转醒,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到了床上,错愕了几秒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发觉屋内没人,她连忙简单地收拾了下就冲到一楼去,果不其然,霍去病正坐在昨日他们坐的位置慢慢品茶。
“我……”陶栀不好意思地在他对面坐下,“昨日是不是睡相不好看?”
霍去病淡淡品茶,微微抬眸:“没有。”
“那我怎么一早起来……”
恰逢小二端着两份包子和粥,笑脸盈盈地打断了她的话:“二位客官,你们的包子和粥上齐了。”
陶栀目光炯炯地盯着霍去病,霍去病冲着小二微微点头,示意知道。
小二离开后,霍去病拿起一个包子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陶栀笑了笑:“没什么。对了,怎么没看到雍虞闾?还在睡觉?”
霍去病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以及飘落的雨点,嘴角微微上扬,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走了,回突厥了。”
“什么时候?”
“今早,我到房间找他发现他不在,小二说他今早便快马加鞭地向西边去了。”霍去病沉吟一声,“不知信里的内容说了些什么,竟令他如此着急地回到突厥。”
陶栀舒了口气:“那么事已至此,你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不急着回突厥,接下来去哪儿?”
“去长安。”霍去病咬了口包子道,“既然答应了宇文箐,那我们一定要把糖葫芦带到。”
陶栀点点头,喝了口粥:“那我们何时出发?”
“吃完饭就走。”霍去病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中原这边的雨势不大,多披几件衣裳赶路,应当不会着凉。”
“好。”
二人草草吃完,来到后院牵起马匹,双双头戴斗笠,跨上马背,疾驰而去。
这个村庄距离长安还有些距离,在日落之前是无法赶到了。他们又随意找家客栈住下,第二日继续赶路。
两人两马,又足足跑了四天之久,到了长安之时,已是夜幕降临,街道两侧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二人找了家客栈将马匹安置好,随后来到市井之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天色已晚,天边那抹淡淡的朱砂晚霞也渐渐隐去,市井上亮起了火红凤灯,不偏不倚地洒在那红砖绿瓦,楼阁飞檐上。川流不息的人们身着华服,恬淡惬意,满是繁华喧嚣的景象。
陶栀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在这个摊位走走,在那个摊位停停,对所有东西都充满了好奇。霍去病紧跟在她的身后,生怕人流将他二人挤散。
走到一家卖簪子的摊位前,一只金簪子吸引了陶栀的目光。她拿起来,爱不释手地轻抚着,霍去病注意到她的动作,双手抱胸靠墙站着:“你喜欢?”
摊主一听,连忙介绍起来:“我这簪子是用上好的黄金打造,可是富家子弟才能用的起的!保证品质无忧!”
陶栀抬头看他:“多少钱?”
“三十两黄金!”
陶栀莞尔一笑,缓缓将其放下:“罢了,我只是一介草民,用不起此等高贵的物品。”
摊主忙改口:“哎这位姑娘,此簪子不分贵贱,只为寻到一个有缘之人,我看你方才对它爱不释手,想必定是与它对了眼,如此有缘,倒不如买下它。”
霍去病与她在市井逛了许久,每路过一个摊位她都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而这只簪子却能令她驻足,想必是喜爱有加。
他极易观察人的神色,从陶栀一个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眼神中,他便知道她想什么。
霍去病走上前,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个陈旧的金元宝放到摊位上,摊主见状立刻喜笑颜开,捧起金元宝眼神放光:“这……这纹迹古老,不常见啊,怕不是古时的金子?!发了发了……”
霍去病握紧背后的剑,耍了个剑花,用剑柄翘起摊主的下巴,吓得摊主将手中的金元宝掉落到摊位上,脸上的表情由喜悦被惊恐所取代:“说,这些够不够。”
“够够够!”摊主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的下巴,冲着霍去病挤了一抹笑容,弯下腰捡起他心爱的金元宝,心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陶栀拿起簪子,一只金黄色的凤凰盘旋在酷似枝干的发簪上,寓意极佳,摊主擦干净金元宝后笑嘻嘻道:“姑娘当真好眼神,此簪预示着二位之后日子里相伴相结,长长久久一辈子,当真是金玉良缘呀,可以用作山盟海誓!”
陶栀一愣,连忙看向霍去病。霍去病也是一幅愣怔的表情,有些出神。
摊主见气氛不对,试探地观察着二人的脸色,又赶忙改口道:“当然,此簪子的寓意有众多种,不光是金玉良缘,山盟海誓,还有……”
“行了,就这样吧。”霍去病出声打断他的话,将剑收回,看向陶栀,“我们走吧,还要去买糖葫芦呢。”
陶栀握着手里的簪子,迟疑地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摊位。
陶栀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那个摊主,那个摊主此时还在辨别金元宝的真假,看得不亦乐乎。她收回目光,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簪子,张了张口,冷不丁道:“霍去病。”
“嗯?”走在前面的霍去病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了一个音节。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