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听见世界的声音 第3章 声讯

站在灶台前，紫色的燃气火苗还在勤勤恳恳地摇摆，平底锅烧得热热的，敲进去的鸡蛋很快便被热量凝固，从流体变成了固体，白的和黄的，界限分明，原本计划的好好的心形现在不成形了，只有一半的蛋进到了模具里，剩下的耷拉在模具边上野蛮生长，说不上是什么形状。顾晓囱盯着那刚才发表了人生格言的蛋，眼神发直，不知道自己是想听见下一句，还是希望这就是遗言。

温度逐渐在蛋上蔓延，边上的蛋白从白色渐渐转向焦黄。

再不起锅就要糊了。

顾晓囱始终没有听见下一句。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拿筷子挑出模具，拿起平底锅颠了颠，给鸡蛋翻了个面，捻了几粒盐撒在蛋上，稍等片刻，香味逐渐浓郁，才熄火起锅，将煎蛋扣在盘子里，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核桃花生味的。

牛奶在微波炉里旋转，顾晓囱走神地看了一会儿，圆柱形的透明玻璃杯，旋转来旋转去，正面和反面毫无区别。分秒跳动间，顾晓囱捏了捏自己的手，有些凉，使点劲儿，可以感觉到疼痛，可以证明目前所处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不像是以往每一个仿若真实的梦境。

顾晓囱打开了冰箱的门，一股微凉的气息倾泻而出。

以往每一天再寻常不过的举动，今天却像是打开通往异世界的大门一样，让人几番思量。

冰箱门不重，只要稍微用一点力，大于冰箱门自身的磁力就可以了，通常这个磁力的大小都不会达到让人觉得费力的程度，百货卖场里冰箱专场的推销员还会多次开关冰箱门，展示开关门这一块儿的舒适感。

但此刻，顾晓囱总觉得手腕沉重，有什么东西在阻止自己打开这扇门。

可终究避免不了。

哪怕心里千思万绪，冰箱门还是得开。

实践出真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门开了。

“……”

哪怕冰箱里仅仅只是塞满了瓜果蔬菜等食物，顾晓囱还是感觉到自己和什么东西四目相对了。

“噫……她是想加个菜吗？”有一道声音迟疑地打破了宁静。

这好像是除味剂。

“谁知道呢？昨天还说着晚上回来吃炖排骨呢，我至少可以到了晚上再和你们说再见。”已经被焯过水的排骨一副懒洋洋，没了骨头的样子。

明明它自己就是排骨来着。

“兼职水果的我是不是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寿命，虽然说明天还是今天，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小番茄里面有个声音自告奋勇。

叽里呱啦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热闹，顾晓囱却冷不丁打了个颤。

这下好了，幻听都开始人格分裂了。

顾晓囱抖着手，把冰箱门合上，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了各位不明生物聊天的兴致。

冰箱门一合上，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顾晓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左手握拳，给自己打了个气，然后猛地一下打开了冰箱门。

“……”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很好，是错觉。

顾晓囱微笑的嘴角还没来得及上扬到足够的高度，就听见冰箱里炸开了锅。

“唉呀妈呀，吓我一跳，这么突然地开门干哈呀？”前几天刚从东北寄过来的榛子一口大碴子味儿，像个受惊的小姑娘念念叨叨的。

“怎么？刚才没有想好要吃谁吗？现在想起来了？”还是那个总觉得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的小番茄，怀疑的语气中带着一些兴奋。

这个快乐的语气，顾晓囱想起了有个短小著称的养儿番《请吃红小豆吧》。

难不成红色食物都有着同样被吃的梦想？

“好奇怪啊，看起来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诶。”在被拉开的冰箱门一侧，第三层的半透明盒子里面，冰糖离顾晓囱很近，它的关注点则在顾晓囱的脸上。

“是吗？是吗？难道是饿了？”小番茄还是很想被吃掉的样子，“说不定就是馋我的身子了！”

不，馋你的身子什么的，听起来过于老色胚了。

我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呀。

顾晓囱活了二十三年，除了小学的时候学校课间操圆舞曲要求男生牵女生的手，再没牵过非家谱男孩子的手，尽管在网线上人均老色胚，但是仍是一个在某些方面比较古板的女孩子。

虽然现在感觉“普普通通一女的”这种形容在渐渐的离自己远去。

“……”顾晓囱心里面千言万语，全部都卡在了胃里、肺里、喉咙管子里，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关门大吉。

“不吃我啦？就这么走了？别呀！”小番茄见势不对，开始做最后的挣扎。

顾晓囱闭了闭眼，在关上门的最后一刻，盯着那总是想不开的小番茄，奉上一个“和善”的微笑：“我今天都不会想吃小番茄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小番茄呆住了。

顾晓囱虽然尊重小番茄的发言，但是她可以选择不给它发言的机会。放完话的下一秒，顾晓囱就干脆利落地合上了冰箱门。

只要我看不见，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很好，逃避可耻但有用。

顾晓囱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再不出门就面临迟到了。虽然年假还剩了很多，足够抵扣迟到，但这属于“可以但没有必要”的范围，顾晓囱并不想为了这样的理由去消耗自己的年假。她几口吃掉已经变成普通静音模式的煎蛋，微波炉里加热的牛奶在放置了一会儿后，温度刚刚好，不烫嘴了，入喉是微甜又温暖的感觉，那温度从口腔流进喉咙，也许经过了心房，然后到了胃里，顾晓囱有些冰凉的四肢随着这入口暖人的食物开始缓慢回温。

就目前而言，问题不大。

顾晓囱这么想着，心里盘算着“手机、钥匙、公交卡、口罩”，全部都带好了，然后拿上自己的饭盒，出门了。

不上班是会饿死的，上班优先。

小区里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虽然大家的班次不一定相同，但是出门时间出乎意料的相似。

早班高峰时间段的电梯人员密度高于其他时间段，与下班高峰时间段持平。还好有三部电梯可以分流，也不算特别挤。电梯门打开，顾晓囱一眼就看见了被主人夹在两脚之间的柯基，柯基的年纪有点大了，没有14楼的泰迪活跃，安静地趴在主人脚边，温顺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好可爱呀。

顾晓囱这么想着，忍住了触摸的想法，只是眼神一直在柯基柔顺水滑的黄白相间毛发上流连。

网上再怎么吸猫吸狗，都抵不过现实里面对面的接触啊。

毛茸茸真的是天赐的宝物呀。

柯基好像感觉到了顾晓囱火热的视线，抬头看了看顾晓囱，然后又扭头看向了一边。

以往顾晓囱也和柯基的视线对上过，当时只想着“哇哦眼睛好大好亮黑白分明”，但是今天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当柯基的视线和她对上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中年大叔的声音。

“人类果然对我毫无抵抗力，又是魅力四射的一天欧耶。”浮夸自恋的语气，放到恶搞小视频里毫无违和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呵，大概是本就不该存在的滤镜吧。

顾晓囱把嘴唇往里推，脸上扯出了一个“行吧我已经看透了”的表情。虽然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人间真实，但是今天的这个好像过于真实了，已经没有遮羞布了呀。转念一想，小动物的可爱什么的，人本来就是先入为主，以为它长得可爱就真的是可可爱爱的性格了，滤镜开了八百米厚。长相和性格本来就没有必要关联。

又是人间清醒的一天。

顾晓囱在心里给自己加了一个tag。

也许是为了减轻顾晓囱滤镜破碎的忧伤，今天的公交车格外给力，顾晓囱刚到公交车站就眼看着公交车稳稳停在了自己面前，前门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Nice。

顾晓囱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心情愉悦地刷卡上车，车上还有好些空座，她习惯性地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然后掏出耳机线，准备听歌。

插上耳机后，顾晓囱迟疑了一下，还是取下了耳机，又卷起来放进了耳机包里。

戴耳机的话，就听不见那些奇怪的声音了。

顾晓囱现在所获得的信息仅限于，那些声音是真实存在的生物发出来的，排除了妖魔鬼怪等超现实存在，虽然这种事情本身就属于超现实范围。哪些生物会发出声音，自己接受声音的条件等等，都没有一个标准。而且，自己发出的声音是否能被它们接收，因为关了冰箱门后再没打开，也不知道小番茄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也是一个需要试验的问题。

这个标准，是否存在，也是一个暂没有定论的东西。

我还可以听见什么声音呢？

顾晓囱有些好奇，接下来听见的声音会来自什么。

“要死了要死了我要死了……嘤。”委屈巴巴的童声从身边传来。

顾晓囱转头一看，站得满满当当的车厢里，有个老太太赶了早集正要回家，她坐在靠过道的一边，菜篮子放在脚边，菜篮子鼓囊囊的，收获颇丰，顾晓囱扫过去，放在面上的就有彩椒、西红柿、黄瓜、大葱，还有一条鱼，在拼命地翻着白眼，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

那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我要嗝屁了呀。”那鱼委屈巴巴的。

“嗝。”一声响亮的嗝之后，再没有了声音。

发生得太快，顾晓囱都来不及为它摆出一个悲伤的表情，当然也有从小到大吃了不老少的鱼，食用鱼的死活触动不了一个吃鱼人的心。

而且，说死就死，要不要这么着急呀！

小番茄：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出生的那年，我觉得我可能是天选之茄。

嗝屁鱼：鱼生何其短暂，呜呼哀哉！可叹！可叹！

鱼先生墓志铭：一条有骨气的鱼，说走就走，言出必行！用生命践行着自己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声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