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途知道自己有自闭症。①
高二暑假那年,是祁爸祁妈吵架吵得最凶最频繁的一段时间。吵架原因归根究底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过往酸甜苦辣的日子都挺过来了,怎就不能和和气气地生活?
说白了只是想离婚。
两位准备去民政局离婚那天,祁爸异常冷静。
祁途发烧精神不佳,卧室里写作业写睡着了。
再出去时,就看见祁妈妈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祁爸跪旁边手拿血淋淋的日式厨刀。
祁途整个人都傻了。
祁爸丢下刀,把他摁地上掐住脖子。
祁途惊恐地开始挣扎。
祁爸眼睛通红,泪水成河:“小途,爸爸都是为了这个家能完整,你不能报警告发爸爸,你妈要带你走,爸爸怎么舍得你……我不能让你报警,爸爸会掐死你,爸爸一定会掐死你!像现在这样掐死你!”
祁爸“疯了”。
至今仍在牢狱服刑。
祁途是被及时赶到破门而入的警察救下的。
对楼的年轻住户从自家阳台看见他家客厅里祁爸行凶祁妈的惨状,帮忙报的警。
祁途就是自那以后患上自闭症,休学不念了。
他拖累哥哥祁遇这么多年后腿,这次下定决心接受治疗。
祁途踏进男寝,告诉自己必须努力。
他的自闭症不太严重,给他进行心理疏导的医生说过,他对那件事没有心理阴影,有很大希望痊愈。
祁途就是有点社交障碍,不敢看人的眼睛,包括早上洗漱,看到因睡眠不足而红了眼睛的自己时,也会感到慌乱和害怕。
祁途闷头爬三楼。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大家看到他都不意外,还和他打招呼。
他语言交流困难,需要时间酝酿,匆匆而过只能点头进行回应。
303门外,祁途做了半分钟深呼吸,准备充足,抬手敲门——
–
半小时前。
余铎和宋贝勒两人因晚饭没吃多少而饥饿,导致体力过早地消耗完毕,被撵下场当了会儿场外啦啦观众,草草退离篮球馆。
于五分钟前,两人刚回寝室。
这会儿九点出头,另外两位室友仍在球馆奋战。
室内虽然有空调,但短时间温度尚未降下。余铎坐凳子上玩手机,身上依旧燥热。
外头有人敲门。
【在吗余哥,给你看个好东西】
微信收到发小消息,余铎起身去开门,回了个问号。
【[视频]】23秒。
余铎握上门把手,打开门的那刻,顺便点了这条视频,同时抬头看门外来人。
一愣。
不论何时何地都低垂着头颅的男生,不就是小店主吗?
夜晚的男寝热热闹闹,由于没到熄灯时间,吵成一锅粥实属正常。
所以当手机里传来不雅的声音时,其实23秒已经过去了10秒,正是两位主角跌宕起伏嗓门高亢的关键时刻。
余铎低头看视频:“?”
操?这是什么东西?他忽然想起发小平常就喜欢看这些赤身肉搏的小视频排解寂寞。
“你……”小店主开口了,顺理成章卡壳了。
祁途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余校草,更没想到余校草喜欢在夜里看这些东西。
而且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看得津津有味。
余铎懵圈的功夫又过去了五秒,眼睛也瞎得差不多了,镇定自若锁屏手机,再看门外小店主已是面无表情,眉眼瞧不出半分波澜,仿佛四大皆空无欲无求:“有事?”
当然就算脸上有什么波澜,全程低头的小店主也看不见。
祁途头埋得更低了。
显然,他想到故事的开头,没料到故事的过程。
以至于准备好的台词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已经24岁,稍微知道这些,总觉得它很神秘,掺着肮脏和羞耻,无论如何都没法和清风霁月的余校草联系在一块儿。
祁途脸颊滚烫,脑子里全是看到的那个画面,为了尽快挥散这个画面,他试图像往常一样,盯着一个地方集中注意力。
白炽灯在他身后的头顶上,他背着光,垂着眼皮。
眼前光线昏暗。
他睫光在余校草的左右裤口袋上来回扫,犹豫该盯哪个口袋?
眼神逐渐聚焦。
余校草问话的时候,祁途后知后觉自己盯得位置不太对劲,因为脑子里的画面更深刻了,甚至把余校草代入主角之一就他妈荒唐离谱 :)
祁途耳朵也迅速烧起来,生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的不礼貌,怯懦地递上袋子,心里酝酿了小半天词汇语句,憋道:“…给。”
余铎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吐出。
听小店主讲个话能憋死。
浴室门开,宋贝勒哼着歌出来:“我已经洗白白了小铎铎,你快来吧。”
这声“小铎铎”太亲密,祁途条件反射抬起眼,看见仅穿了条红裤衩的男生出现在视野里。
“哦?”宋贝勒要脸,往后缩半个身子,“晚上好啊祁老板。余铎你拿一下,我下的单。”
余铎回头剜了眼偷偷打手势的宋贝勒,不知道这厮抓耳挠腮什么意思。
他伸手接袋子,隐隐约约听见小店主凉薄而略带嘲讽的口吻,不住啧啧道:[余校草外表人模狗样,私底下喜欢看这些玩意儿就算了,还和室友暧昧不清,呵呵——]冷笑意味极浓,[震碎了我的滤镜。]
余铎:“???”
余铎手僵在那不动,和小店主温热的手指互相抵着。他怀疑歪头,看小店主说这话时什么表情。
祁途撞上他的目光,无辜地眨眨眼,一脸“我还是个孩子呢,你不要欺负我”的这种神情。
该神情说服了余铎,猜测是自己太饿了,听错了,出现幻觉了。
他站好身子安慰完了自己,彻底把袋子拿过来:“谢谢。”
祁途点头告辞。
余铎准备关门,却听见小店主的声音说:[ 谢什么啊,又不是没付我钱。]
“等会儿。”余铎觉得不对劲,出声叫住他。
祁途走两步转回来,发现余校草捏着眉心,表情是“我很烦躁,我很纳闷,我非常不理解,我可能有那个大病”的样子。
[ 干吗,不会生病了吧?两分钟前我有可能帮你跑腿买药,现在你想想就行了。我绝不会为思想不干净的脏男人服务。]
余铎:“……”
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脏?
[ 怀疑什么,我在说你的万恶之源,不是说你的球衣!傻逼。]
余铎:“……”
我他妈??
活了21年没有人敢骂他傻逼,就算敢骂,也是私底下偷偷骂。哪有人当着正主面儿骂傻逼的?
“抬起头来看着我。”余铎不爽地命令道。
祁途当然不会主动抬头了。
[什么语气?你以为自己是谁?没十年脑血栓能是这个态度?]
心声刚落,祁途下巴就被两根力道不太温柔的手指拿捏住,被迫抬起来对上“脑血栓”审视的目光。
祁途觉得他真有病:[脑血栓看明白没,我这是关怀智障的眼神。]
余铎:“……”
嘴都没张开就离谱?
小店主眼神胆怯,黑白分明的狗狗眼,看起来单纯得很,这些话哪冒出来的?
余铎视线落在对方心口。
[老色批。]
“……”
[狗改不了吃屎,再不松手信不信我送你一招断子绝孙脚?]
“!!!”
余铎像触到电闸门似的缩手,脱口而出:“抱歉。”
祁途委屈摇头,没再把头低下去,忽然感觉自己在余校草这里找到了陌生的自信。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算了算了,我不是爱计较的人。]
自己动手碰人,的确不礼貌。余铎接受这句心声,不料小店主紧锣密鼓地蹦出后半句:[世界这么大,不出几个智障,难不成我活在天堂?]
余铎:“……”
这这这——
余铎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表面看起来再怎么单纯的人,如果剖开观察,果然不出意外,全是满嘴谎言的骗子。
小店主挺会装啊。
“需要我送你下楼么?”余铎转而冷下口吻,“看来没必要。”
祁途感到奇怪,感觉对方自问自答像傻子。
他垂下眼睛,乖巧地点点头告辞,侧过身时,若有所思地扫了眼余校草的球裤。
[不仅上面有问题,下面可能也有问题,看轮廓就那样吧。]
“…………”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你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你那什么眼神?
你鄙视谁呢啊?有种进卫生间比比啊草!!
余铎怨气冲天甩上门,吓宋贝勒哆嗦两激灵,刚把裤子套上,系着运动腰带问:“聊什么了?”
余铎摔袋子上桌:“就那闷蛋,能聊个什么东西!”
做了一年室友,这他妈是第一次看好兄弟这么生气。
宋贝勒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搓搓小手:“小闷蛋能把你气成这样?忽悠谁呢。快给我讲讲,我已经迫不及待跟他学两招了!”
“滚。”
余铎推开他脑袋,随便抓两件衣服,烦躁地进了浴室。
今晚的一切都不正常,好像就是从篮球馆门口小店主撞进他怀里开始。
这之后他打篮球分神想的都是小店主那条细白手臂。
跟撞了鬼似的。
但小店主不是鬼,那为什么自己能听见小店主心声?
完全和小店主日常性格不一样。
真邪门。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和小店主面对面说话。
他每次去小卖部都会和对方交流。
他问东西多少钱时,小店主指着计价显示器不说话。
他说拿包香烟时,小店主会抽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上面写着中规中矩的字:
——吸烟有害健康。
小卖部香烟不摆在表面,因为校方不给卖,都藏在柜台里,同学们特地有需求才会悄悄卖。
可他观察过几次,其他同学去买香烟,小店主没有一次拿出过那张“吸烟有害健康”的纸。
他曾怀疑小店主不待见他。
但也实在找不出自己到底哪得罪过对方。
故而这段时间他自己跟自己闹脾气,决定未来两个月不去小卖部买东西。
今晚叫宋贝勒买水就是例子。
余铎洗完澡出去,另外两位室友回来了。他敲敲宋贝勒桌面:“小卖部电话多少?”
宋贝勒在撕方便面调料包:“干嘛,你要买东西?我帮你点啊。”
余铎噎了一下:“算了。”
明天再说。
余铎:我是不是疯了?
祁途:[你是,不要怀疑。]
①:语言障碍,社交障碍,沟通能力差,性格孤僻,偶尔行为(小动作)奇怪,智力低下(这里设定:后天性自闭症,非智力低下,只是不那么成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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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