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密码锁打开,李蕴跟在爸妈后面进门。
三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地换鞋,脱外套挂在衣架上。
李蕴心情倒是没有预想的沉重,那种好像被父母知道在谈恋爱就完了的心情,暂时没感觉到。
择偶在她的观念里,一直是件严肃认真的事情。
她不想在冲动的短择后,再来纠结感情的真假,恋人是否相配,这是恋爱开始前就该考虑好的东西。
之所以当时改签离开,动机之一就是,她还不能对他们的感情下判定,而祁言却积极地想把他们的关系,暴露在她爸妈眼下。
毕竟年近三十的人都有共同的压力,虽说她爸妈不着急让她结婚,但难保看见她有稳定靠谱的对象后,不会催着他们确定关系。
两难的困境,对他和她爸妈都没法交代,她只好先溜为上。
她看了眼李**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了看她妈。
“偷看什么,”李母抖了抖衣服,“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也不跟我和你爸说说,你一会儿问问那孩子,有没有平安到家。”
“哦,好。”
今天意外让祁言和她爸妈遇上,祁言看着很镇定,即便是被人指着骂“世风日下”,他也面不改色地听着。
不知道是真的心中毫无波澜,还是表情管理太好,总之姿态不卑不亢,倒是让人很有好感。
知道爱管闲事的大叔是她爸后,祁言跟他们打了招呼,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表示:“今天准备不周,下次再来拜访。”
也算是有时间让她爸妈消化并接受这件事。
李**提着水桶去阳台上浇花。
翻了翻花盆,还是有点郁闷,“小蕴啊,你谈对象了早说啊,我们又不是不开明的父母,弄成这样多尴尬。”
李蕴走过去:“我那不是觉得还不到时候吗!不过爸,你平时出门看见别的情侣,难道也上去就骂吗?”
“那不是。”
“你最近没在这住,”李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六楼被改成了民宿,好多情侣住进来,总在楼下和车库入口搂搂抱抱,我们小区小孩又多,你爸觉得他们行为不分场合,教坏小孩子。”
“哟,您正义感这么强呢?”李蕴拍了拍她爸的肩。
李**骄傲地仰头:“那是。”
人被夸得找不着北了,过了会儿才想起来问正经事。
“你那个对象,说自己叫祁言是吧,干什么的?”
“他是演员,我们算半个同事吧,这次跟组在安市才认识的。”
“哦,”李**起身拿过手机,点开微博,“他有微博吗,你给我找找,刚才太暗了,没看清长什么样。”
李蕴接过他的手机,“您微博还在初始页面呢……找到了,给,你自己看吧。”
李**翻着祁言的照片,李母也放下手里的事过来凑热闹。
在看见他接近五千多万的粉丝量和那条官宣微博后,李**忍不住皱眉:“他名气这么大啊?”
李蕴点头:“他演了挺多戏的。”
李**追问:“他脾气好不好,会不会耍大牌,尊重人吗……闺女,你要不再想想,人红是非多,他不合适我们这种普通家庭。”
“他不适合谁适合,”李蕴很不赞同她爸对祁言的看法,“你女儿是非也不少,照您这么说,我也不适合别人。”
“别听你爸的,他不懂,”李母抢过手机,放大祁言的照片,笑得一脸慈祥,“这孩子长得好,看面相就知道良心不错,妈喜欢。下回你带他来家里吃饭。”
李父不同意:“这叫精修图,能看出什么,肤浅!”
李母用手肘拐了他一下,“说什么废话,你不了解他,还不了解小蕴啊,他忍了小蕴三、四个月,脾气能不好吗?”
李父恍然,“这话倒是真的。”
李蕴:?
哑口无言。
-
洗过澡,李蕴躺在床上回祁言消息。
李蕴:就是被抓住盘问了啊。
祁言:问了什么?
李蕴:问你对我好不好,脾气怎么样,嗯,还问你家里什么情况。你很关心这个?
祁言:没法不在意,他们是你爸妈。
李蕴坐起来,把被子拉到膝盖上,半张脸埋进去,看着手机里的字笑了声,片刻才回复他。
李蕴:要是我爸妈对你不满意怎么办,改变你自己,变成他们心里的完美女婿?
祁言:女婿?
后面跟了个狭促的笑脸。
李蕴心跳顿时乱了,手忙脚乱回复他,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祁言:哪个意思?
祁言:他们满意是次要的,首要还得听你的意见。我对你好吗,我脾气好不好,有什么要我改的,我家人呢,你想见见他们吗?
李蕴:……不用,你很好。
感觉哪里不对。
-
周一一早,李蕴回了趟公司。
每年年初总局电视剧司和影协,以及相关单位会组织开一个编剧班培训,一般为期五天,会邀请业内十几位知名导演和编剧到现场,进行讲座,分享创作经验,谈谈当下的创作形式。
对年轻编剧来说,无论是学习精进还是拓宽人脉,都是很好的机会。
李蕴最近手里没什么要紧工作,《野柳》要拍一个宣传视频,也被她把工作提前到了下周,就是为了空出时间来,去参加编剧课。
算算开幕式的日子,刚好在祁言开工的第三周周一。
去公司交了编剧课报名资料,李蕴收到了祁言的信息。
自从周五在她家地库被匆匆拆散后,他们就没见过面了。
祁言不喜欢周末出门,那对他来说,等于主动把自己暴露在大众视野下,刚好他回来后,还没和家里人见过面,所以这两天就和亲戚们聚了聚。
他发消息问李蕴如果今天有空,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李蕴欣然同意,路边找了家咖啡店点了咖啡,坐在店里边吹暖风边等祁言过来。
还是那天那辆灰色的奔驰,李蕴看见这车想起了一些叫人尴尬的场景,拿上给祁言的咖啡,出门上车。
“工作的事解决了?”
“嗯,只是交资料,不需要多少时间的。”
副驾驶座椅上放了条黑色的围巾,李蕴放下咖啡,把围巾抱在怀里。
祁言今天一身穿搭非常老钱风,炭黑色的毛衣配白色衬衣,外面是人字纹的厚羊毛外套,现在脱了对折放在后座。
“你冷不冷啊,”李蕴探手摸了摸他的手,感叹了声,“马上我就要过上朝九晚五的上课生活了。”
祁言带着笑看她:“不好吗?都说人不可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觉,就当回忆过去了,再说五天时间,也不算长。”
李蕴举起围巾把脸埋进去,“唔,但想到要上课,我还是有些焦虑,可能人本身就是渴求秩序,又害怕秩序的吧。”
祁言笑着说了句大家都是如此,举起咖啡喝了一口。
等她整理好心情,才想起来问:“对了,我们现在去哪,吃饭还有点早吧!”
“嗯,带你见个人,马上到了。”
祁言没回头,伸出只手捏了捏她的手臂,完美预判了她的担心:“不是我父母。”
车在一片居民楼外停下,是有年代感的房子。
路牌上写着双州路,这片区域和李蕴的日常生活几乎没有重叠,她没来过这里。
下车,祁言穿好衣服,从李蕴手里接过围巾,却没戴上,只是搭在左边臂弯里,右手牵着她,顺着爬坡的街道走上去。
枯叶沙沙坠地,穿橘色马甲的环卫工人戴着手套和口罩,拿着大扫帚悠闲地扫地上厚厚的黄叶层,楼上窗户明亮,有两家贴着红色窗花,祥和宁静的感觉叫人安心。
李蕴跟祁言来到坡上一家小店。
她先是惊讶于玻璃门上贴红字的古朴广告方式,没等进门,又被里面传来的不带停的外卖接单声音吓了一跳。
“等等。”她拉住祁言想说什么。
“没关系,没人。”
祁言反手扣住她的肩膀,推门带她走进这家古早糖水店里。
店面不大,墙上贴着白色小方砖,长方形的棕色木质桌子侧面嵌着彩贝图案,两块亮着灯的招牌挂在墙上,自上至下,全是各种广式糖水。
凳子的风格就很不一样,是十多二十年前常见的红色塑料凳,和精致的木桌放在一起有种诡异感,但多看会儿也就接受了,后厨和前厅开了个半圆形的窗,一眼就能看见出餐环境。
角落吧台里坐了个银发纤瘦的老太太,拿着订书机把机器里吐出的外卖单定在牛皮纸袋上,看着不太高,坐在高脚椅上也只是刚露出脑袋。
听见开门声,她头也不抬地说:“呐,菜单在墙上,吃什么看好告诉我啦。”
祁言靠近她的脚步没停,一边摘口罩,一边带着笑意问:“罗奶奶?”
老太太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推了推金丝眼镜,一脸惊喜地说:“哎呀,这是谁啦,你怎么过来了!”
她绕过吧台抱了抱祁言,捏着他的手臂看向李蕴,示意祁言做个介绍。
“李蕴,我女朋友,”祁言拉过李蕴,指着罗敏兰,“这是罗奶奶,这家糖水店的老板,当然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王泰开的奶奶。”
看他把她介绍给别人时,郑重又高兴的样子,李蕴止不住心里一紧,面对眼前明显大吃一惊的老人,平时能说会道的嘴巴忽然就变得笨拙了。
“女朋友!”
笑容爬满了罗敏兰的脸,她扔下祁言转头拉李蕴的手,“多好看的小姑娘啊,你就跟着小言一起喊声奶奶吧。”
李蕴小声道:“罗奶奶好。”
“好好好,”她十分欣慰,两手包住李蕴的手,看向祁言说,“总算是有女朋友了,坏小子,让我们替你担心这么多年。”
李蕴有点不确定,她刚刚好像在罗敏兰的眼睛里看见了泪花,但是眨两下后又不见了。
祁言拍了拍她一日比一日蜷紧的背,没作声。
气氛不知是凝重,还是别的什么,李蕴看不太懂。
吧台的机器还在不停往外面吐单子,已经堆地冒起了尖。
罗敏兰平静下来,抬手压了压眼角,“好了,还有事等我做呢,你俩看看吃什么,直接告诉王师傅就行,小言,好好照顾你女朋友。”
她回到吧台里忙外卖单子,祁言点好甜品,拉着李蕴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罗敏兰当年为了爱情嫁在京市,男方家庭条件只是普通,生了儿子后,她凭借从老家带来的做糖水手艺,开始售卖正宗广式糖水,很快就改变了家里的生活状况。
儿子结婚后,因为甜水店里过于繁忙,儿媳就跟着一起在店里帮忙,王泰开每个寒暑假都在店里学习,就逐渐对做甜水感兴趣,所以现在才有了开糖水店的想法。
祁言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没少来他家店里打扰。
他懂礼貌嘴甜,长得好学习更好,罗敏兰很喜欢他,时常说要是祁言也是她家孩子就好了。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也相处出了感情,她是真的把祁言当半个孙子对待,对于祁言大学发生的那件事,也知道得很清楚,她是真的心疼祁言。
说话期间,罗敏兰一直分神看他们,直到看见祁言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才移开目光。
糖水很快上来,吃过后,祁言提出要带她去附近另一个地方看看。
“你坐一会儿,我去找罗奶奶拿钥匙。”
他走到罗敏兰身边,弯腰对她说了几句话。
罗敏兰苍老的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忙不迭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后厨储物间去。
片刻她拿来钥匙,递给祁言,祁言对她道了声谢。
他拿着钥匙朝李蕴走来,“拿到了,我们走吧。”
“好。”
李蕴拿上包,越过祁言,对跟在后面的罗敏兰说:“罗奶奶,谢谢您的糖水,味道非常好,祁言和我说过很多次,说王泰开是继承了您的手艺。”
“小开那孩子有天赋,就是要搞什么新式甜品店,我跟不上时代了,就随他折腾吧。”
罗敏兰握着李蕴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语重心长地说:“虽然小言在我这里,还是那个需要人关怀的孩子,但他确实是个温柔可靠的男人,他值得被好好对待,孩子,我祝福你们,一定要幸福,下次路过来找奶奶玩,奶奶把他小时候的照片拿来给你看。”
李蕴看向祁言,柔声说着谢谢。
-
离开糖水店,他们没再动车,祁言说下一个地方,走路就能到。
宽大的衣袖遮住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李蕴回味着刚才双皮奶的味道,忽然想起来,“刚才你和罗奶奶说了什么,她怎么一脸惊讶?”
祁言的手臂碰了碰她肩膀。
他表情淡淡的,垂眸时,睫毛轻颤了两下,像是蝴蝶在抖落翅膀上的水珠。
“因为我找她要老房子的钥匙,”祁言举起另一只手,从袖口露出刚才的钥匙。
他顿了顿,房子里有他人生最灰暗时候的记忆,他本不该主动去回忆,但那里也有他的救赎,面对她,他已经没有秘密了。
“罗奶奶替我保管老房子的钥匙,我小学时在这住过,搬走后再住进来,是大四下学期。”
李蕴迅速转头:“大四?”
这是个敏感的时间节点。
“嗯。”
祁言刷卡带她走进一个小区,路上没什么人,一楼一家的阳台堆满杂物,厚重的灰尘糊在玻璃上,萧瑟的感觉让她呼吸有些发紧。
祁言感觉到手被轻轻捏了一下,回过神,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
“被师妹捅伤,让我短期内无法和人肢体接触,我做好了生活会被影响的准备,但发现最受影响的,是我不能再正常演戏,那种感觉,就是……”
他深呼吸了一次。
李蕴露出担心的表情。
她完全无法想象那段时期的祁言,和人接触的每个瞬间,心里的伤口都被刺痛是什么感觉,七年后的今天,他的生活还笼罩在这段经历的负面影响下,那七年前,他到底该是什么模样?
周瑗园是很可怜,但无辜被她伤害的祁言难道就不可怜吗?
李蕴的心像是被人掐了一把,破口渗出酸水,难以言表的难过溢满胸口。
“别往前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