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尘一推身前古琴,负气地起身而去,虽然一言不发,但反应无一不代表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仙瑶愣了愣,有些紧张地缓缓握拳,皮肉拉扯的疼痛让她呼吸微颤。
她以为他会就这么走了,没想到转瞬之间,他已经从远处来到了她身边。
“连你都这样说,看来我要彻底放弃弹琴这件事了。”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随着阳光送到面前,音色里哪里听得到半分不满?
他甚至问她:“可伤了耳朵?要不要为你看看?”
仙瑶摇头,解释说:“也没有那么难听……”
“我自己弹琴什么样我自己知道。”沈惊尘坦荡道,“若非此地没什么娱乐,我也不会无聊到要去学琴。学一些自己从前不擅长的东西,比较能打发时间。”
“成了修士时间就变得很漫长,在这个地方我有些度日如年。”
话说到最后,他的音色变得很轻,仙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很清楚他的思绪飘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惊尘思绪回归时,发现刚才还在藤椅晒太阳的姑娘不见了。
包得好像木乃伊一样,浑身都还在疼,她怎会不见?
难不成这里还有人修为高到能在他面前悄无声息将人偷走?
沈惊尘眉头一皱,视线转向周围,熟悉的气息就在那凋零一半的树下,沐浴着枯黄的落叶和暖金色的阳光,端坐在被他放弃的古琴前。
“先生的琴该调了,琴音有些不准。”
仙瑶的一举一动都很缓慢,僵硬。
但她还是努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知道沈惊尘想学琴,便认真帮他将琴调好,一下一下,举动谈不上优美,甚至有些笨拙,但配上她微微侧耳去听琴音的模样,明明脸都看不见,看见了也只有皮肉破损的恐怖,沈惊尘却看出了一种难言的美丽。
有的人美不在皮肉,在风骨和性格。
他救回来的姑娘哪怕皮开肉绽,包得满身白布,行止之间,依然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他静静地站在藤椅边,注视她漫长地调音,良久,仙瑶朝着他的方向准确望过来。
“沈先生,你再来试试。”
沈惊尘凝视她白布缠绕的脸庞,她的长发烧断一半,只到肩膀的长度,包扎的时候为了更舒服一些,他帮她简单地绾了起来。
之前都没这么注意,也是这会儿才突然发觉,她的头好圆啊。
嗯,姑娘小时候睡了一个很好看的圆头。
沈惊尘走过去,没有惺惺作态,也没废话连篇,直接坐在了她身后。
“要我送你回去吗?”
他主动开口,身前的仙瑶却说:“不必,我就坐在这里,沈先生往前一些,你哪里弹得不对,我还可以帮你。”
沈惊尘下意识坐得更靠近她,她身材不算娇小,但他生得过于高大,两人不靠近的时候还不显出什么,靠近了就发觉她可以完全被他的怀抱所环绕。
沈惊尘抬臂弹琴,手臂弧度正好将她圈在其中,便好像在抱着她一样。
明明到了冬日,山中气候更是寒冷,可午时骄阳正暖,他们虚虚靠在一起,谁都不觉得冷。
沈惊尘莫名迟疑片刻,视线从她看不到任何五官的脸庞上掠过,落在那难搞的琴弦之上。
他会的曲子就那么一首,刚才已经弹过,现在不过再献丑一次。
也难为仙瑶能够听出来他弹得是什么。
“沉香曲。”
仙瑶低声说了一句,没什么力气的手臂努力抬起来,在沈惊尘第一次弹错的地方准确地帮他调整。
她的手指被包裹,不太方便指点他,但她竭尽所能地想要他学会这首曲子,所以再难也会努力用手覆盖他,教他如何用力,如何按弦。
两人的指腹隔着单薄的白布,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沈惊尘身上有些冷,淡淡的杏香时不时钻入仙瑶的鼻息,她看似认真,其实也有些恍惚。
从小到大,除了和师父,她没和谁这么亲近过。
这人还是男子,是救命恩人,情态就变得更难以收拾。
她无比庆幸自己此刻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管面红或面白他都不会看见。
沈惊尘全程没有说话,配合她的指点简单弹了一段,弹到仙瑶几乎有些汗流浃背曲子才停下。
“可以了,沈先生再试试。”
沈惊尘还是没说话,但他主动将她抱了起来,将她送回藤椅之上。
仙瑶双臂缩在怀中,紧张地不敢碰触到他身上任何地方。
她想的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丑得吓人,还是不要膈应到心善的恩人。
而沈惊尘想的是,她手脚缩起来的样子好像个婴孩,看得出她现在是真的被动和无助。
他很少可怜谁,因为同情和怜悯一点用处都没有,甚至还可能会对被可怜的人造成伤害。
但他现在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是生在法治社会的他穿书之后第一次想要做一些替天行道的事,哪怕那可能会手染鲜血。
沈惊尘谨慎地将仙瑶放到藤椅上,等确定她躺好了,才又回去弹了一遍她手把手教过的曲子。
这次倒是勉强弹完了,但说实话,这种水准还是十分难以入耳。
一曲终,两人都沉默下来,许久,沈惊尘主动道:“在不擅长的事情上,我确实有些难以进益。不过在我擅长的事情上,那就不一样了。”
仙瑶很配合地给他台阶下:“沈先生擅长什么?”
沈惊尘很想说他擅长物理研究,擅长他的专业,他的研究成果发表在怎样的顶级期刊伤,穿书之前,他很快就要成最年轻的麻省理工终身教授。
但他知道说了仙瑶也不明白。
最后他只能道:“修行。”
他中肯地评价自己:“修行这件事,我有些与现世不同的见解,待你好些可以教你。”
提到修行,仙瑶便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受地渊火所伤,灵根丹田和神识都破损不堪,虽然她乐观地认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但心底也清楚,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
她的剑骨尤其受损严重,别说恢复到巅峰状态,还能不能使用都成问题。
她往后修行恐怕会很难。
仙瑶突然沉默下来,沈惊尘一边拨弄琴弦,一边说道:“明天你应该就能看见了。”
仙瑶并未失明,只是眼睛蒙着纱布,字面意义上的看不见。
他说她明天就能看见了,是说她可以拆了满身的布了吗?
仙瑶懵懵地朝他的方向歪头,沈惊尘看着,诡异地感觉到一股萌感。
他收起古琴解释道:“其他地方还不行,但眼睛可以拆了。”
眼皮上的伤愈合得快些,可以不必一直包着,总包着她不能视物,也会很不方便。
仙瑶糟糕的情绪被打断,后面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明天就能看见东西这件事上。
她这辈子从未如此期待过可以“看见”,在她的脑海中,除了黑暗之外,最记忆犹新的,一直停留在白雪惜将她推下地渊火时的神情,还有同门们冷漠的样子。
那画面不断刺伤她,让她沉溺于黑暗之中越陷越深。
她不想再回忆那些,也不想再面对黑暗,她想快点看见。
不管看见什么都好,枯黄的树木,堆积的落叶,破败的房屋,这些都可以。
它们都能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她真的活下来了,不是在做梦。
因为这样的期待,仙瑶几乎一夜未眠。
她睡不着,躺在床上既不能翻身也无人说话,就那么僵硬地挺着,等着感受到清晨的第一道光束,等着沈惊尘来给她拆纱布。
昏黄的烛火对她没什么用处,她面前还是一片黑暗,无一点色彩。
她知道还要等很久很久,时间对她来说从来没有这么慢过,她咬牙撑着,忽然听到细微的声响。
有人在靠近。
这里除了她只有沈先生在,沈先生把唯一的床让给了她,夜里都是在蒲团上打坐。
有人靠近她,肯定是沈先生。
仙瑶忍不住偏头,轻声询问:“沈先生,天亮了吗?”
她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叹息声,沈惊尘在她身边坐下,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托起来。
“离天亮还早,但你这样煎熬难耐,我很难等到白日再给你拆开了。”
仙瑶一怔,莫名有些心慌,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我能理解。”
这不是托词,沈惊尘是真的可以理解。
在被关在大反派的身体里面,与那个灵魂没日没夜缠斗耳朵不见天日的日子里,他也是这样煎熬难耐,苦不堪言。
“提前拆一会也没什么。”
沈惊尘温声道:“先闭眼,虽然不算很久,但也是几日没见光,要慢慢适应。”
他好温柔,离她好近。
仙瑶呼吸紊乱,无措地攥紧了手。
她是天之骄女,从不缺乏追求者,向她表达爱慕的男子数不胜数,求爱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可那都是在她风光无限的时候。
从白雪惜出现,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就越来越少,到最后所剩无几。
她对此倒乐见其成,这种闻风而动扰人不堪的追求者消失了,她只会高兴不已。
但沈先生不同。
他面对的是最狼狈最窘迫的她,是体无完肤,灵根尽毁,毫无光亮的她。
纵然如此,他对她的态度也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他的善意出自真心,对她的好,不受她的外貌和修为这些外物所扰。
仙瑶屏住呼吸,感受着他动作轻柔地拆掉了她蒙眼的白布,她只觉眼皮和太阳穴一松,眼睫不断扇动,情不自禁地要睁开眼来。
“慢慢来,别急。”
沈惊尘的音色清冷如月,语气却异常柔和,带着无边的安抚意味。
仙瑶心跳加速,按照他说得那样劝自己慢慢来,别着急,可最后还是没有把持住,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火光瞬间一暗,是沈惊尘及时灭了灯火,使她不必被火光刺眼。
即便如此,仙瑶还是有些眼眶发酸,潮湿一片。
她努力睁大眼睛,分辨眼前的一切,慢慢看清楚了那个昏迷之前惊鸿一瞥的人。
第一次见他,更注重他的面容五官。
第二次见他,却被他的眼睛夺走所有的注意力。
他的眼睛很独特。
瞳仁偏褐色,轮廓深邃,眼神如月光下的暗潮,汹涌地将人淹没,令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那是一种感性的人无法拒绝的美感,眉眼和长睫若有似无地挑动,便能引人随他的眼神变化而心情波动。
明明他是隐忍的,克制的,却能激发看着他眼神的人对他强烈的侵占欲。
仙瑶心脏惊促跳动,情绪拉扯而震颤。
“能看见了吗?”
沈惊尘静静地望着她,在月色下一动不动道:“怎么不说话。”
仙瑶:简单来说,这个人长得让人很想睡一睡[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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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