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宿舍,程安志就捧着肚子倒在了椅子上。
他兑现了出门时的承诺,在晚宴上一刻也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至少帮裴远溪把半个月的加班费吃回了本。
方茂中途被拉去玩剧本杀,没有程安志吃得多,但也撑得不行。
两人各自瘫在座位上歇了一会,又凑在一起研究带回来的纪念品,把上面印有恒钧LOGO的通通扔到一边,只留下看得顺眼的。
裴远溪坐在书桌前,浅淡的瞳孔倒映着电脑屏幕的光,心思却不在面前的毕设作品上。
今晚徐乐银说的话仍然在脑海中回放。
“如果不是贺觉臣提前打过招呼,你觉得我们部门的名额会这么干脆地没了?”
“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嘛,一句话的事而已,他都不帮你?”
“还是说,他根本都没把你放在心上?”
眼前一会是今晚徐乐银嘲讽的笑容,一会是那天贺觉臣隔着雨幕的关切眼神。
裴远溪抬手按了按突然开始轻跳的眼皮。
徐乐银的为人如何,他们宿舍的人都清楚,所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也没有多少可信度。
他不应该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怀疑贺觉臣对他的真心。
静置的时间太长,电脑屏幕缓缓暗了下去,握着鼠标的手摆动了一下,又将屏幕唤醒。
裴远溪回过神,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的作品上,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母,又连按几下删除键。
正在充电的手机静静地躺在一旁,毫无动静,却总是占据着他的注意。
片刻后,他还是拿起手机,点进了跟贺觉臣的聊天页面。
裴远溪:[你还在忙吗?]
发出这条信息,他就将手机放到了一边,手指重新搭回了键盘上。
屏幕上的代码堆了满满一页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裴远溪连忙拿起手机,起身走到阳台,按下接听键:“觉臣……?”
“我刚忙完。”男生低沉的声音传来,隐约能听见模糊的回音,似乎是在浴室里。
这个回答并不让裴远溪意外,下意识就像平时一样叮嘱了一句:“注意休息,不要累着自己。”
那边传来一声“嗯”,紧接着就响起了水声,温热的水汽仿佛顺着电话飘了过来。
裴远溪搭在栏杆上的手握紧又松开:“还有……我有事想问你。”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什么。”
“……除了合作接触的人之外,你在恒钧还有认识的人吗?”裴远溪缓缓问出了今晚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
那边一时没有传来回答,只有水声还在哗啦啦地响,告诉裴远溪电话没有断线。
就在他以为贺觉臣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时,水声停下,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谁?”
裴远溪不解:“嗯?”
“学长既然这样问,应该已经有了确切的怀疑对象。”贺觉臣的语气像是在调笑,又像是有几分认真,“你觉得我应该认识谁?”
裴远溪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确是听信了别人的话,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轻率地过来问贺觉臣。被对方反问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
退一步说,就算徐乐银的话是真的,他也没理由怪贺觉臣。对方又不知道恒钧的情况,也不会想到那个名额是从他们部门抢过去的。
“对不起,是我多想了。”裴远溪声音低了些。
贺觉臣听起来并没有在意,只是问:“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在晚宴上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语而已。”
“什么闲言闲语?”贺觉臣的声音有些不满,“我只喜欢学长一个人,别听他们瞎说。”
裴远溪的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的那些话有很大的歧义,简直就像是在怀疑贺觉臣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
他耳朵难为情地红了一片,连忙解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不要想太多,早点睡吧。”贺觉臣有磁性的嗓音带着笑意。
“……嗯,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映出淡漠的面容。
贺觉臣将手机扔到一边,心中的烦躁还是挥之不去。
他没想到恒钧的人全是废物,这么快就让裴远溪听到了风声,消息还准确到了他身上。
虽然他做的事他自己敢认,不怕别人知道,但是他不想裴远溪知道后又跟他闹脾气,也没那个心情再去哄。
没开灯的房间里,高挺身影在黑暗中伫立片刻,又弯腰捡起手机,走到窗前拨了个电话。
*
505宿舍的灯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熄灭。
答辩在即,程安志和方茂都在紧张地临时抱佛脚,不管几点,都有人在挑灯夜战。
最近几天的雨没停过,即使是白天也灰沉沉,宿舍的大灯也就一直开着。
这几天里,两人连门都没出过,一开始还用泡面撑着,后来全靠裴远溪出门给他们带饭接济。
比起从零开始的两人,裴远溪的工作量要轻松很多,到后面基本就是在前面的内容上查漏补缺,再添加些新内容。
夜里,隔壁宿舍飘来泡面的香气,扰乱着人的心神。
裴远溪从作品中回过神来,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全黑的天色,决定下楼走一走,顺便给两个舍友带饭。
身后传来程安志有气无力的声音:“外面还在下雨,记得带伞……”
“好。”裴远溪应了一声,拿起挂在门旁边的雨伞出去了。
刚踏出门,夹着雨丝的冷风就迎面吹来,每间宿舍的窗户都透出灯光,风中不时传来模糊的交谈声。
裴远溪沿着墙根往前走,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雨沾湿了衣摆和发尾,凉意透过布料钻进身体里。
走进电梯,他用手拂去身上的水珠,思索着宿舍的日用品都快用完了,等会顺便去超市逛一圈。
雨天校园里的人不多,偶尔才能见到一两个人经过,裴远溪撑着伞走在路边,低头小心绕开地上的水坑。
在超市门口收伞的时候,余光瞥见有几人站在一起,正看着停车场的方向兴奋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议论刚才开进去的那辆车。
他将伞上的水珠抖落,抬头看了一眼,就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停车场里走出来。
雨丝斜斜飘落,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脚步如风,几乎跟黑夜融为一体。
仿佛感受到视线,贺觉臣侧头看了过来,伞檐微抬,露出冷峻的眉眼。目光在触到某处的时候微怔,脚步一转朝这边走来。
旁边议论的几人倏地一下没声了。
“学长,来买东西吗?”贺觉臣转眼就走到了身边,微扬起眉问。
裴远溪手里还提着没来得及放进伞架的伞,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贺觉臣弯腰接过他手里的伞,转身把伞都放进伞架,一黑一白的两把伞靠在一起:“走吧。”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裴远溪的手就被一只大手捉进掌心,牵着走进了超市。
天花板上的音响里传出舒缓的音乐,货架前的几人看似认真地挑挑拣拣,余光却留意着牵手经过的两人。等他们的背影远去,才敢拿出手机拍一张照片,兴奋地噼里啪啦打字。
“学长这几天怎么都不理我?”贺觉臣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牵着裴远溪,转头问道。
刚才在风中吹得冰凉的手已经被捂热,连带着另一只手也暖了起来。
裴远溪正低头把手抽出来,换成十指相扣,闻言怔了一下:“我在忙毕设的事。”
虽然说也没忙到连信息都没空发,但他担心像上次一样打扰到贺觉臣,也就没有刻意找话题。
贺觉臣笑道:“我以为学长还在怀疑我呢。”
这句话让裴远溪一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长睫抖了一下,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没办法解释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不清醒,也许是因为那个机会对他来说太重要,而贺觉臣也同样是。
“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购物车的车轮滚地声突然停了下来,贺觉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裴远溪茫然地抬起头,一大片花花绿绿的内衣闯入眼帘,各种男女款式眼花缭乱,那少得可怜的布料即使套在假人模特上也让人面红耳赤。
偶尔有几对情侣捂嘴笑着经过,互相打趣着走远。
C大的超市有两层,种类丰富,但裴远溪没想到在二楼的服装区里面,还有这样一小片地方。
贺觉臣朝他眨眼:“想进去逛逛?”
裴远溪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贺觉臣低低的笑声。
两人绕了一大圈终于走到日用品区。
裴远溪专心地在货架上挑选,宿舍的沐浴露洗衣液都需要补充,但临近毕业,这些都用不了多少,只需要买小瓶装的。
他将一直以来用的洗衣液放进购物车,走到沐浴露的货架前,却没有找到他常用的那个牌子。
对他来说沐浴露的牌子都差不多,只是习惯了那个味道,才一直都没有换。
货架上的沐浴露令人眼花缭乱,裴远溪随手拿起一瓶,低头闻了闻。
旁边突然凑过来一个脑袋,学着他的动作闻了闻,然后直起身点评:“没有学长身上的味道好闻。”
像是为了确认,贺觉臣又低头凑到他颈间轻闻,挺拔的鼻梁无意间蹭到他的下巴,呼吸轻轻喷洒在皮肤上。
裴远溪的眼睫颤了颤,没有躲开:“……这个牌子找不到了。”
“好吧。”贺觉臣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
东西都买齐后,他们走到收银台前排队。
贺觉臣朝购物车里瞥了一眼,发现里面的东西都是迷你装,这才想起裴远溪待在学校的日子不多了。
“学长什么时候搬出去?”
裴远溪想了想:“没其他事的话六月就搬,最迟七月也要搬走了。”
学校还要给新生收拾宿舍,他们毕业生就算有事,七月也要强制搬走。
贺觉臣心不在焉地点头:“到时候我帮你一起搬。”
他没有问裴远溪要搬到哪里去,没了恒钧的工作,裴远溪在C市也没有别的住处,只能搬回他们那套房子。
结账离开超市,裴远溪手里拎着雨伞和购物袋,走在贺觉臣的伞下,裤脚被溅起的雨水打湿。
“你呢?”他突然没头没脑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果他搬回了他们的家,贺觉臣还继续住在学校里,那他以后就只能在家里等着贺觉臣来找他。贺觉臣平时又这么忙,以后不能像这样在校园里偶遇,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贺觉臣脚步微顿,低头对上了裴远溪的视线。
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闷响,对方纤长的眼睫沾了水汽,仿佛连那双漂亮的眼睛也蒙上了雾气,玻璃似的映出他的倒影。
他偶尔能感觉到裴远溪对他的需要。
那种不经意透露出的脆弱感总是转瞬即逝,消失速度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只是他不明白,如果裴远溪真的需要他,为什么那时不肯放弃恒钧来他公司,就连现在走到了这个境地,还是没有半分动摇。
他身边的那些人,随便给自己小情人送点什么,对方都会欢天喜地地接受,只有他就碰了壁。
裴远溪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贺觉臣收回视线,语气生硬:“我在学校住得挺好的。”
落在他身上的柔软目光移开了,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哦”,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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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