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辍学后我就被小叔领去深圳了,然后在那边的电子厂打工,”宋確像是在比较空旷的地方走动,秦莳知道他是在下楼,“你知道那种电子厂吗?流水车间。”
秦莳翻着书,也没怎么看进去,想起很小的时候居住的地方,到现在鼻翼间都会时不时飘出一股栀子花香味:“像以前的剿丝厂那种吗?我应该知道。”
宋確在倒水:“也是电视新闻那种厂。”
那天的羊肉汤喝得两人热乎乎的,秦莳在南方冷湿的冬天里体味到了久违的暖意和一丝丝的萌动。
那天晚上,宋確颇为卖关子,念念叨叨要从哪里开始讲起。
实在是打字累了,他打了电话。
秦莳就会窝进房间,近些天放烟花的也少了,小镇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只有偶尔,楼下会有路过几个吃饭或者喝醉了的人的动静。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
秦莳看着屏幕上的头像,是只小猫咪张开的爪子,还是土猫,爪子白色的,前腿的毛色黑麻相间。
宋確说到了流水线,也说到了当时自己年纪挺小,其实也很拧,带点叛逆在身上,想着这辈子真的就在车间里了,也完了。
秦莳的小台灯很小,是初中时候的了,她看了一眼微弱的光,把小说里写得入心的描写和句子抄下来:“那你,也还是不错的。”
从这几天她也看得出宋確身上有一股劲,是向上生长的,不过可能久了,时间将他的这股劲修剪得很好,不冲,可能也是年纪大了,叛逆劲完全过去,只剩下埋在深处的生命力。
“谢谢夸奖,其实我觉得自己也是真的不错的,”宋確没皮没脸地顺着杆往上爬,“但我在那个厂里还是待了一两年的。”
秦莳算了一下时间,那时候自己刚考上县里的高中?
她每日每夜地坐在教室里听课、预习复习。
而他已经在思考人生不能如此度过了。
宋確又走上了楼,坐下的时候有点杂音:“后来我辞职,有段时间不知道干什么,就窝着打游戏,开了几场直播。”
秦莳翻书的手僵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时候她有宋確的Q/Q——现在也没删掉好友,是看见过他分享直播间的。
于是她起了兴趣,问:“就是你以前,在Q/Q里发动态那几次啊?”
高中生拿手机很难的,尽管秦莳走读,但奶奶管得严,只有休息的周末才能拿到,也是偶然,她还点进去看了看,是当时很流行的游戏界面,其他的就记不太清楚了。
宋確回想了一下:“对,是发过几次,但我直播不说话,那时候嘴笨,但技术可以,也有人送点礼物什么的。”
秦莳又问:“那你后来没直播了,现在嘴可不笨呢。”
这几天他就差舌灿莲花了。
“这都是后来没办法,”宋確在那边笑,“开那个直播没半年,我小叔就找了他朋友来带我,让我去朋友公司打下手。”
秦莳静静地听着。
“那个叔叔是商人,祖孙三代都是生意人,”宋確听着她那边书本时不时的翻页声,也想起了这几年的一些细节,还有点感慨,“我先是只能跑跑腿,递资料什么的,后来年纪大了,到成年,他就带我跑项目。”
“我能喝酒,还是灌两斤白酒不醉那种,”宋確的语调扬了扬,“他就带我去应酬,然后就学着开口说话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秦莳也看过点商战类的小说,眼睛在灯光里亮了亮,很有兴趣,“就是白酒放桌上,叫你喝多少,项目价格就给多少?”
如果秦莳在宋確跟前,他一定要摸摸这个人的小脑瓜子,再问她在想什么。
宋確摸了一下脸:“不是,一般和这个叔叔能上桌吃饭的,都是有意思合作的,没必要刁难,只是需要一个喝酒助兴的。”
“啊?”秦莳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又想着他那时候也才成年,就胡吃海喝的,有点担忧,“那你不是?得胃不好?”
宋確彻底笑出了声:“秦莳你太可爱了,看了多少言情小说?”
秦莳抿紧了唇线。
“我没事,”宋確的声音沉了下去,“喝醉倒是有过,但不至于伤筋动骨,我就是个小老板,没有总裁身子。”
秦莳:“我挂电话了。”
“不听啦?”宋確把笑憋进肚子,看了一眼时间,“也有点晚了,明天咱们再说吧。”
宋確真的坏,“再说”完,也不挂电话,秦莳听他这个语气真想给他掐了,硬生生“哦”了一声,宋確却叫住了她:“我自己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倒是会稍微喝得过头一点。”
秦莳的瞳孔抖了一下。
“不过我被那个叔叔教出来了,这方面还是精的,就算合作不成,也不会吃亏。”宋確唇齿间的笑又回来了。
他突然问:“你们公司会有这种应酬吗?或者团建喝酒吗?”
秦莳眉尾一挑:“没在一起就管这些了啊?”
“不是了解一下嘛,”宋確突然来劲了,“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一下你。”
这很合理,秦莳已经向人家迈出一步了,也得允许别人往她这边迈。
她现在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儿童读物出版社做校正,每□□九晚六,周末双休,算是比较稳定,工资虽然不高,但自己挣点零花钱还是够的。
“挺好的,”宋確说,“没医院工作那么累。”
“是啊,”秦莳回,但突然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工作过?”
“我有个朋友,是你三姑的儿子。”宋確的语气有点无奈。
秦莳已经忘记他俩是怎么重逢的了,这么一回想,尴尬得笑:“哎,同班同学的关系比较印象深刻。”
宋確也不怪她,继续说话:“这工作还是挺适合你的,本来也喜欢看书,文文艺艺挺好。”
这个工作其实秦莳也没干多久,不到两年,算是在打工生涯里一点一点试探出来的最佳最熟悉工作类型了。
她轻轻“嗯”:“再大的饭局也轮不到一个小校对,团建……一般不喝酒,喝也是一点点。”
宋確对这个很较真:“一点点是多少啊?”
秦莳:“就一人小半杯,很多时候都是饮料。”
“我寻思要喝得多,”宋確开始不正经了,“下次问问能带家属不,我能喝!”
“团建一般就是吃个饭,带家属算什么啊!”秦莳放下了书,“同事都不带家属的!”
宋確摸摸下巴:“我那个公司一年有一次大团建,是允许带家属的,每个部门的团建我不管。”
宋老板的意思就是,他只参加过带家属的团建!
秦莳在电话这头撇嘴,宋確的笑声太大了,惹得她要张嘴说人,宋老板突然很正经:“秦莳,十一点了,该睡啦!”
秦莳:“……”
她看了看时间,一不留神都这个点了,懵懵然:“哦。”
“其他的明天再说了,”宋確没在面前,她都能体会到那股笑,“一口气说完,就建立不起联系了。”
秦莳挂了电话,决定今晚再也不理他了,这嘴,后天是谁教成的啊!
*
接下来的两天,他俩都要煲一下“电话粥”,宋確把故事说成书似的,电话过来还“书接上回”:“说到你们团建。”
秦莳赶紧拉回话题:“是到你开始开公司。”
宋確先是乐了一阵,说她记性好。
他这个公司开起来的时候,秦莳好像是有点印象的,只是那时候不懂这些,她看见过宋老板发营业执照,和询问朋友圈的人需要□□和一些相关业务不。
秦莳用笔戳了戳下巴:“好像是我刚实习的时候?”
宋確那边静了一下:“那时候都开了接近小一年了,找我们合作的不是很多,发动态也是想搂一点资源。”
他很直接,不掩盖自己的需求,但可惜,那时候并没有搂到什么。
秦莳当时还在医院两眼抹黑,真正开始思考未来该怎么办,对这个也是一晃眼过去,没想到和他将来会有这么一搭子事情。
再有点消息是她待业在家,宋確的动态问老家有没有培训班,学乐器的。
当时秦莳说了一嘴县里有,宋確还回复了,说没办法去县里。
谁没办法?为什么学乐器?学什么乐器?
她当时都没有兴趣,只是时间撞上了,就回了,自己也没有再次回复。
然后就是宋老板去武汉出差回老家的消息,那一年秦时找到了一个轮班的工作,比医院好,坐办公室,但是只干了一年。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宋確的消息,他的动态也没有了,而秦莳的活动轨迹也从Q/Q变到了微/信。
人潮人海,他俩就是穿梭在亿万人群的不关联的点。
宋確:“反正生意在一天一天地做,慢慢就能养活几口人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好多年来的打拼,都变成了“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的秦莳也不会刻意去听别人经历的坎坷,人家衣着光鲜的站在你面前,再去翻箱倒柜倒腾那些苦出来,没意思。
但她还是有点怔然,宋確丰富的经历是她这个平静湖面不能比拟的,他像是海,也像是一道随时奔腾的洪流。
“不错,”秦莳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宋確突然转变话题:“所以你要不要初七,也就是明天来我这边聚聚?”
秦莳:“啊?”
她迟迟没有给个答复,宋確还在等。
她答应了,宋確差点没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开车接人。
“明天你准备好了就给我打电话,”他还是按着沸腾的心,“我来接你。”
电话挂得早,她开卧室门说自己明天中午出去吃饭。
妈妈看她打两天电话了,不见怪:“和宋確?”
秦莳凑着小太阳坐,脸上烤出一片红,点头。
奶奶带着笑脸没说话。
她看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我重新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