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识礼的太孙行了一礼。
鹿渐山屈身回礼。
太孙太傅有两个,鹿渐山传授才学,教过太子的老太傅传授过往经验。
太孙乍然放下紫毫笔,抬头,稚嫩的眼对上鹿渐山的视线:“太傅,陆将军此行北伐,如此大张旗鼓,可有成算?“
鹿渐山放下手中的古籍,嘴角微抿,不咸不淡道:“您担心?”
“只是齐国之君疑心深,吾恐此行不可。”
太孙稚嫩却严肃的脸庞,惹的鹿渐山嘴角上扬,欣慰道:“您能关怀贤能,臣倍感欣慰,只是陛下深谋远虑,又有谋士献计,所言不如亲见,待陆将军归来,您便知陛下用意了。”
太孙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遂提笔挥墨。
笔入檀木盒子的声音异常清脆,太孙的贴身太监把最后一只笔放进盒子,鹿渐山无聊的在自己的案几上用手撑着自己的脸,希望时辰再过慢一些。
太孙瞧着院中日晷,数着时间,娘也快到了,看着平时下值比谁都勤快的鹿渐山:“太傅,您才成婚三日,不回门就来传吾道授吾业,如此,怎的散值了不归家?”
鹿渐山还想着慢一些回去,这会儿打着岔,讪讪笑道:“我,那个有什么时忘了,回门定在第七日了,我再想想,怕忘了。”
太孙看着游廊原处由远及近的娘亲,行了礼,便是欲要走。
前来的太子妃却是停下,微微屈身行礼:“太傅新婚燕尔,还念着我家孩儿,便是多谢。”
鹿渐山怕是林敬履,一瞬间吓的瘫在书案上,又忙不迭起身回大礼:“这是臣的本职,小家哪有大家重要,这都是臣该做的。”
太子妃眼睛圆溜,脸盘恍若银盆,皮子白里透红,头戴珠金羽澜八宝冠,发钗八尾凤凰簪,耳别玛瑙石坠,显得整个人更大气。里着蓝底暗纹宽袖衫子,外环石榴儒胸裙,一条帔子搭在肩上,指若柔荑,声柔人慈,怪不得能持宠经久不衰。
太子妃一个眼色,身边的太监过去扶起鹿渐山,宫女拿出手上的锦盒递给鹿渐山,太子妃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本是本宫身子欠乏,赴不了宴,这是送与太傅的,是一对鸳鸯佩,本是舅舅给我与太子的新婚礼,母亲当做了我的嫁妆一同入东宫,如今,新人比旧人,也把这份祈愿赠与你。”
鹿渐山忙行大礼,道谢的声儿还没响起,外头就响起了林敬履的声儿:“臣与内子多谢娘娘。”
鹿渐山抬谋眄视,又是林敬履!狗贼,谁是你内子!鹿渐山腹诽着。
太子妃笑的慈祥:“那本宫宫中事物繁多,便是先行一步了。”
鹿渐山与林敬履行礼为太孙太子妃送行。
鹿溪,字渐山。
“好了,阿溪,我们一同回家罢。”林敬履上前一步,大红色衣摆摇曳,更是文人风流。
鹿渐山甩开他伸出的手,把锦盒轻轻地放在他温热的掌心,甩手走人。
林敬履温柔又无奈的笑笑,上前与鹿渐山并排走,大方的接受着宫女太监暗地里瞧来的目光。
太孙回头,看见了二人的身影,心想着怪不得鹿渐山不回家,原来是等林相一同归家。
二人上了马,与夕阳齐肩晚归。
“阿溪。”鹿渐山不理他。
“娘子?”鹿渐山还是不理他林敬履。
“娘子!”林敬履声儿越来越大。
惊的鹿渐山忙止住:“好了!堂堂宰相,当街如此张扬,小心有人告你不是!”
“我也是怕你听不懂,我只是想唤你一声娘子。”话罢,林敬履委屈的撇开脸。
鹿渐山不敢不理,要是他又当街大喊,那就是丢人了,只道:“我真是靠了,祖宗!有什么回家再说。”
“好。”娘子要与我回家讲枕边言,嘿嘿!林敬履豁然开朗,笑的灿烂。
鹿渐山看着这厮的笑容,就知道他没想什么好的!只想着算了,终于止住了他,不丢人了就是好事。
在鹿渐山印象里,林敬履就是个板着脸的小古板,怎的如今转性了?不对!怕是被孤魂野鬼夺舍了!怎的办!
越想鹿渐山对林敬履越害怕。
不行,还是得找道士瞧瞧,必须!
林母瞧着身边远离林敬履的鹿渐山,不解但尊重,想着小夫妻怎的不会有小打小闹,床头吵架床尾和,先随他们冷静会儿!
鹿渐山给二老夹菜,待吃完了,还粘着林母林父不走。
林敬履见他不走,也不走,四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坐了几个时辰。
林敬履眼看时辰不早了,便是上前欲要牵引鹿渐山分明的指节,鹿渐山却往林母身后缩,低声道:“娘!他是不是被夺舍了,他之前多讨厌我您们是知道的,如今他怎么了?”
林母林父扑哧一笑,林母只道:“好了,没有的事,他不是一直挺喜欢你的嘛,去吧。”
话罢,还拉着鹿渐山的手搭在林敬履手上,把二人送出门了。
鹿渐山还在震惊里回不了神:什么!他喜欢我!开什么玩笑!不对,怎么又只有我与他了!啊——
鹿渐山踏过拱门的门槛,便是松手,却发现手甩不开,使劲往林敬履手上一拧。
鹿渐山:嗯,松开了!嘿嘿!
林敬履凝眉:阿溪要去哪儿?他不要我了,还拧我。
鹿渐山这才察觉林敬履的神色:“那个,我要去书房温习文章,才好教太孙个精通。”话罢,便是不紧不慢的走去了自个儿的书房。
林敬履也松了口气,亦是毅然前往书房,他的文书也要解决。
凉风灌进,木门敞开,鹿渐山抬头,惊的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你,你来干嘛?”
“我也是有公文要处理的。”林敬履温柔的声音传来,鹿渐山只觉得完了,这个瘟神赶又赶不走,逃又逃不了,老天爷,我不会再叫您爷了,对我也太狠了吧!
鹿渐山也不管林敬履在他案几上干嘛,只认真标注,典故,政史,其晦涩难懂之字,其深意……
鹿渐山来回瞧了好几遍,打着哈欠要走,抬头,不远处桌上的镇纸一次又一次拿起又放下,林敬履还在处理公文。
果然,当初被选去当太傅是个很好的选择。
鹿渐山提起宽大的衣摆,才踮起脚尖要走,就被林敬履叫住:“阿溪,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鹿渐山也想着,管他什么牛鬼蛇神的,反正自己是困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又是大摇大摆的从门边回来,探头一看,江南进贡了丝织,镇北大将军护送而来的。
“这个啊,镇北大将军本就是御用皇商的吴家家主的姐夫,还是嫡亲的那种,送来也没什么事吧。”鹿渐山揉了揉眼睛,试图抖擞起来精神。
林敬履抬眸:“所以,陛下才把镇北的詹将军之女给太子做侧妃,前些日子又把守西的郭将军之妹许给了太子做妙仪,此乃权衡之法!”
林敬履欣喜的转身,看向鹿渐山:“娘子果然是我的福星!”
鹿渐山不明所以,他就是靠着家族在朝廷混口饭吃,看着林敬履,总觉得他又有一股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没好气的踢了林敬履椅子一下。
林敬履感受下身颠簸,也不恼气:“好了,总之,你少与武将来往些的好。”
鹿渐山来了气:“我,老陆那么纯良的人,你就是故意娶我好来折磨我的,开始用夫婿那套管教我了,就不听!”
鹿渐山使劲踢了他梨花木的椅子,颠簸得他差点与镇纸撞个满怀,鹿渐山就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鹿渐山想着去别的院子安歇,反正林父林母对他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更别提小厮丫鬟还敢指点了,便也摇着扇子去了。
鹿渐山不识路,这是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他绕过回廊,穿过假山,掀开挂帘,听得蝉鸣水声,得,不知道来哪儿了。。。
只听得小女孩儿家低沉的呜咽声儿,他寻声而去,踏过鹅卵石小路,走过拱桥,到了……林敬履三妹妹林嬿的院子!
小女儿家的,才十岁,圆脸樱唇,生的娇花软玉一般,只是眼睛都红肿的不成样子,堪堪配不上这张妙脸儿!
鹿渐山走近窗台,道:“妹妹为何哀伤?莫不是受了委屈,我去给你出头去!”
小女孩一惊,忙抹了眼泪,可还是年纪轻,掩不住哀伤:“鹿哥哥,不,嫂嫂,我只是……(哽咽)只是与小姐妹拌嘴了……我,呜呜呜……”
鹿渐山看着林嬿的婢女,那小妮子摇了摇头,鹿渐山便知了,这婢女也不知其缘由。
“怎的了?我虽是人父了,不对,是人妇了,可杀他个七进七出还是没问题的,嬿儿,说与我听,要自在些,我与你分担些。”
鹿渐山言辞真挚。
林嬿抬头张望犹豫着,还是泄了气,可摸了摸眼泪珠子,又抬头。
鹿渐山瞧出了她的犹豫,见她动摇,接着道:“若是不想叫人知道,我便守着秘密,咱们一起偷吃鸡腿的情谊还不做数了?”
林嬿这才哽咽,瞧着窗外的鹿渐山,一股脑把委屈全抖搂出来:“嫂嫂,他们笑话我嫂嫂与哥哥是兔爷,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鹿渐山来了脾气,本来嫁过来就不爽,这会便是揭袖而起:“欸,那是谁说的,老.子断了他的狗腿!”
林嬿更委屈了,忙伸手出来拦着:“鹿哥哥,不,嫂……嫂嫂,是书堂上的同窗们说的。”
语毕,鹿渐山也息鼓偃旗了。
谁人不知林嬿是公主伴读?
公主伴读都是金贵人家中的金贵人家,不是郡主,就是国公爷的孙女女儿什么的,报复这些不能大张旗鼓,得玩儿阴的。
怪不得林嬿只得独自伤心,是说出来,要怕家里为难的地步,也可怜了她懂事儿。
鹿渐山压低声音道:“想不想报复回去?”
林嬿点点头,只探耳听着,泪痕逐渐清晰,眼睛愈发明亮。
末了,鹿渐山道:“你只记得,下次这种事儿的给爹娘说,说了,咱家才好记下这仇,好伺机报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