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宴是在鸡打鸣的时候醒过来的,醉了一夜的酒,清醒那刻的脑子格外爽利,爽利得她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摔了一跤,她抬头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屋子里。
看装饰格局,像是客栈,却并不是她和随海住的那间。
随宴撑起身爬起来,脑子天旋地转半晌,好久眼前的景物才停住不再晃动。
她只记得,自己昨日是大醉了,随海不知去哪儿了,她像是遇见了什么人,被带到这里来了。
随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除了有些乱,再没其他。
她眼前忽的晃过一张脸,又晃过一截雪白的颈子。
随宴原地绕了几圈,最后想明白了——难道是她偶然遇见司空敬之后,司空敬将她带到了客栈来?
……为何听上去就这么荒谬呢?
随宴拍拍脑袋,“我怕是疯了。”
她不再胡思乱想,趁着天刚渐亮,赶紧离了客栈,又找了许久的路,这才回到了她和随海下榻的客栈。
随海昨夜回了酒楼,找到不小心掉落的荷包之后再折回去,却寻不见随宴的踪影。
她急得一瞬就醒了酒,绕了几条大街,却都没有找到自家大姐,甚至问街边的一些夜市摊贩,都没人见过随宴。
“兴许大姐是等不及,随处找了间客栈休息去了吧。”随海这么宽慰着自己,却始终无法放心,在客栈门口坐了一整夜。
终于,天光大白的时候,远处缓缓走近一个人影。
随海大大松了口气,迎上去时语气却不太好,“大姐……我昨夜险些吓死,你到底去哪儿了?!”
“嗯?”随宴被自己的妹妹吼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瞥到随海眉眼间的焦急和担忧,她又憋回了那些话,只说:“昨夜……像是有人送我去了一间客栈,但对方是谁我并不知晓,总之我一醒来就往回赶了。”
随宴声音轻缓了一些,“抱歉小海,大姐让你担心了。”
“佘州怎的会有这样心善的人?”随海皱了皱眉,“大姐,定是认识你的人将你带去客栈的。”
随宴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所以,你是在说小师将我送去了客栈?”
“很有可能。”随海又上前一些,抓起随宴的手,“抱歉大姐,方才不该冲你生气,我只是突然找不到你,觉得……觉得害怕。”
“多大人了,害怕什么?”随宴抬手揉了揉随海的头,在灿阳下冲她暖暖一笑,“我眼下就希望,不论我在不在,你们都能好好的。”
这话说得像要别离似的,随海听完就疑惑地扬起了眼看着随宴,随宴旋即又一笑,“别想啦,大姐不会有事的。”
“嗯。”随海点点头。
不论是随宴还是随海,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原先平和无比的佘州,就快要变天了。
两人各自回了自己房间,随海还要出去,她千叮咛万嘱咐让随宴呆在客栈里别乱走动,随宴被她闹得没脾气,乖乖点头。
随海这才跟着她带来的那几个掌柜的出门了。
等人一走,随宴立马敛了神色。
方才随海说的话不无道理,她本就是为了随师而来,那么不小心遇到随师,被她送去客栈,自然也能讲得通。
可是……
随宴一只手撑在桌上支着脸,另一手在桌上轻轻敲点着。
她想,随师到底在想些什么?
原本看她离开时的那般决绝,随宴还当她要断了同自己的师徒情分,可若是昨晚好心送自己去客栈的人真是她,随师似乎又没有自己想得那般绝情。
“唉。”随宴哀哀叹了口气,“枉我活了二十多年,连个十几岁的丫头都看不透。”
她不再妄自揣摩,决定主动出击。
随宴动作利索地换了身干净衣裳,留了张纸条在桌上便出了门,她要再去昨日那个客栈外候着,随师要是担心她,或许还会折回来再看她。
她念道:“我就不信,这回抓不到你。”
到时候,就是螳螂捕蝉,蝉却在后了。
随宴还拿了顶帽子,薄纱罩着,随师应当是认不出她来的。
收拾妥当,随宴终于出了门。
她走后没多久,靠江那边的窗户被人打开,一个人影身手利索地翻了进来,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立刻站稳了。
来人正是随师,她昨夜回了若水阁,辗转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去随宴的房门口守了一夜。
从随宴离开那间客栈,到随宴见到随海,两人之间的姐妹情深全被随师看了去。
她有些漠然了,只远远地抱着剑,睨视着她们。
这会儿在窗外偷听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随宴出去逮自己了,随师没忍住翻了进来,要么是想看看随宴住得如何,要么是想……在她停留过的地方也停留一会儿。
她环视一周,屋内干净整洁,东西都摆得齐整。
也对,随宴本就是个爱收拾的人。
随师的目光便落在了随宴的床上。
以往她们一起睡时,醒来后都是随师叠的褥子,随宴虽说也会叠,但总归叠得没有随师那般方方正正。
这会儿褥子松松垮垮的,随师看不下去,将剑放在桌上,挽起袖子走了过去,伸手摊开褥子抖了抖,想帮随宴叠好。
这一抖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随宴的香味从褥子间散了出来。
随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从前和随宴睡在一张床时,自己总能闻到的那股幽暗的香气。
她觉得那股香气像是能够安神,自己每每嗅到,很快就会放松下来,接着就能够陷入梦乡之中。
这张褥子……
随师捏着褥子的十指紧了紧,微微低下头,将褥子凑近到鼻间,深深地闻了闻。
这个……是姐姐的味道。
是随师从前一直妄想感受、却从未感受过的味道。
她贪心,自己主动找上门尝了几口,甜是甜,可回味起来,却是苦的。
一个不要她的姐姐,自然不是她的姐姐。
随师有些放空,也就没注意门外不知不觉多了个人的气息,门被推开的瞬间,她才恍然清醒过来。
转过身,她看见方才明明已经离开的人又回来了。
随宴撩起自己帽上的薄纱,双眼半是无奈又半是失望地看向了她。
那声呼唤,时隔短暂的分离,随师还是终于听到了。
随宴摘了头顶的帽子,扬手抛到一旁,叹了口气,喊她,“小师。”
随师像被人点了穴似的,连眼都一错不错,脑子霎时转不动了,但两只手还知道及时松开了褥子——因为那让她看起来像个变态。
随师喉间动了动,想要应随宴一声,却不知道是该喊她“师父”,还是喊她“姐姐”,又或是“随宴”。
她已然不清楚自己该如何看待眼前这个人,更不知道自己那点仅剩的期盼,到底是在期盼着什么。
随师眨了下眼,她的眸子又圆又亮,常常是冷得像霜一般,此刻却晶闪闪的,好似被水染过了。
随宴看着随师的眸子,又一次被小师的美貌惊得愣神了。
“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了。”随师不喜欢当下尴尬的氛围,拿起淞月剑就想走。
随宴反应迅速,立马抬手按在了剑上。
她又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只有蛮力,随师却有功夫在身,可她一使劲,随师就不动了。
随宴冷了冷自己的眸子,不带情绪地看向随师,“前几日撞上一位少年,手里拿着你的冷霜剑,想必是你送的?”
随师不明白她要问什么,但还是点了头,“嗯。”
下一瞬,随宴却扬起一边唇角,“所以,小师喜欢师父送的剑?”
随师:“……”
掉坑里了。
她没工夫跟随宴扯东扯西,稍一使力将剑夺了回来,只说:“我走了。”
既没应那句喜欢,也没应那句师父。
心里乱七八糟的,随师发现,自己在随宴面前好像无法做到冷静。
是她这些年将随宴的虚影虚构得太好了,以至于自己发现时已经用情至深,明明见了这人不过一月有余,心里却都快要难以割舍了。
孑然一身而来,她就不该有这种心思。
程青云说得对,冷情不是冷漠,冷情只是为了确保自己绝对的安全。
随宴清楚自己拦不住要走的随师,她这番来就是要找到随师,然后将她带回瑞城,带回自己的老宅子去。
可显然,随师不想跟她回去了。
可随宴想不明白原因。
她拉住随师的手,不再逗她,无奈挽留道:“小师,是师父哪里做错了,让你伤心了么?”
随宴也自我检讨过,发现可能就是自己生辰那天,那根鱼刺的问题。
这么些年没人在她面前闹过这种别扭,随宴很难去摸清楚随师的心思,可这个徒弟着实漂亮可爱,随宴带了一阵子,带出感情来了,不舍得了。
“你是江湖长大的孩子,眼下觉得我身边无趣,想回去了,也是情理之中。”随宴绕到随师面前,看她垂着眸子,便蹲了下去,仰头看她的眼睛,“但是小师,师父从前也流落在外过,没着没落的感受让我一想起就难受,我不想让你也如此。”
“我总在想,你重伤之后倒在丹枫堂门口,一定是有缘分指引的。”随宴摆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既然我认了你做徒弟,你好歹也让我这个没用的师父多做一会儿,跟我回瑞城吧,好不好,嗯?”
说实话,随师觉得,自己要的可能就是眼前这幕。
随宴的眼里只盛着自己,她的语气温柔,她的香气萦绕,她的发丝浮起,缠住的都是自己的指尖。
但为什么,她却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晚了?
随师看着随宴,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中,狠心摇了摇头,“我不会再回去了,你说再多也没用,我心意已决。”
“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父了,别拦我了。你们快回瑞城吧,最近佘州并不太平,别因为我受伤。”
随师说得点到即止,随即推开随宴,出了房门。
她闭了闭眼,想着,“是我太贪心了吧,这样的我……你还是离远些为好。”
是你太作了!哼!
有“女朋友喊分手男朋友说一堆屁话来哄最后反倒刺激女朋友更迅速地分手”那味儿了。
我大概是傻了,本来要点发表点成了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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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