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完银子之后,随宴大概彻底没了力气,头往旁边一歪,昏睡过去了。
随师和江新添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她。
“拿好。”随师将自己手里的剑塞到了江新添怀里。
她接着弯下身,在随宴面前蹲下了,借着月光,盯着这人好好看了一会儿。
意识不清,脸颊红红的,衣服看上去都乱糟糟的,是和谁一同喝的酒?
江新添跟着弯下了身,但奈何随师整个人几乎挡在了他身前,使得他无法靠近随宴半分,于是只好出声问道:“师姐,你——认识这位姐姐吗?”
随师回头睨着他,“谁是你姐姐?”
“嗯……”江新添舔舔唇,指了指随宴,“这,我和这位姐姐有过一面之缘……你看,她定是喝醉了,倒在这小巷里,若是被歹人……”
他话没说完,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随师抬起手,轻轻在随宴唇角蹭了蹭,随宴像是不喜欢被人碰似的,皱皱眉,伸出舌头舔了舔刚被碰过的地方,看起来娇憨不已。
然后,江新添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因为那声笑竟然是从随师嘴里发出来的!
“师,师姐?”江新添眼都瞪大了,别说是笑出声了,跟在随师身后晃了这么些年,他就连随师抿起嘴角微笑的模样都没见过!
难道——
“不是吧师姐?你也喜欢这个姐姐?!”
话本子里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人只有见了自己喜欢的人才会笑得如此开心!
江新添一下子就顿悟了。
难怪刚刚那点碎银子砸到脸上之后,往常早该拔剑的随师却像不疼似的,两眼定定地只盯着这个靠在墙边的姐姐。
他一下子都有些感慨起来,“孽缘啊,同门师姐弟,竟爱上同一个女人!”
但这话断然不敢说给随师听,他看着随师回头白了自己一眼,立马闭紧了嘴,但觉得自己心里就跟块明镜似的。
随师说:“你的脑子,大抵曾被莫回山上拉磨的驴给踢废过。”
江新添却想,“好一个随师,你就尽管狡辩吧!世间唯有情字最苦,我们此刻是同病相怜!”
他摇摇头,决定来日方长,“师姐,这位姐姐咱们要带回去吧?”
这几日他们去了平阳侯府外侯守,十几号人盯着府外经过的每一个行人,防止有任何可疑之人进入平阳侯府。
江新添和随师都是白日守着,晚上换回来休息,这日就说巧不巧,随师提议用轻功抄小道回去,就碰上了倒在这么个深巷中的随宴。
“不回若水阁。”随师说完,伸手扶起随宴,她到底个子还不太高,有些吃力,空有力气却还是按不住随宴。
江新添出手相助,刚想说“我背她得了”,转眼看见随师一脸警觉地自己的手以防自己作乱,立马就选择放弃,帮着随师扶起随宴,看着她将随宴背了起来。
江新添在后头,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随师背好了人,顿住脚,想了想,回头叫上江新添,“你跟我一起,待会一道回去。”
“好嘞!”江新添赶紧兴冲冲跟上。
他欣慰地想着,看来随师还不至于爱到昏了眼,这样方便占便宜的时刻,她竟是清醒的!
随师丝毫不知道江新添脑子里都多了些什么,她背着随宴,尽量挑人少的路走,一路上没怎么引起别人的注意。
随宴为什么会出现在佘州,她不明白,但是眼下佘州并不安全,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她气坏了随宴,至少,如今不能让她陷入危险。
江新添跟在她们后面,等到了人少些的街上,才问道:“去找间客栈?”
“我知道一家比较隐蔽的,去那里。”随师背着随宴,不算吃力,但是这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犯酒疯,一直呜咽着用头蹭自己的脖子,闹得她有些痒。
忍了一路,等终于到了他们找的那间客栈,随师将随宴带上了楼,这才把她扔在了松软的床铺上。
江新添还想跟进来,被随师一脚踹出去了,“门外候着。”
他抱着两把剑,忍下了想吵架的冲动,自然也想起话本里的一句话,“抢来的爱,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他们同门师姐弟都爱上同一个人,那就各凭本事竞争呗。
他好歹是曾经的北境富少,不至于连一个只会打架的女子都争不过。
门外的人胡思乱想,随师也没好到哪儿去。
放下随宴她才发现,这人早就出了满身的大汗,在她脖子上蹭也不是因为犯酒疯,而是因为难受。
随师老早发现随宴有头疼的毛病,先前有时夜里随宴会做噩梦,醒不过来就会头疼。
她自己大概睡醒毫无记忆,但那些时候都是随师被她吵醒,起身后轻柔地帮她按头,才渐渐将她安抚下来的。
随师盯着表情痛苦的随宴,在发觉自己要像往常一般伸手替她按揉的时候,猛地又醒了过来。
她记起那顿饭,记起那根鱼刺。
直到现在,她想起来还是觉得疼。
于是随师收回了手,轻哼一声,“疼死你好了。”
“什么破师父。”随师想,“你明明连青云哥一半都不及。”
随宴无意识的咂咂嘴,翻了个身,脸朝向了随师。脸上酡红的酒晕仍在,但看上去比平时柔软许多,愁绪都散开了似的。
随师看她这个模样,不知怎么的,心里又舒坦了些。
她其实也不喜随宴总替随家那些人操心的模样。
要是她心里能只装着自己——随师这么奢侈地想了想,转瞬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又及时收住了思绪。
罢了,一碗水要么端平,要么不端。
既然不能只装着自己,那就索性谁都别装,随宴若是只为她自己而活,随师也会觉得松快些。
可随宴似乎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危急时替家里周旋,不危急了也要在心里替他们担忧,时时刻刻都没法停下来似的。
随师这么悟着,又觉出了一丝同情来。
然而随宴半梦半醒的,记忆却不断在脑海里倒退——她终于想起了那三个字。
随师正准备在床边坐下时,随宴微张开嘴,轻轻喊出一声:“司空,敬……是……司空敬……”
随师:“……”
她不想骂娘。
但是……
司空敬又是谁?
“破师父。”随师咬牙念道:“你到底还认识多少我不知晓的人?”
都说只有小孩儿才会抢地盘,可她此刻就是快要气疯了。
随宴像是听见有人在应她的话似的,然而睁开了眼,却只看见缥缈的床帐,转头看向房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一盏烛火摇曳。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显然还没有清醒到能够处理眼前的情况。
头疼得无法忍受,她自己伸手揉了几下,没起到作用,索性一捞被子,躲进去不管不顾地睡了。
随师破门而出,站在门外强忍了会儿气,从江新添怀里一把夺过淞月剑,大步流星地下楼了。
江新添趁着房门没关上,往里探了探眼,奈何随师将人藏的好,他是连一片衣角都没瞧见。
好心将门关紧了些,江新添这才赶紧去追随师了。
一路气回了若水阁,在门口撞见程青云,飞檐走壁的随师又翩翩跃了下来,闷声喊道:“青云哥。”
程青云还真就是在门口等她,算是这几年来的头一回。
他抱着剑靠在侧院的院门口,闻言点了点头,“找你有事。”
随师在他面前站定,“是要问今日侯府的情况吗?”
“不。”程青云伸手从怀里摸出张图纸出来,摊开,上面是一张少年的脸庞,颇有些贵气之相。
随师定神看了看,恍惚觉得这人的眉眼有些熟悉。
“我们得到探子消息,秋云山的儿子来江南了。”程青云冲图纸上的少年努努嘴,“就是这位,听说叫秋饶霜。”
随师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终于意识到画上之人是谁了。
那个名字太久没人提起,就连江新添都从来没有说起过。
所以随师也只当自己都已经忘了。
当初,就是这个人,救了他们一行人一命。
陆羽桥。
也是如今的秋饶霜。
程青云注意到她神色的细微变化,笑道:“怎么?认识?”
随师只点点头,“嗯。”
“认识也没办法,他大概是冲着平阳侯来的,”程青云说道:“而你,必须保护好平阳侯。”
随师垂下眼,“我明白。”
她自然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更何况,她这样的人,原本就根本不会有什么报恩的想法,一切都是各自的选择罢了,她从未求着陆羽桥牺牲自己换她一条命。
她唯一惊讶的不过是,多年未见,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再遇。
后头的江新添一阵猛追,终于赶了上来,远远地看见了他们,高声喊道:“师叔!师姐!你们在等我吗?!呼,累死我了——”
程青云笑笑,将那张画像随意揉了揉,塞到了随师怀里,“送你了。”
说完,他抬头冲落在院槛上的江新添笑笑,转身进了屋。
江新添跳了下来,凑到随师身边,指着那张揉皱了的画像,问道:“这谁啊?你们聊什么呢,怎的我一来就散了?”
随师白他一眼,把那画像又塞到了他怀里,“你少问一些,能够活得更久。”
江新添摊开看了看,仔细认了好久,他甚至举起来凑到院门口挂着的灯笼下去辩,最终发现——
“不是,这谁啊?师姐,好师姐?师叔又给你派了什么任务啊,带我一起呗——”
江新添将那画像揉成个球,伸进灯笼里点燃了,接着便丢至一旁。
人跑远了,人声也消散了,那团火苗刷的亮起,没多久,又渐渐偃旗息鼓,黯淡下去了。
直到最后,成了一团没有任何人还记得的灰烬。
来啦!
没有想到,江新添居然成本文第一盏明灯!——姐姐妹妹就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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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