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宾客早已落座,官员觥筹交错间叙说天下大事,夫人巧笑倩兮说着家长里短。宴席开始时,举杯共祝睿王。
钟离踏雪姗姗来迟,便笑着赔罪。
正在和上首钟离明谈笑风生的钟离震看见她,登时沉下脸斥道:“我平日真是纵得你无法无天,竟敢让陛下久侯。”
孟侧妃担忧地看向她,却也不好替她辩解,倒是钟离明笑道:“纵使迟了,也无妨的。姑娘家家的,怎么经得起你天天训斥。照月,来,坐朕身边。”
钟离踏雪笑着过去,大大方方地举起金樽赔罪道:“皇叔,照月无心来迟的,实是有难言之隐还不小心闯了祸,望皇叔恕罪。”
正饮酒的钟离震眉头狠狠一跳。
“哦,怎么了。”钟离明笑道:“说出来听听,皇叔肯定护着你。”
她轻轻垂下眉睫,硬装出一副乖巧可怜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道:“照月把一群人拉出去当街打了十大板。”
众人顿了一下,钟离清远抬头讶然看向她。
“混账!”钟离震气急,起身大骂道:“残暴嗜血,骄纵成姓,我平日不管你,你便无法无天起来了。来人,拖出去,请家法!”
眼见两旁侍从渐渐围上来,钟离踏雪手忙脚乱躲在了钟离明身后,哭喊道:“皇叔,救救我啊,父王会打死我的!”
钟离明轻拍她的手背,稳坐如山,淡淡地道:“别怕,朕在呢。四弟,再急也该问清照月缘由,照月,你说。”
“也没什么,”钟离踏雪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道:“就是我赶来的时候,听见了那些人说我的坏话。”
话音一落,钟离震险些背过气去,隋和公主脸上笑意渐深端起酒杯轻饮一口。众位官员命妇相互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掩住眸底情绪。
孟侧妃赶忙问道:“说了什么坏话?”
钟离踏雪却顿住了。
她缓缓环视宴上众人的神情,担忧、讽刺、厌恶更多的是冷漠和幸灾乐祸,开口道:“照月自小没有了母亲,性子胡闹多有失礼之举,难免有人不喜。却也不该毁我清誉,更不该牵扯上睿王府。他们说教养出我这样的女儿,那母亲应当也是性情暴虐,看来传言为虚。”
接着,她垂首道:“又言我弟病弱,妹妹柔弱,待父王走后,睿王府还不是任由他们宰割。”
满堂皆寂。
隋和公主嘴角的笑霎时僵住。
“我只不过是遵从父王的嘱咐去见一见那些士子,不曾想听见他们诋毁尊长,咒我睿王府家破人散。”钟离踏雪假惺惺地泣道。
“委屈你了,”钟离明缓缓瞟一眼堂上众人,目光最终落到钟离震身上那,眸子深深道:四弟,现在还觉得打的重吗?”
睿王寿宴,作为宾客却公然论起他的身后事来,这不是咒人死吗。更何况还牵扯到了那位早逝的睿王妃。
睿王妃早逝,却无人敢在她死后妄言一二,除去她的身份尊贵更多的是因她的生前功绩。
将门之后,当年老将军被贼人围困,是她以女子之身挂帅带兵死守饮月城。此后大败夫余,守住离朝半壁江山。
事后与夫余议和之时,由四皇子钟离震出使议和,这才有了那道保离朝百年安稳的“玉门之盟”。
她又酷爱梅花,睿王府的梅花冠绝京都,先帝曾游睿王府赞堂上人绝,园中梅绝,楼中书绝。去世之后,睿王悲痛不已,誓不再娶,空悬王妃之位至今。
生前荣耀在身,死后映照千古。
谁敢评说?
钟离震敛眉而叹,眼神逐渐柔和下来,起身行礼道:“臣弟失礼,惊扰了皇兄,请皇兄恕罪。”
“不必,”钟离明示意他落座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是旁人有错在先,但她当街杖打,实在出格。前日又当街纵马,臣弟还是觉得不能轻饶了她。”钟离震沉思道。
“你不为她撑腰,那恶人就由朕来当吧。”钟离明问道:“照月,知道那帮人都是谁吗。”
钟离踏雪愣了一下,很快回道:“知道,绿蚁已经列好了单子。”
“那就好办了。”钟离明点头道:“凡诋毁睿王者,白身之人十年之内不得入仕,其所在家族凡有在朝为官者,皆官降一级,以儆效尤。”
“皇兄,不可啊!”钟离震拦道。
钟离明抬手打断她道:“今日你寿辰,朕与众卿共贺你一杯啊。”
在场都是明白人,纷纷举杯祝贺,众人谈笑风生,一扫之前凝重的氛围。
宴至半途,钟离踏雪自觉无事一身轻,红袖雪腕执金樽,正畅畅快快地饮酒时突然听见钟离明对她说:“今日之事可见你父王挑女婿的眼光一般,若有看得上的郎君,说给皇叔听。皇叔给你下旨赐婚。”
她摇摇头,只是笑。
隋和好奇看她一眼。
又问钟离震道:“给照月议了哪一家,有没有心仪的人选?”
钟离震喝多了酒,醉醺醺地道:“就她?嫁谁家都是祸害,皇兄快休再提。”
听了这般称心如意的话,隋和勾起嘴角。
钟离踏雪,活该!
孟侧妃微微笑着,一双温柔的眸子含了些别样的情绪看着她。
她低低地深吸一口气,预料到了些不妙的事。
果然,酒宴结束后孟侧妃顾不上和那几位诰命夫人寒暄,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就直奔倚梅园。
“孟姨~”钟离踏雪按住她的手,想要挣脱,却被孟书君一个眼神制止。
“在你父王那如此泼皮,到了我面前,难道还不给孟姨一些面子。”孟书君嗤她,复又笑道:“你放心,今日来的才俊我都是挑过的,如今剩下的都是好的。你好好看看,以咱家的门楣,哪家配不上。”
钟离踏雪摇摇晃晃地被拽到门口,散漫地问道:“谁都成吗?”
察觉不对,孟书君回头问道:“怎么,你有了心上人?”恰好她们走进一处回廊,木梁的阴影落了下来,遮住她眉眼间的阴郁。
“那倒不是。”钟离踏雪耸肩,眉眼弯弯地道。
孟书君有心,带她去园中小楼上,此处既能一览全貌又隐蔽。
“见着了心仪的吗?”孟书君焦急地问道。
“没呢,孟姨,哪能这么快啊。”钟离踏雪趴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着。这满院子的公子小姐,无不三三两两地各自交谈。闺秀们倒还好,那群世家子弟明知此次来是给照月郡主相看的,原本就因为她那“美名”而顾虑,现今出了那般的事,各各恨不得退避三舍。或以扇掩面,或相对而立,彼此间相互笑语,宁死都不肯抬起头来,生怕被那郡主瞧上了。
此间人,又有二者大不同。
一是她那兄弟李少白,不用看就知道在和那群狐朋狗友吹嘘。
另一位孤身而行,漫赏寒梅。
易扶风微整衣袖,不经意间一抬头,对上了钟离踏雪的视线。
钟离踏雪笑意盈盈,热情地向他招手。
易扶风手一顿,背身而行。
钟离踏雪:……
她果断转身对孟书君道:“孟姨,我看好了。”
孟书君心中有些忐忑,问道:“是谁啊?”
“就是他。”
孟书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则看那人长身玉立,风神秀雅,有遗世之仙风。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只能看见个后脑勺。
“易公子,易公子,”钟离踏雪喊道:“你看看我。”见易扶风充耳不闻,反而脚下步伐愈快便换了称呼喊道:“易郎君,阿延你理理我呀。”
这一声,半个园子的人都看过来了。
易扶风无奈行礼道:“敢问郡主何事?”
“没什么,”钟离踏雪笑道:“就是想看看你。”
易扶风眉眼冷淡:“恕在下不能奉陪,告辞。”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钟离踏雪单手支颔而笑,眉眼弯弯,也不出声阻拦。
孟侧妃膛目结舌,犹豫地问道:“踏雪,这些人中易小公子家世不是最显赫的,才名也不是最惊人的,品行也无人评定。你看重了哪一点,可否和我说说。”
钟离踏雪理直气壮地道:“他美啊。”
孟侧妃万想不到她在终身大事上如此爽快随便,下意识攥紧帕子重复道:“就因为他美。”
钟离踏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趁着孟侧妃走神的空子跑下小楼,远远地道:“孟姨,我走了,你好好看。”她潇洒远去,只剩下孟书君原地焦急地道:“怎么办,易家主母没来啊。踏雪,你去哪?”
她本来打算去大街上看看那些蠢货被打成了什么样,再去放些狠话,不料一下楼就被人拦住了。
为首的侍卫懒懒笑道:“属下听从王爷吩咐,请郡主相看完就去祠堂跪着吧。别忘了自请十板子,再抄上十遍家规。”
钟离踏雪眯起眼还没来得急回答,就发现四周渐渐有人围过来,堵得水泄不通。
见逃不掉,便换上一副笑面,甜腻腻地道:“秦叔。”
秦立皮笑肉不笑地道:“可当不起,上回郡主一声‘秦叔’让在下可是挨了好几回板子。”说罢平摊着手指向祠堂,露着一口大白牙笑道:“郡主,请吧。”
钟离踏雪冲他灿烂一笑,认命地向祠堂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