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饭,裴知榅帮忙洗了碗,临出门的时候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没动的饼干袋子,嘴唇动了动:“这个你要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陈糯半晌后“嗯”了一声,没有其他表示,把他送到门口,“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好。”裴知榅回头看他一眼,“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送走裴知榅,陈糯返回客厅,刚才吃饭的残局都已经收拾好了,他没什么要整理的,正准备回卧室,不可避免的看到了那袋饼干。
他原地不动了一会儿,最后认命的拿起拆开封口,黄油和巧克力香扑鼻而来,里面的饼干一个个长得都奇形怪状,能看出来做饼干的人的手法生疏。
唯一一个勉强有点小熊形状的饼干也是歪七扭八。
陈糯脑补了一下裴知榅笨手笨脚想画小熊却不尽人意的场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饼干当然是没丢掉的,他拿了个密封袋包好,放进了冰箱。
这天过后,陈糯好几天没见到裴知榅,他本来想着这样也好,说不定裴知榅在他这里得不到反馈和回应,慢慢的就想放弃了。
但他没想到再次听到裴知榅的消息的时候,是许曾给他打来的电话,语气焦急:“陈哥,裴知榅被家里关起来了,今天刚跑出来。”
彼时陈糯还在办公室,闻言猛地起身,紧皱着眉头,“什么?他为什么被关起来了?”
一个不妙的想法闪过,但陈糯此刻的担忧焦心大过了一切,来不及去细想。
许曾也很着急:“我也不知道啊,裴叔叔刚才给我打电话问裴知榅在不在我这,但我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我就想着他会不会去找你了。”
“我先回家看看。”陈糯匆匆挂了电话,也忘了请假,直奔电梯下楼。
一路上他都在想裴知榅要是既然和家里闹了矛盾,那肯定不会去公司的,如果裴知榅能来自己家最好,他手上还有钥匙,可以直接开门。
以往二十分钟的路程被陈糯缩短到了十五分钟,他随便找了个停车的地方,步履匆匆的上楼,在电梯开门的时候有所预感的放慢了脚步。
走出楼道,陈糯看到裴知榅在自己家门前蹲坐着,额前的头发挡住了眉眼,侧脸陷在日光里,让人看不清神色,显出几分沉冷的气质。
明显的是他手上有伤口,被简单缠了一圈白布,上面透出殷红的血迹。
陈糯看见之后面色一变,赶紧上前轻轻拉起他的手,眉毛很深的拧起:“手怎么了?!你没带我家钥匙吗?怎么不进去?”
一连串的发问让裴知榅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他靠墙直了直身,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声音有点委屈,说:“我等你回来找我。”
“你......先进门。”
进屋之后,陈糯翻找出来医药箱,深吸一口气,拆开裴知榅手上缠着的布,看到他手背骨节的地方都是一团模糊的血迹,可怖骇人。
陈糯心惊,赶紧抬头看他:“你爸打你了?”
“没有,他打也打不过我。”裴知榅拽拽的撇了一下嘴角,在陈糯的注视下又收敛了回来。
陈糯心脏一跳一跳的,尤其是开始替裴知榅处理脏污血迹的时候。
伤口很多,有破皮的,更多的是被划伤的伤口,他用医用棉花擦干净周围的血,那些大小不一的伤口就显现出来,密密麻麻的像被锋利的物品割了许多次,盘根虬错。
陈糯看着那些伤口,轻轻吹了吹,即使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眉眼垂下:“很疼吧?怎么回事?”
裴知榅觉得自己像踩在了棉花上,浑身陷入陈糯这般关切的温柔里,软绵绵的。
“有点疼,但也不是很疼。”
“怎么会不疼。”陈糯眉心就没展平过,拿过棉签沾了碘伏想给他消毒,涂到一个较大的伤口,感觉到棉签底下有个异物,小心翼翼的擦出来一看,竟然是一颗细小的玻璃渣。
他登时变了脸色:“去医院吧,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不要去医院。”裴知榅打断他,然后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霸道,又改了语气:“我不想去,你帮我包扎一下就好了。”
“不行。”陈糯第一次这么强硬,“万一里面还有渣子呢?”
说完,他拆开一卷绷带,想简单缠一下就带裴知榅去医院。
裴知榅拉住他拆绷带的手,低声道:“不去医院,陈糯,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陈糯没有丝毫犹豫:“现在不想知道了,先去医院。”
裴知榅手上力道拉的更紧,掌心的皮肤很热,热得滚烫。
他紧盯着陈糯,视线如有实质,下一秒说的话对陈糯而言像是一道惊雷炸开。
“我和我爸坦白了。”裴知榅嘴唇翕动:“我说我喜欢你。”
耳边阵阵轰鸣,陈糯感觉手脚发麻,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凭着下意识的反应动了动嘴:“什...什么?”
裴知榅知道他听清了,没有再重复,而是笑了一下:“事实上我只说了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他自己就猜出来了。”
“连他都能看出来。”裴知榅话音变轻,记忆力还清楚的浮现几天前和父母一起吃午饭的时候。
当时他说完喜欢男生之后,整个饭桌都变得死寂,好像认为这是个玩笑话,但事实上他不可能说玩笑话。
然后就是他妈妈脸上撑起了笑打圆场,但他没有顺着台阶下,继续强调——我喜欢一个男生。
这次的死寂没有持续太久,两秒过后是他爸暴风雨一般阴沉的脸,怒吼着问是不是陈糯。
思绪回笼,察觉到陈糯太久没说话,裴知榅抬起头,“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我会告诉我朋友,也会让我父母知道。”
“如果你...能喜欢我的话,就不用去顾虑这些问题了,至少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
陈糯脑子嗡嗡作响,完全没想过自己没必要反应这么大,手指攥的很紧,用力到骨节发白。
“...陈糯?”
裴知榅揉了揉他的指腹想让他放松,开始不安起来:“我做的不对吗,我是不是考虑的地方太少了,你放心,我爸不会去找你麻烦的,我会处理好的。”
“你告诉你爸了。”
陈糯完全听不到裴知榅在说什么,只关注一点,声音颤抖:“他很生气,所以把你关禁闭了,是吗。”
“是。”裴知榅静下来老实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那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以为只要待两天给他一个缓冲时间就好了,结果他没有放我的意思,我等不及,就找东西打碎窗户跑出来了。”
裴知榅想了想,小心试探地说:“你不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陈糯还是很乱,大脑一片浆糊,理不清头绪:“你是怎么被关的,他们不让你出去吗,有没有不给你饭吃,你现在饿不饿?”
“没有,他们只收了我的手机。”裴知榅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抓紧了陈糯的手,“你这么说是在关心我吗。”
陈糯闻言心里一松,随后轻轻皱了皱眉,没有应声,他觉得这只是对于别人最基本的关心而已,换成谁都是一样的。
陈糯大概知道裴知榅为什么忽然做出这种举动,还是担心他手上的伤,执着的带他去了趟医院,检查无大碍之后才放心下来。
走出医院,陈糯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手机就响起何宕鸣的来电。
看到电话,他才想起来自己下午无故离岗这回事。
裴知榅就在他旁边,听到铃声望过来,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看了个真切。
“我接个电话。”陈糯不知为何说了一句,然后摁下接通,把自己下午离岗的原因找了个借口。
电话那头的何宕鸣并没有责怪他,陈糯表示抱歉,正要结束通话的时候,裴知榅忽然出声说话。
“那我等下去哪,你要把我赶回去吗。”
话说完的时候,陈糯刚挂掉电话,但对面应该能听见。
他放下手机,有些无可奈何,语气却不生气:“你故意的是不是。”
“哪有。”裴知榅视线转移,低头说:“我真的没地方去了,你可不可以收留一下我。”
这种话放在裴知榅身上可信度简直为零,先不说他身上不可能一分钱都没有,而且裴总也不会真把他丢外面什么都不管。
但陈糯还是信了,因为他是真的不忍心。
“那你...先在我家住几天吧。”
莫名其妙的让裴知榅再次住进了自己家,陈糯怕家里冰箱的囤货不够,在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各类食材。
回到家已经是六点多钟了,房间里有些昏暗,他按下灯开关,转头对裴知榅说:“你先在客厅坐着,饿了的话先吃点水果,我把你房间收拾好就做饭。”
裴知榅想过来帮忙,被陈糯制止,只好坐回沙发上。
其实房间是不怎么需要收拾的,东西都还在,甚至衣柜里还有几件裴知榅之前放在这的衣服。
陈糯说来收拾房间,更多的是想整理一下现在的情况,但他在房间里待了几分钟也没想出头绪。
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裴总找上门,或者裴知榅回家。
如果是前者的话——
他有点头痛,倒不是怕裴总会对他怎么样,主要是裴知榅不好交代。
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他想不出办法也没有办法。
为了避免裴知榅等太久饿了,陈糯简单铺好床被就准备去做饭,出卧室的时候看到裴知榅正在把超市买的东西往冰箱里摆。
“我来吧,你手别拿重物了。”他走过去接过购物袋,裴知榅应了一声,把一瓶饮料放进冰箱,随后不知看到了什么,一下停住动作。
陈糯有点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移向冰箱里面,目光扫到某一样东西,忽然明白他在看什么了。
裴知榅脸上控制不住的露出欣喜的神情,指了指说:“这是我送你的饼干,你留着呢?”
“...嗯。”陈糯面上淡定,手上提了提购物袋,塑料材质的袋子发出窣窣的响声。
“我觉得丢掉有点...浪费,就放着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不要吗。”
陈糯一时难堪,不知道如何再作解释,“因为我——”
“我知道。”裴知榅拿出饼干关上冰箱门,饼干袋子的凉意浸透手心,他把袋子塞进陈糯手里。
“你狠不下心,你会心疼是吗。”
“没有。”陈糯觉得这个饼干袋子像是一块烫手山芋,赶紧往旁边的桌子随手一放,脚步匆忙:“我先做饭去了,你收拾一下冰箱吧。”
裴知榅一把拉住他,用的是受伤的那只右手,陈糯还能感受到纱布的粗糙触感和沾染的体温。
裴知榅似乎认定了某个事实,“你就是心疼我,我被我爸关起来了你也是在心疼我。”
“那你一直心疼我不好吗。”他垂下眸子,拉着陈糯的手放在胸前,“你之前不理我,没消息的这两天也不理我。”
一提到这个,陈糯就着急起来,满脑子都是裴知榅因为他被关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在忙或者有其他想法。”
要是他知道裴知榅干了什么,他肯定要去裴家...去找裴总......
陈糯眼中浮现迷茫,竟然想不出这个假设之后自己要做什么。
他像是陷入了自设的陷阱和悖论,明明对方单方面的感情和他没有关系,但他也做不到事不关己。
“没事,我原谅你了。”裴知榅自顾自的很高兴,“你这不是来找我了吗。”
陈糯还在苦苦思索,没意识到裴知榅已经越靠越近,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抬头和对方不过半拳距离。
两人手还在拉着,皮肤的温度交融,隔着薄薄一层纱布,是一种异常奇怪的氛围。
纱布的隔绝弄得裴知榅心痒得不行,他抬起另一只手,摩挲了一下陈糯的指缝,出其不意的低头往他嘴唇上凑了一下,速度轻快到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陈糯只感受到一片阴影覆盖下来,随即嘴唇像被棉花贴了一下,转瞬即逝。
“你......”
他愣住了,好几秒之后迟钝的想推开裴知榅,刚一用力,裴知榅突然皱起了眉:“手好疼。”
“对不起,我一下忘了,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了?”陈糯火急火燎的拉过他的手查看伤势。
裴知榅把手背在身后不让他看,嚷嚷着:“太疼啦,我也好饿啊,陈糯我想吃饭好不好。”
无解,真的无解。
陈糯抿了抿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裴知榅这种欢快的样子让他熟悉,甚至还有几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