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到白寨,要走多久?”天气忽然变凉,入夜后尤其明显。慕怀昙想,这身衣裳快穿不住了。
白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也细想后回答:“脚程快的话,来回约莫一日。”
“还有更快的方法吗?”慕怀昙望着黑洞洞的河面。
“你是说乘船?那的确快,只需半日。”白江皱起眉,“只是白寨不许我们行船超过十里路。”
“倒是规矩多。”慕怀昙语气带着埋怨,她抛出块石子,见远远落到江里,嘴角噙了抹得逞般的浅笑,衬得那张脸灵巧鲜活。
这可不多见,白江眨眨眼,掐了把自己,别又犯傻。
慕怀昙要白江别再送,理由是她要上山。白江听后脸瞬间僵住,咬着牙挤出一句:慢走。
其实慕怀昙才不上山,和白玉奴在洞里眼瞪眼吗?她去莫若南家看了,一个人都没有,莫若南和阿莫还没回。可她心急如焚也没用,只恨自己答应了岚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在祝家村守好,不能轻举妄动。
从白寨回来还有半日,慕怀昙且信岚刹一回。
慕怀昙凭着感觉走,越走越觉得景色熟悉,青瓦白墙,细窄的小巷。拐过一个弯,两扇大木门横在她面前。
她不敢呼吸,唯恐门上的灰扑进她鼻子里。
“吱呀——”门被猝不及防地打开,屏息也无用,灰尘兜头罩在她身上。
“咳咳咳。”慕怀昙捂着嘴咳,还是被面前人认了出来。
“阿慕?”
慕怀昙的咳声憋在肺里,她瞪大眼抬头,唤她的是个干净又美丽的女人。
离者,丽也。慕怀昙终于明白这话的含义。
“阿舟说,我们的这个妹妹啊,很能干。”祝离递给慕怀昙一杯热茶,嘱她慢点吃。
慕怀昙热泪盈眶,她在外面游荡了那么久,寒风料峭的,又饿了一整天,正愁不知道去哪,就遇上了祝离这盘热乎乎香喷喷的糕点。
祝离看着慕怀昙那满足模样,笑得很温柔。只可惜,手边还是少了一个人......
“阿舟对我说,也是时候该放下执念,好好生活了。”祝离想起从前痴傻的自己,脸上不禁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慕怀昙跟着点头,嘴里含糊不清:“等我弄到船,带你们,都出去。”
“好啊。”祝离拿起几件旧夹袄在慕怀昙身上比划,“等我的阿慕带我走。”
夹袄还是小了些,祝离决定把两件裁作一件。这是她亲手为阿慕缝的,没想到放到泛黄,阿慕才穿上。
“阿慕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吗?”祝离借着烛光穿针,漫不经心地问。
慕怀昙顿时提起精神,望着她,连糕点都不嚼了。
祝离嘴里的话并不似脸上温柔,“神明本不该存在,白寨却执迷不悟。外面的人不信神,他们打过来,把白寨逼到如今境地。”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外面派了许多人过来,都没能彻底杀死这条虫。”
祝离拿蜡烛烧断多余的线,火光在她眼睛里跳跃。“年轻时,我偷跑去白寨寻白乌习刀,白乌没寻到,先被抓起来打得奄奄一息。”
“为何?”慕怀昙气得攥紧拳头。
祝离拿眼神安抚她,“因为不久前,莫若南屠了半个莫家村。白寨便发布禁令,不许女人习刀。他们说,这样的女人是被邪灵上身。但我不知道。”
“......”慕怀昙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她那尖牙利嘴不好使了。手上暗自使劲,把糕点当作奸人的头掰成两半。慕怀昙真想看看,那群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真是罔顾本末。
祝离继续道:“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白寨,却没想被一对夫妻相救。他们来自白寨之外,都是极高明的大夫,妻子在来时就已经怀有身孕。”
“走前,他们只求了我一件事:若有婴孩从上游飘来,便代表他们已经回家,求我把这个孩子埋得离故乡更近些,让她也好回家。”
说话间,祝离站在慕怀昙身后,已然泪流满面,她把新做的夹袄给慕怀昙换上,寒风就这样被藏住。
祝离的声音响在慕怀昙耳边,“我说这个孩子一定不会死。那对夫妻笑着说,要我好好活。”
“阿姐......”慕怀昙握住祝离的手,不知为何,看着祝离哭,她也想哭。慕怀昙前世只懂拼杀,她没想到死之后,终于把喜怒哀乐体会了遍。
“哭什么?丑死了。”祝离倒先说起慕怀昙来。她把泪水三两下擦干,拍了拍慕怀昙的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帮阿姐看看,这刀法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祝离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刀来,她家院子宽敞,可以畅快地舞一回。
只凭蜡烛上跳跃的一豆火光,并不足以照亮整个院落,祝离的身影被光和暗切割成无数片。慕怀昙的视力越发差了,只能听见来往的风,被刀搅碎,抖落了一地。
“真好。”慕怀昙感慨。恐怕她自己,如今舞得都没祝离好。
祝离气喘吁吁地停下,才发现蜡烛早就燃尽,在桌子上烧出一个疤。她笑骂慕怀昙:“黑灯瞎火的,你看的究竟是什么?”
慕怀昙微愣,她也才发现那点微乎其微的烛火熄了。但她嘴里却说:“光用耳朵听就能察出招式的凌厉,用眼反倒多余。”
祝离被她逗笑,说她一张抹了蜜的嘴,就会讨人欢心。
正闹得不可开交,慕怀昙忽然正色道:“阿姐,你知道哪里有船吗?能跨过十万里河道的大船。”
祝离也收了笑,“大船归白寨所有,由重重守卫看护。想靠近都很难。”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当初我让祝廉用维修船只的借口,把外面的人出逃用的船要了过来,如今船修好,还停在祝家村附近。”
祝离的话立刻让慕怀昙眉心舒展。
“停在哪里?”慕怀昙问。
“洞仙所在那座山的东北角,有块巨石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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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慕怀昙就像心里有预感似的睁开眼,她洗漱完,便拿起刀出门。祝离还在床上睡得正熟。
她朝山上走,骤然听见一队脚步声,慕怀昙急忙躲到墙后面。这大清早,谁在外面晃荡?
“今日,必须给我找到那两个人。听明白了吗?”说话的这人声音很熟悉。
慕怀昙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看,果不其然,是白绍。多半是在找莫若南,慕怀昙心想,看样子没找到。
“什么人!”白绍手下大喝。
慕怀昙惊了一瞬,正准备开打,却发现那伙人朝反方向去了。该死,他们究竟在追谁?
想了又想,慕怀昙还是决定放弃找船,先去救人。
祝家村的路错综复杂,好在慕怀昙认认真真地记过一遍。她从侧道抄过去,直接绕到那伙人的最前面。
脚步声渐渐近了,被追着的那人见了慕怀昙就双眼发光。“救我!”白玉奴的急切都写在脸上。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洞里呆着吗?”慕怀昙边把白玉奴举上围墙,边问。
白玉奴手脚不太协调,但胜在她脑瓜子好使,知道抱着树一点点溜下去。她抱怨道:“洞仙叫我下山,说我爹在祝家村等我。他莫不是诓我的!”
慕怀昙利落地越过围墙,跳进了不知道是谁家的院子。这个点,应该没有人会起床......
“是,是谁!”
白江刚洗完脸抬头,便看见两个影子在眼前晃。这青天白日的,还是在自家后院,白江忙唤人来捉贼。
好在慕怀昙提前将他的嘴捂住。“别慌,借你家躲躲。”
白江见是慕怀昙,想也没想就听话点头。他看见白玉奴的脸,又用同仇敌忾的语气道:“太不像话!大白天就敢抢人,真当族法不存?”
“是你叔父。”慕怀昙幽幽道。
“那,那也不行......”显然,白江的底气没先前足了。
白玉奴忍不住开口:“这位小哥,不如......咱们先把衣服穿上吧。”
白江猛地低头,发现自己刚起,才穿了件单衣,还是在慕怀昙面前。他的脸瞬间涨红,连脖子都没逃过。
趁白江进去换衣服,慕怀昙忙牵了白玉奴的手,“我们快走!”她从没真正信过白江。
可没等他们翻墙出去,院子的门就先被人踹开。
“一间一间搜,白寨抓犯人,我看谁敢有异议!”为首的那人很是嚣张。
白江从屋里出来,看见的便是自己的心上人,和自己叔父手下对峙的一幕。
“先消消火,发生什么事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出来当和事佬。
白绍手下认得他,立刻缓和了神色。“那两个小贼竟然敢偷偷潜入您的院子,真是胆大包天!”
白江尴尬地笑,发现慕怀昙在看自己,眼一闭心一横,朝着白绍手下发火:“她们是我朋友,今日邀来一聚,怎么就成了小贼?你好大胆子!”
白绍手下莫名其妙被吼了一遭,忙朝他赔笑,“是这样。我这双眼睛,真是不中用,该打。”
白江自以为耍了威风,想向慕怀昙邀功,笑意渐渐浮在脸上,可还没转身,笑容就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