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昙低呼一声,挡在身前的镰刀竟硬生生被打落。
她被逼至船头,那刀客本不依不饶地攻上来,可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微微顿住。
慕怀昙想也不想,先抱起阿莫。
“接住!”
阿莫轻得吓人,以慕怀昙那双竹竿胳膊都能把她扔过河去。
阿莫落在莫若南怀里,刀客的头也跟着侧转过去。
“你不是莫若南。”他仿佛这才发现。
慕怀昙定睛一瞧,原来刀客的双眼被一层白翳蒙上,像是个瞎子。
“你竟然还活着......”莫若南将阿莫裹进衣服里,她望向那名刀客,神色平静。
听见这话,刀客脸上却有刹那的狰狞,他低声吼:“不报血仇,我怎么敢死!”
说罢,他长刀直立,要跳上岸去杀了莫若南。
“别跳!”慕怀昙大喊。“你跳不过去。”因为她早就悄悄地把船划离岸边。
“唰”一声长刀劈来,却在离她双眼一寸处停下。
“你是莫若南的养女。”刀客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一句。
慕怀昙轻轻弹开那柄刀,“是,你又是谁?”
刀客忽地大笑起来,“你是莫若南的养女,按理说,也是我的养女......”
“莫淮!一双眼睛还不够你长记性吗?”莫若南沉声问:“你也想搭上这条命?”
“长记性?”莫淮垂下头,仿佛突然熄了气焰,“我父母兄弟的命,已经够我长记性了......”
莫若南冷笑,“你少在这装无辜、装可怜。我说过,他们该死,所有参与‘造仙’的人,都得死。”
“莫若南。”莫淮抬头,双眼空洞地望向远方,“我记得你的亲人,也都在那时死了。”
“是因为没有亲人,才要收养女吗?不对——”
莫淮好似想起什么,嘴角噙了抹不怀好意的笑,“你还有亲人。”
“你还有......”他拿刀指向莫若南怀里的阿莫,“我们的女儿。”
莫若南二话不说,一记飞刀朝莫淮脖子上扔出,她出手太快,尽管莫淮早有防备,也还是被划了道深口子。
“杂碎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今日不用刀,也能让你这瞎了眼的狗东西送死!”
莫若南挽起袖子,大喝:“阿慕,把船划过来!”
慕怀昙却说,“养母,我知道你杀莫淮毫不费力。可我信你,你却不信我。”
“少废话,划船!”莫淮也催促。
“养母,阿莫发着烧,又淋了许久的雨。再不救治,恐有性命之忧。”慕怀昙提起镰刀,朝莫淮攻去。
“至于这位莫村第二刀客,就由我来会会吧。”
“老子是第一!”莫淮怒吼,一刀劈向这个在他看来不知死活的人。
莫淮本以为他一刀下去,慕怀昙的镰刀会断成两截。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接触到镰刀的刹那,他的力量仿若泥牛入海般,散了八分。
剩余的力也没有落在慕怀昙身上,反而带着他莫淮,往前踉跄了几步。
只听慕怀昙在发笑,她嘲道:“看来,你也就能捡个第三了。因为第二,是我。”
“你找死!”莫淮彻底动了怒,“我本不欲跟小辈计较,但你这丫头,未免太不懂礼。我来帮你家长辈,好好教教!”
“帮谁?”慕怀昙装得诧异,“第三帮第一教吗?”
莫淮怒极反而镇定下来,他脚腕一拧,矮身朝慕怀昙腰间斩去。可这不死即残的一刀,却落了空。
原来慕怀昙早已仗着身轻,跃到船篷上去。她趁莫淮迷楞之际,一跃而下,借自身体重,用镰刀砸向莫淮头颅。
莫淮反应极快,拿刀一挡、一推,将把慕怀昙像放风筝一样,推离数米高。
慕怀昙一个翻身,好险才没落下河去。右手被震得发麻,只得换左手拿刀。
“行了,你比不过我。”
莫淮抱刀而立,倒有了几分长辈气度。“我也不欲杀你,毕竟我可不想和莫若南一样,成为一个只知道杀人的疯子。”
慕怀昙冷笑,“我知道你们这种人最好面子,杀人还要立个师出有名的牌坊。”
“小丫头片子就是牙尖嘴利。”莫淮面色平静,仿佛方才易怒的模样都是他装出来的。
莫淮淡淡道:“不立牌坊就是莫若南的下场。谁不知道她才是受害者?谁不知道那些人该死?可莫若南不该把事做绝,纵然她是白的,也成了黑的。”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慕怀昙问。
“你不知道?”莫淮明显诧异,但随即笑道:“也是,她那种性子恨不得把一切都埋进土里,不肯向别人道一句可怜。真是活该。”
慕怀昙不屑,“说了又怎样?别人会管你?”
“哈,也是。”莫淮又一声笑。“可我愿意和别人说,尤其是她的养女。”
“莫家村没有仙人,就想造一个仙人。他们把莫若南迷晕,瞒着她的父母,把她塞进轿子里,送上山去。”
慕怀昙不禁一愣,这与她的经历何曾相似。
“可山中哪有神仙,莫若南是与我成婚。”
“为何?”慕怀昙紧了紧镰刀,眼中杀气渐盛。
“你别慌,我也是个受害者啊。”莫淮看向自己的长刀,沉声道:“我和莫若南,是族里天赋最出众的小辈。”
“他们认为这就可以造神?真是荒谬!”慕怀昙眼中渐渐攀上血色,若是她,也要大杀四方。
莫若南是天生的战士,又懂医术,在哪里都应该被奉为座上宾。可那些东西,竟然逼她......配种?
“是啊,荒谬。”莫淮苦笑,“可更荒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怀上阿莫后,他们怕莫若南跑了,就把她关在山洞里,给仅供饱腹的食物。”
“他们忌惮一切能当武器的东西,不给衣物,阴森森的洞穴里,连火堆都没有。”
“那你呢?”慕怀昙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们派给我很重要的任务——去杀人。”
“杀谁?”
“莫若南的父母。”
“唰——”
莫淮的颈边多了柄雪亮的镰刀。
“我没能杀了他们。”莫淮头也没动。“在那些人要剖开肚子取神胚的时候,莫若南逃出来了。”
“而她的父母,为保护她,死了。”
莫淮忽然笑起来,是讽刺的笑,“那些人明明那么怕莫若南,可在那一刻,都不怕死的围上去。”
“我猜是他们控制莫若南久了,自以为可以踩在她头上了。可他们都被莫若南一刀一刀,像切菜一样,砍掉了头颅。”
莫淮语气突然间充满恨意,“但她不该杀我的家人,尽管所有人都该死,但她该留他们一条命。”
“每个人都这样想。”慕怀昙淡淡问:“你为什么没有死?”
莫淮又笑:“我放跑了她。”
“那么说你是个好人?”
莫淮望天,竟滚落两行清泪,“我只是觉得,失去一切的人,在哪都是赖活着,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杀了她,还能送她去见黄泉下的家人,多不划算啊......”
慕怀昙不禁摇头,莫淮看起来不像是精神正常的样子。
“可阿莫必须死!”莫淮忽然发作,拿刀别下架在颈旁的镰刀。“她是失败的仙胚,留不得!”
“莫老三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们既不是在造仙,又何谈仙胚?”
“你叫我什么?”莫淮面部肌肉气得抽搐。
慕怀昙却不再回应,她低头看向白涛翻卷的江面。
“你或许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了解那件事全貌的人了。”
“什么?”
“我该不该留你呢?”慕怀昙自言自语。
她貌似很纠结,转身问:“莫淮,今夜之后,你会去哪里?”
莫淮正色道:“血债永远排在是非之前。”
“纠结的人。”慕怀昙摆出攻击姿态,“或许在那之前,我会满足你的心愿——送你去见亲人。”
慕怀昙挥出一刀,却不劈向莫淮,而是劈向船板。
“你疯了吗!”莫淮大惊,急忙挡住慕怀昙。可是已经晚了,河水从慕怀昙劈开的洞中涌进船舱,不消片刻,小船已经被淹没了大半。
莫淮黑着脸要打慕怀昙,“我看你是......”
“下去吧。”慕怀昙利落一脚,借着水的浮力,把莫淮踹下船去。
但莫淮很快扒住船舷,又要往上攀。慕怀昙欺负他看不见,猛地一跳,船向莫淮那边倾倒,又灌了他好几口水。
慕怀昙趁乱捡起船上唯二的船桨,捆在身上。她看着尚在波涛中挣扎的莫淮,不禁慨叹:
“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慕怀昙低头看见自己身上那滑稽装扮,又苦笑,“也要看我的造化......”
说罢,她一头扎进江水里。可此时的位置,已经离河岸很远了。
慕怀昙头被水浪拍得闷痛,她趁机呼吸几口,“咳咳咳——”但还是不慎呛了水。
有个消失很久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别以为死了还能让我帮你重来哦。”
“不能重来......那我会怎样?”慕怀昙耗尽了力气,但她找到在江水中保持平衡的窍门。
她就这样趴在木浆上,随波涛越飘越远。性命虽一时无忧,只是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
慕怀昙恐怕也离死不远了。
系统没好气道:“这具身体受规则保护不会死,但你这个失败任务者的灵魂,会被就地销毁。”
慕怀昙竟然笑了,“那就好......”
“什么那就好!!”系统气得大骂,它本想故作姿态吓吓慕怀昙,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不知死活,谁想自己先破功。
“杀害慕姑娘的直接凶手——白山,他死了,你的任务也已经完成。现在脱离世界,你还能留条命。”
系统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和慕怀昙说话。
“洞仙也不是什么五湖水域之仙,他身边的那些水,是世人百苦贪念所化之浊水。洞仙不会来救你。”
“慕怀昙,现在开始脱离世界。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