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薄忆之震惊、疑惑、恨不得退避三舍的眼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瞿风的理智终于有那么一丁点儿爬回来了。
他停下脚步——不停不行,薄忆之已经是一副准备原地起飞溜回房间的警惕架势了。
也是,如果有个不熟的人,还是男的,突然对他说这种话,他不把人一脚踹出去都算是他脾气太好了。
但这也不能一样算啊,薄忆之住在他家里,四舍五入他们以后会一直一起住,这跟结婚有什么区别?!
心里想得挺美,面上,瞿风却是做出尴尬无措的样子。
“抱歉,我是不是说了很冒犯你的话?”他语气略有些慌,“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对我一直很生疏,我想和你拉近点关系。”
说着,他退开几步,退出了薄忆之的社交安全距离,垂下眼睛:
“不好意思,是我又擅自说了让人困扰的话,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早点休息,我先回房间了。”
薄忆之被这一套连招整迷糊了,但也大致看出来,瞿风这么做好像单纯是因为想和他交朋友却不善言辞与人际关系往来?
对方完全颠覆了初见时强势自我冷淡的印象,不如说,短短时间内,这个初印象已经在厨房煮面和刚刚口不择言中一碎再碎。
但既然人家怀抱的是善意,又有跟他相同的弱点——一紧张就会干出些社死到后悔莫及的事,薄忆之怎么也不能让人真就这么回房间自闭。
不然他自己回房间后多半也是睡不着,得翻来覆去想这个事,指不定半夜都得爬起来扇自己一耳光觉得自己真不是人啊。
“那个……”
薄忆之叫住他,一时卡在了称呼上。
这种关系的人怎么叫比较好?
老板?管房东叫老板不合适吧,这个称呼和瞿风也搭不上边。
直接叫名字?会不会显得很尬?毕竟瞿风是他房东,跟他也不是一个阶级的人。
瞿先生?这不是生疏到家了吗?!而且真的需要这么正式吗?
一通脑内风暴没能得出有效处理方案,薄忆之只能模糊过去。
“那个,我也没说什么啊,其实我也没太弄懂,你是想帮我什么忙?”
瞿风声音低落:“你不用管我的。也不用勉强自己迁就我。”
“你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呢?”
“头发。”
“头发?”
“我能帮你吹头发吗?”
薄忆之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是件小事,但又是件特别奇怪的小事。
不过有了先前的印象打底,他没急着想歪,而是问道:“为什么想这么做?”
瞿风声音轻了些,仿佛在不好意思:“动漫里,主人公这么对待到家里住的女孩子后,就能变成好朋友了。”
薄忆之:“……”
薄忆之:“???”
薄忆之:“!!!”
不是!
这动漫正经吗?!
真是好朋友不是女朋友吗?!
他一边有点想裂开,一边又觉得有点好笑。
谁能想到瞿风那个家里蹲的自我介绍居然是真的,还是个宇宙级别社交苦手的二次元宅男啊!
但他忍住了,没有笑出声,不然他怕明天早上没人和他去物业办事了。
“所以,你是想和我交朋友吗?”
瞿风点头。
依旧是那张自带冷淡感表情不多的脸,可经历过他丰富的内在感情,薄忆之一点都不觉得他酷哥了。
“交朋友好像没有什么正式流程的,合得来多聊点天就是朋友了。”
虽说自己在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内向人永远是被外向人捡的命运,可有一个更没有经验的人在旁边时,薄忆之瞬间强大起来,升级成了人生导师。
瞿风眉头微微皱起来,“不够的。只聊天,你对我很陌生,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那就得怪你行为确实太诡异了。
“一定要吹头发?”
“嗯。不过不用勉强。”
薄忆之笑道:“如果这是你交朋友的仪式,我一点都不觉得勉强,因为我也想和你成为朋友。”
这句话的效果出奇的好。
他发誓,如果有动漫特效,瞿风肯定是眼睛bulingbuling地在闪着光。
幸好对方的反应很捧场。
不然一本正经说这种看似很帅气的话还气氛尬住,他的脚趾真的会连夜施工,在星远小区抠出一栋新公寓楼来。
结果就变成对方自带吹风机进了他的房间,搬了把椅子到阳台上,准备给他吹头发。
这个位置是薄忆之自己提的。
看瞿风那些条例里对卫生的要求,是很爱干净的,在房间里会把头发和水吹得到处都是,不好打扫,阳台上就方便多了。
他坐在椅子上,见瞿风插上吹风机,打开后调了温度,用手掌在出风口试探了下,才转过来。
中档大小温热温度的风恰到好处地吹在头发上,没有给头皮造成一点不适。
瞿风的手掌也盖上头顶,手指插入湿发间,对着风不断拨动着,让底下的头发也能够均匀吹干。
薄忆之本来就有点不适应。
从学会自己洗头发吹头发后,别人给他吹头发这件事,就只发生在理发店。
再怎么说,还是有点太亲密了。
瞿风一上手,更是完蛋。
他怎么就没发现,原来他的头皮这么敏感?!
就像有小虫子在脸上稍稍落脚,不过是轻轻挨了一下,连汗毛都没受伤,那块皮肤却像是中了毒一样,迅速泛开激烈的痒意,挠上几下都不见消散。
被温热指腹有意无意轻轻擦过头皮时,类似的痒感比被虫子爬过还要浓烈几十倍,更有一种诡异地如同过电般的酥麻感。
薄忆之不好说出口,不仅是出尔反尔,也显得他有点奇怪,只能努力忍着。
他却没发现,黑发间两只洁白如玉的耳朵已经通红,抿出几分艳色的嘴唇更显得活色生香。
仗着站在薄忆之背后,瞿风收了之前那些伪装,一双眼睛定定盯在那因他的触碰变红的耳朵上,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疏忽。
这样绸缎般的头发,一点点吹干蓬松起来,竟给了他一种莫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只恨不得这样静谧温柔的时光再久一些。
当然,他也不满足于此。
他想要能光明正大地和薄忆之做一切事情,而不是在吹完头发后,就得回自己的房间。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毫不讲理地调动起他一切情感,让他自己都来不及适应自己的变化,从精明的猎人变成了莽撞的青涩家伙。
可他没有丝毫抗拒,心甘情愿沉溺。
他和薄忆之在租房时聊过,套了不少话,大致知道薄忆之的性格、经历、住处,但这一切都被推翻在这张脸面前。
能拥有这样的外貌,却是这样的性格,他只能想到,是薄忆之自小就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导致留下了心理阴影,影响了性格的形成。
否则,人被爱是很清楚的。
就像人是很难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的。
可爱的小孩会受到更多喜爱,好看的大人在社会上也会受到更多优待。
所以,薄忆之经历过什么?谁欺负了他?
老家?还是学校?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看来得好好查查了。
瞿风手上的动作仍旧轻柔,眼里却是一片阴霾,如大雨将至前黑压压的乌云。
头发完全吹干了,呈现出略有些蓬松的发型,倒是多了几分可爱感。
瞿风恋恋不舍地又拨弄了几下,把较长点的碎发拨到耳后。
他手指不经意般擦过滚烫的耳背,激得薄忆之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薄忆之现在脑袋里都是一团浆糊,只想着折磨终于结束了,他要赶紧挠挠痒,急忙道:
“谢谢你,瞿风,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瞿风赞同,“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薄忆之试探着想结束话题:“那……早点睡?看你的规定,你应该是很规律健康早睡早起的作息吧。”
——不,那是用来折磨你的。
瞿风心里把自己那几页规定撕得粉碎。
“不用太在意这个……
“其实是我从小到大没有朋友,前阵子父母去世了,外公怕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闷坏了,要我多交点朋友,我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那个是用来筛选生活作息上能跟我合得来的人的。
“不过见到你后,我才知道想交朋友是不用在这些方面完全契合的,我更希望你住得舒心。”
“原来是这样,但我还是会尽力遵守的,既然是朋友,更应该互相尊重。我不能太扰乱你的生活作息。那,晚安?”
“晚安。睡个好觉。”
终于把瞿风送走,关上门后,薄忆之属实松了口气,又挠了几下止痒,脑袋上的痒意和耳朵的温度也渐渐恢复正常。
他稍微感觉有点困扰了。
因为自身就很敏感,他更喜欢和外向爽朗的人来往。
这样的人大大咧咧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会任何一个举动都让人揣测是不是有另一层意思,他会很放松。
但瞿风显然不是的。
看起来似乎比他更敏感,交际上更苦手,做起事情来更奇怪,还有点太过交浅言深了。
最后说的那段话,简直就跟泰山压顶一样沉重,弄得他一下都不知道回什么好:就父母去世安慰瞿风?感谢瞿风这么看重他这个朋友?还是说瞿风从小没有朋友以后他就是他的好朋友?
都太沉重了。
要是以后相处都是这个模式的话,他会喘不过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