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四人先后出门,一脚踏上了黄泉路。
黄泉路上空无一鬼,空空荡荡。路边一块被风沙吹得吱呀直响的公告牌孤零零立着,四人皆装作未看到一般,直直看向前方,将那公告牌路过了。
天道的力量被削减一半,死去的人又上不了鬼道,自然无人再死。阎罗殿一众鬼差还在雪花纷飞的命簿里赶工,应天道要求,将那些消失之鬼的命簿全都改短。
四人一踏上黄泉路时,魏徐言便知道,来客了。
他将手中一块短短的命簿改得长长的,一扔手中的笔,将长的那一摞命簿藏了起来,随即便同一众鬼差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不在。”
它们惨白着脸,点点头,只要不是那位死鬼来问,它们一定不说!
好巧不巧,来了两位死鬼!
一众鬼差不约而同指了指阎罗殿殿位背后的墙,“他在里面小憩。”
魏徐言被人从被子里揪出来的时候,一脸苦相。
祝清晏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捏着他的脸左右拉扯,却被谢洄之拉到身后。谢洄之同她笑眯眯说着,“我来,你手疼。”
说着,他转过身,端端正正行了一师徒礼,“师父。”上次相见,自己还以为他是同缘师,后细细想来,此人的生活习性分明和师父一模一样。
其余三人再默默后退一步,彻底退到谢洄之身后。
魏徐言却如跳脚玩偶,大叫着,“认错了认错了!”
“师父,为何一定要为天道做事?”谢洄之却不依不饶,一定要问出来。反正,师父一向惯着自己,此份恩宠,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你想干什么就去干,我不会阻挠,但我自有我的考量。”魏徐言状若没听懂一般,胡乱大叫着,私下却以秘音同谢洄之嘱咐道。
“徒儿告退了。”谢洄之突然就要走,三人自然跟上,只是,一出闹剧是为何?
“他答应我们不会插手。”谢洄之同三人说着。
一记漩涡,入了移花接木门。
门内已经没有任何被掩盖着的墓碑,每一块墓碑上都被刻了字。
看来,纪尘已然彻底脱离天道。
四人又去夏国探查一番,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只是半年前金国的倾覆,让夏国众人人心惶惶。
周缘寺的香火更旺盛了些,他们源源不断为天道供应着,生怕天道一个不高兴,便将夏国也尽数覆灭。
谢洄之中途同天道联系,请求天道动用力量寻找纪尘。谢溯之也尝试联系纪尘,却无果。
纪尘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云程轫和楚眠姐弟。
祝清晏思虑片刻,说着,“二师兄应当是凶多吉少,只有顶替掉他,纪尘的力量才能更大一分。”
“可是,缘何不理我呢?”谢溯之手指并拢,敲着桌面,想不通其中原委,毕竟,当初为取得他的信任,几人谋划百年。
“兄长可还记得那位霍师?”
谢溯之弯唇,笑了起来,“嗯。”
“霍师有窥探未来之能,也是山田古门中的特异者,当年被我二师兄赶出。后他的能力时有时无,而楚醒阿弟有类似能力。所以,我怀疑,霍师之死也和纪尘有关,他假借替云程轫处理麻烦之名,将霍师的能力彻底移栽在楚醒身上。”
“你缘何知晓楚醒有此能力?”灼夜又问道。
“先前,因要报答楚眠阿姐的救命之恩,我同楚醒接触过几次。不知为何,那小孩对我分外热情,似是窥视到我几日后有灾祸,便几番提点。我按照他的提点躲过了几次门内危险。”
祝清晏想了想,又说道。
“师父可曾还记得,铜榷楼?”
“那座‘天道’赐下保存寨民真身的楼?”谢洄之想起先前在苗寨里,听楚醒提过的。
“此楼和纪尘有何关系?”谢溯之见缝插针,插入话来,他还想听兄长二字。
“我怀疑,纪尘在那里。先前在移花接木门中,纪尘为给楚眠姐弟快速塑真身,害了一批人的性命。可彼时,他早已知道破坏因果的后果,天道抓不住他,就会把因果算在楚眠姐弟头上。所以,他不能让天道发现这一因果。”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群献祭的人忘记了自己被献祭,就像能够以人形活在楼里的寨民?”谢洄之说道。
“对,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把两拨人放在一座楼里。”两拨人有血海深仇,就在纪尘的操纵下,活在一座楼里,祝清晏不得不佩服他的疯狂与大胆。
“这座楼里藏得住因果,自然也能藏得住他。那我们只要让先前一拨人想起被献祭的真相,便能使得楼底崩塌,逼出纪尘。”灼夜一语道破。
祝清晏却有些愁眉不展,“先前我不曾相通,为何纪尘每去刻字一次,天道纪尘就能被放出一次。但方才我细细看过那些墓碑上的字,有些担忧此法子能否实施。”
“虽天道无法察觉他的因果,但此因果实实在在存在着。他每刻字一次,就为枉死的人们立有名墓碑一块,天地之间有关他的因果便消散一分,对他的钳制便少一分,他便能趁机逃出一分。此时,那片墓碑已被全部刻字,我们还能唤起墓碑主人的怨念么?”
“乐翎,墓碑主人与苗寨寨民早已互为因果。百余年里,苗寨寨民被身体里自带的怨气熏染,早不是原先住在桃源乡里的那一批百姓。纪尘自以为散去怨气,却不明白,两批人的怨气是水火不容,却又此消彼长的。若是他真的成功将怨气消散,移花接木门就不复存在了。”谢洄之如是说。
“事不宜迟,那我们即可出发,去一趟移花接木门。”灼夜一招呼,众人动身,再次入门。
“师父,你联系天道,将他一同引来此门,届时门消散,我们带着天道入灰金杨路。”祝清晏同谢洄之嘱咐着。
“好。”
祝清晏将两只小蛇从门内召唤出来,抚摸它们的脑袋,随即捏诀,数百条一模一样的小蛇就此围绕在她身侧。
“乖,阿姐需要你们帮助。”她眼角闪过泪花,两条小蛇嘶嘶叫嚷着。
“还记得那群黑蛇大哥么?阿姐希望你们能将记忆尽数复刻到这些小蛇当中,然后一起入枯林。”祝清晏摸摸其中小蛇的下巴,“阿姐会在身后保护你们的。”
很快,数百蛇群飞速窜入枯林。
它们嘶嘶叫嚷着,隐约听得笑声,上下起伏的蛇躯如同弯起的脊背。
不过顷刻间,地动山摇,狂沙飞卷,絮布猎猎作响,又被撕成碎片,焦黑的土地下,有人在疯狂敲打着地面,在地面形成一个又一个鼓包。墓碑被砸得左右摇动,碑面出现龟裂。
有效!祝清晏手中操纵着蛇群,小蛇们盘上一座座墓碑,嘶嘶吐着信子,嘈切声越发大了起来。
“轰隆隆!”地面朝上鼓起,墓碑彻底倒塌,絮布软绵绵趴在鼓包上。狂风呼啸,卷着黄沙遮上众人眉眼。一时间天地旋转。
灼夜朝后拉了一把祝清晏。下一瞬,那处位置骤然顶出一根参天巨柱。
一座塔楼从地下升了上来,塔有七层,每一层都亮着无数红眼睛。
有些红眼睛下,附有一双蓝绿色的,微微颤抖的眼睛。
“不要!”祝清晏飞着便要上前,被谢溯之死死钳制住。
青色蛇群被迅速刺破,一根根如火铁棍插在蛇群身上,又飞回每一层格子窗前,直直矗立。
“纪尘藏在哪一层?”谢溯之眉眼闪过焦灼,如此一座巨大的塔楼,若是不能速战速决,这些缠人的小鬼也足够麻烦。
“二层,他在二层。”自谢洄之袖中窜出一条红绳,咻地一声,飞速穿入塔内。
“当初楚眠姐弟家门后写着二,二于他而言,是救赎,是放过。”
果不其然,红绳捆着纪尘出现在格子窗前,众冤魂看见纪尘出现,越发叫嚣起来,整座塔楼开始颤抖。
“速速解决!”灼夜看着飞速而来的纪尘,指尖生出根茎,直直对准他的眉心,飞了出去。
穿透眉心的一瞬间,移花接木门散了,百鬼夜行,又被无数出现的鬼差压着回了黄泉路。
众人踏上灰金杨路,祝清晏蹙眉,“一切,太过顺利了些。”
“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谢洄之沉沉说道,“纪尘未必不想散门,只是他散不去。且他和天道之间的嫌隙,本就是这些因果怨念。”
一语道破,众人心下猛然一沉。
天道强大,在它的庇佑下,纪尘能够为所欲为。一直以来,只是天道在单方面攻击纪尘。而纪尘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和天道抗争,与谢溯之合作,不过是顺势而为,以此消散怨念,重新进入天道的庇护范围。
所以,究竟为何,天道要如此偏爱纪尘?想通这一层后,众人心中不断骂爹,他爹的,究竟为何?
“吱呀”身后的门缓缓打开了,四人朝后转身,看到一张笑得妖冶的面容。
“好久不见。”他扬起大大的笑容,挥了挥手中的红绳,入了门。
“师父可真是偏心,分明我二人陪伴彼此最久,你还是要杀我。”纪尘哭诉着,手中却缓缓阖上了门。
谢洄之腰间的玉佩隐隐流转着光辉,他将玉佩摘下,悄无声息塞入祝清晏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