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无人管辖倒不准确。”谢洄之轻啧一声,又摇摇头,接着说道,“应是说,缘神管不得同缘师了,无法将其召唤。他们如同消失一般,隐匿人间,难寻踪迹,这几年才堪堪能定位几人。”
“而天道时隔几百年,又出现问题了。它这次才真正意识到,有位隐藏在暗处的人,想要取代它成为新的天道。天道开始在人间替我师父寻找新的缘神,同时要布一场局。”
“我和兄长之间的恩怨,想必你是知晓不少的。我二人孤苦,受命运摆布多年,却不曾想几人过往种种不过是天道定好的劫数,目的就是混淆视听,让我二人装作反目成仇之势,一明一暗,为他寻找幕后之人。”
祝清晏不满皱了皱鼻子,天道一贯如此,芸芸众生都只是棋盒里的棋子,被拿起来放在棋盘上的那颗还需得感恩戴德。
“我二人便成为它最紧密最信任的棋子。一颗在明,一颗在暗。师父走后,我接管同缘师,与兄长分别置入属于自己的暗线。移花接木门是门中最特殊的一扇,我翻阅和它有关的材料,发现先前每隔几年时间,它就会被打开。我在位期间,此门并未再被莫名打开,但自夏朝建立后,它再次开始被打开,且此后,每次被打开,絮布下的墓碑就会被刻字一块。”
“所以,”祝清晏作出大胆的猜测,“前期每进一次门,就能带一部分‘纪尘’出门,‘纪尘’失魂症才会不断好转?”
“对,但是当时我并未将两者连接起来。我只是自行将这扇门彻底封存,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但于事无补,我一直抓不住入门之人。直到近日,我再次翻阅那些材料,才发现,此门开始被莫名打开的时间,正是我带出纪尘时。”
“那夏朝建立后呢,为何被打开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这和刻字又有何关系?”祝清晏又问道。
谢洄之深深看了她一眼,思虑良久,方才说道,“刻字一事尚未查明。此前兄长并未有取你性命之意,他行为种种,皆因上有命令,迫不得已。纪尘想杀你,或者说,天道里藏着的那部分想杀你。你又时常晕厥,所以,我怀疑,天道里的纪尘无法逃出天道,想要一具身体,你就是他看中的那具身体,每开门一次,你就会昏厥一次,也就离他彻底占据你的身体更进一步。”
祝清晏笑了起来,在他身侧转了个圈,突然凑近,恶狠狠说道,“那你猜,我现在是纪尘还是乐翎?”
谢洄之严肃的情绪被她一番动作搅乱,他也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她的头颅,“能这般问,自然是乐翎。”
说罢,谢洄之只觉不够,又宽慰道,“我早便探查过,你体内无他人魂相。他从天道逃出,应当是入了纪尘体内。只是,他不断有所行动,次次下达杀令,又难以被摸透下一步动作,我这才提醒你一声,莫要担忧。”
“为何偏偏是我?”祝清晏又问道,她自己也知晓,有些强人所难,但她就是想看看谢洄之能说出些什么歪理。
“天道设下我二人百年后,兄长终于等到暗处之人联系他,但那人非常警惕,从未真正露面,这些年行事也分外小心警惕,如同消失了一般。”
“包括天道在内,所有人开始放松警惕,直到你出现。天道预言说你身份特殊,虽然我并不知特殊在何处。”
祝清晏眉毛高高扬起,伸手掐上谢洄之胳膊,狠狠扭了一把。
谢洄之也不气恼,笑着揉了揉肩膀,“身份都是天道给的,它给谁,谁就特殊。因此,我才不知为何天道如此断言。”
“我们此前便有猜测那人在物色合适的身份,你的出现,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转折点。因此,兄长蛰伏在你身边十余年。”谢洄之想起谢溯之的嘱咐,多加了一句。
“之后,你拜入师门。我们便推算对面要有行动了,第一次,是湘西鬼门。在门内,我看到了那片坟墓。”
祝清晏抿唇,莫名后背发凉,怪不得在湘西鬼门时,自己的情绪那般不稳定,现在想来,或许就是他想要乘虚而入。
“他得知你还活着,这件事没关系吗?”祝清晏骤然想起之前自己并未防备纪尘。
谢洄之眼神有些古怪,不答反问,“若不让他知晓我还活着,光凭皇宫事变堂堂缘神便就此殒命,不是更让人生疑么?”
“除了他,可有其他人?”祝清晏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报曾经被蒙在鼓里之仇。
“楚眠姐弟,他们或许很久前便相熟了。”谢洄之手指点点远处的众人离去后,拖着残腿朝一侧爬去的纪尘。
“今日这趟,或许能得到我们都想要的答案。”
祝清晏有些不自然摸了摸脸颊。她没猜错的话,或许,这也是他的道歉方式。
谢洄之心下明了二人的郁结在何处,身份云云皆是表象,祝清晏真正介怀的,是他总以上位者、引导者的姿态站在她的面前,将她隔绝在真相后面。
所以,这一次他要追寻的答案,她也在就好了。
“他会感受到我们存在吗?”祝清晏想起,每一扇门内的念洄都会在缘神入门一瞬间,与缘神互相感知。
“幻境中的纪尘,只是灵魂的一部分,没有完整的灵魂,感知不到我们存在。除非,”谢洄之轻轻推了一把祝清晏,“你上前救他。”
祝清晏目光转向街道,少年一条腿被人打折了,拖着腿爬向寺庙墙根处,血迹顺着他的动作,在地上划出一条歪扭的暗红色血痕。
过往人群避之不及,他们撩起衣摆,迈开步子,跨过血迹,捂着口鼻快速离去。
马夫挥舞马鞭,驾着匹马飞速驶过。血迹被溅起,几道血辙由深至浅,将血迹蔓延至路中间,人群中渐渐开始传出咒骂声。至于那位乞丐,是死是活无人在意。
少年纪尘捡起寺庙墙根的半截残香,攥在手中。
残香?他握着残香干什么?祝清晏眼神询问,谢洄之一脸迷茫。
“你不是散过这扇门么?”祝清晏又开始同面前之人咬耳朵。
“都说了是幻境天谴,每次的自然不一样。若是次次一样,一次便将纪尘尽数带出了。”
祝清晏又想到一个问题,“不让纪尘感知到我们,怎么出门?”她疑惑眯眯眼,看来谢洄之还有其他法子出门,身为缘神散门的门道到底有多少种?她怎么只会最笨的办法?
纪尘尝试将身体翻过来,几次不成功。他撑着地面,手臂上的伤口二次迸裂,顺着手指滴落在薄薄的铺盖上。
少年的呼吸越发急促,呼气多,进气少。自他指尖燃起一簇微弱的小火苗,他将手中的残香靠近火苗,几次点不燃。
纪尘口中喃喃说着什么,气声很小,若是旁人,自然是听不懂的。但是谢祝二人对这段祷告再熟悉不过。
自纪尘口中念出的每个字,重重敲在二人心口,两人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
“这是念洄召唤缘神的祷告。他为何能够凭空捏火?他莫非是哪扇门中偶然跑出的念洄?”祝清晏肯定说道。
“散谴门念洄的意识完全沉没在门内,没有缘神入门,不会出现独立意识的。所以,他是从化运门中出来的。”每个念洄的祷告大同小异,但各有细微差别,谢洄之总觉得这段祷告分外耳熟。
是谁念过同样的词呢?谢洄之快速回忆,脑海里猛然闪过一张吊儿郎当的脸。这个人曾经,对着香火唤了自己千百次。
他伸手拍了拍祝清晏肩膀,“乐翎,这好像是程轫的祷告语。”
“二师兄?”祝清晏听见这话时,怔仲片刻,脑海里不受控制轮流响起纪尘和云程轫的声音。
“师父我不需要什么师弟。”
“师父你为何要收云程轫当徒弟?”
“因为这扇门念洄独特的更迭制度。”
“我为了躲避宿命,每隔一百年便会清理一批可疑的门内生灵出门。”
“每隔一百年便会清理一批可疑的门内生灵出门。”
祝清晏手指猛然抓紧上谢洄之的胳膊,顾不得他眼里的疑惑,脱口而出,“师父,你可知二师兄他是哪一朝代即位门内念洄的?”
谢洄之莫名不解,但还是拍了拍祝清晏的手背安抚道,“山田古门是天道亲自创设的一扇化运门,门内世俗多奇特,不为世道所容,这扇门就连缘神也无法过多干涉。出现时间无从考证。但自我师父执掌人间起,山田古门便存在了。”
“怎么了?”谢洄之看着祝清晏眼眸中的担忧,出声问道。
“二师兄,或许是被大师兄赶出门内的。”祝清晏几句话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顺带将霍子仲与云程轫之间的瓜葛抖了出来。
做了七百年缘神,见过的轮回因果不在少数,但如今将零星线索串在一起时,谢洄之不禁感叹造化弄人一词无人能解,收了三个徒弟,各有各的命运纠缠。
祝清晏如同倒豆子一般,不吐不快,将肩膀上的担子分了一半出去,心下安稳不少。谢洄之捏了捏祝清晏手臂,指着纪尘说道,“你说,他会召唤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