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司机车开挺快的,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河口社区,也就是学校附近。
因为大伙都没去过李枫家,所以他们需要去公交站台处与李枫会合,然后再搭公交过去。去公交站台之前,何立夏还是带着纪昀文先去了一趟超市。
“不电话里说了么,他们材料都备好了。”下了车,司机热情地给胡星峰塞了一根烟,他才得以如愿以偿地抽到烟,一边说话一边吞云吐雾。
“第一次上人家做客,不得买点东西过去?”何立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学的那点人情世故净用到我家了是吧?”
“嘿......你这话说得——”胡星峰稍微后退几步,身后似乎有东西,他没注意到,便是被晃得一个踉跄,屁股以一条顺滑的轨迹往地上贴去。
“小心——”何立夏面露担忧之色,大步上前急切地伸出手。
火光刹那间,胡星峰竟然还来得及感动一番,脸委屈地皱起来,双手自然张开,准备迎接何立夏的怀抱——
睁眼的片刻,迎接他的不是何立夏的亲切怀抱,而是地面冰凉的耳刮子,扇得他脸生疼。
显然何立夏接的不是他。
“靠,你都伸手了,我还以为你专门拉我呢。”胡星峰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
何立夏半蹲着,他怀里护着俩小孩,定睛一眼,是脸上依旧挂着大鼻涕的牛毛兄弟。
何立夏面露嫌弃之色:“我有病啊,还给你爱的怀抱......你路也不看着,人小孩差点被你掀翻了。”
“不能怪我啊!”胡星峰又把脸皱起,“我脑袋后头又没长眼睛......”
“你们妈妈呢?”何立夏的话语忽然放得温和,同柔软的棉花糖一样,飘到耳朵旁边冒着一股淡淡的香甜。
“妈妈在接水......”牛二毛小声说着。
“那你俩咋跑这儿来了?”何立夏一问,牛大毛继续低着头不出声,牛二毛也噤声,一双大眼珠子滚动着,直直看向前方。
他们的正前方是纪昀文。
纪昀文拿手指了指自己,疑惑地挑起眉头:“啊,我?”
“你也自恋啊?”何立夏笑了起来,“就算是美男子,人俩小孩也不至于眼巴巴盯你半天。”接着他上前掰住纪昀文的胳膊,给他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喏,看到了不?小孩儿估计馋火上烤着的地瓜呢......”
纪昀文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我过去给他们买两份吧。”
“不用。”何立夏还是握着纪昀文的肩膀,“让胡星峰带他俩去买吃的就成,然后再把小孩儿送巷道尾的石井找他们妈妈去。”
“啊,我?”这会儿换胡星峰拿手指头指着自己然后疑惑了。
“嗯,我和纪昀文去超市买东西,到时候直接桥头集合就成。”何立夏斜眼看着胡星峰,“有问题么?”
胡星峰摇摇头:“你这说话跟命令人似的,我哪敢有问题。”
分开行动时当,何立夏搭在纪昀文肩膀上的手还是没有放开,甚至指头还在上边悠闲地点动着。
纪昀文对何立夏长久保持的动作似乎已经习惯了,便也不抖肩把人手甩开。他看着走远的胡星峰,两边一手拉一小孩,左边的估计是牛大毛。他看见牛大毛用手背猛擦了一下脸,黑乎乎的手背上于是闪着一层薄薄的光。胡星峰浑然不觉地拉上那只手,倏而又面带惊讶地甩开,用着安慰的假动作把手往牛大毛的帽兜下方蹭了蹭,才重新握上去。
何立夏也看见了,他忍不住笑出声:“估计是小孩儿把鼻涕甩手上,然后被那小子摸到了。”
纪昀文也笑了:“我觉得也是。”继而有些微微感慨,“感觉......挺久没见到俩小孩了。”
“毕竟我俩平日里不是待在学校,就是窝在明叔那店里,哪还有功夫瞎转悠?”何立夏耸耸肩。
“你也忙?”纪昀文撇过头,略微惊讶,“我看你早之前不是约着打球,就是和外边的人相聚台球厅。”
“靠......还是不是头号亲哥们了。”何立夏笑着把胳膊箍紧了些,“我平日里做了些什么,你不是最清楚的么?难不成我还会分身啊。”
“啊......一时间没意识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纪昀文有些惘然。
“啧,都称呼你为我的头号哥们儿了,没想到你却这么不上心,”何立夏一只手抵开超市玻璃门,“那我算你的头号亲哥们儿不?”
“谁知道呢?”纪昀文轻飘飘地说完,便把目光挪开,扫视着物品架上的东西,他灵活地脱开何立夏搭在肩上的手,弓腰就开始挑选物品。
“那我就当是了。”说完何立夏也弓起腰,手指在物件上扒拉着,然而很快,他就产生了疑惑,“不过......我们为什么要在文具柜台处挑选东西?”
“不知道......”纪昀文一脸认真地盯着架台上的文具用品,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那抹认真的神情瞬间就消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愣愣的,“你来这边,我跟着就过来了。”
“那起身吧,我们去食物架那边。”何立夏起身准备走,他的手却忽然被纪昀文给握住了。
“怎么,还要我拉你起来啊。”何立夏的手使着力,纪昀文并不动,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刚才那抹认真的表情。
“怎么了?”何立夏疑惑道。
“胡新峰刚才说,他买的东西全是假货来着......”纪昀文忽然说道。
“不是,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么?”何立夏面上表情更疑惑了,“敢情刚才和我一块缩后头笑的不是你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昀文抹了一把脸,拿起架台上的信签纸展示在何立夏眼前。
无须过多言语,只从纪昀文的眼神里,何立夏就敏锐地嗅察到了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捡到的那封遗书是什么样的么?”纪昀文问道。
何立夏点点头:“很普通的信签纸,然后上边简单地写了几个字。”
“那你试着回忆一下,”纪昀文又把何立夏重新拉到自己身边蹲下,“那张信签纸和我们手上这张,有什么区别?”
“没啥印象了......我想想啊......”何立夏揣摩着下巴,眼神在地上溜达一圈又收回,“我就记着那纸挺丑的,不仅薄,上边的红色横线也印也歪七扭八的,看着确实挺不舒服的。”
纪昀文的大拇指和中指重重地搓捻着,发出细微声响:“是了,我看到那封信的第一感受,就是不舒服,因为纸张的质量实在很次......黑色的字写在扭曲的红色线条上,一碰到水,就散着黑色红色的污渍......实在叫人,印象深刻。”手指停止搓捻 ,纪昀文的指尖夹住纸张,然后缓缓向上抬起,等待着灯泡光线的渗入。
何立夏跟着纪昀文指尖的动作抬起头。
“但你看......正常的信签纸,应当是这样粗糙着,却依旧泛着黄白的颜色,上面的红色线条也排版得工整......”说到这,纪昀文缓缓松开连自己都忘了还拉着何立夏的手,他用指尖在地上蘸了一点水,然后抹在纸页上,“你看,即使渗水了,它也不容易,也不至于会散成那样。”
“地上的水很脏,你别乱摸......”何立夏从兜里掏出纸,塞到纪昀文手上。
“我在说很重要的事。”纪昀文有些不悦了。
“我听着呢。”何立夏浅浅一笑,并不把纪昀文的炸毛当一回事儿,“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往这方面想的?”
“还是多亏了胡星峰刚才嚷嚷着假货那事儿的提醒。”纪昀文思考时,手指便喜欢无心地搓捻着,这会儿沾过水的那截指头又开始搓着纸巾,“还在回味着那事儿,进超市又恰好看见信签纸,然后就不自觉联想到了。”
何立夏了然地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已经能够跟得上纪昀文时而慢半拍时而又很跳跃的脑回路了。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换条思路,试着去周边的商铺,或者再回胡家村周边商铺看看,有哪家卖着这类盗版印刷的纸?”
纪昀文给予肯定的点头:“不错。还是按照老人不会写字,以及他性格孤僻的假设,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家店铺,也将会存在店主帮忙代写了这封信的可能。”
“虽然听起来还是一样的很扯淡......”何立夏叹着气,望向纪昀文的眼里却挂着笑,“不过,总比光头一根头发摸不着好吧。”
“你说话就说话,忽然摸我头干嘛......我又不是光头......”纪昀文尽力撇开何立夏往自己头上薅着的手。
“几天没挠......试试手感变差了没。”何立夏说得嬉皮笑脸。
“有病......”纪昀文就只管翻着白眼。
白眼还没翻几转,两人的头顶在不觉间降下了一道具有压迫力的阴影。
纪昀文停下扯着何立夏衣服的动作,话语悠悠:“何立夏......你,你不觉得我们后背有隐约有一阵凉意么?”
“大白天的,哪来什么鬼玩意儿——”何立夏漫不经心回过头,与俯下身子的老板对上眼神,吓得他抖了一个激灵,“靠,老板,你怎么走我们后头都没声儿啊......”
老板脸还是板着,敦实的皮肉上挤不出半点笑容意味。
“盯你们半天了,”老板说,“两个人一直猫在这,是要准备偷东西吧?可让我逮着一个正着!”
何立夏与纪昀文面面相觑,蹲着把两手举起,欲哭无泪地异口同声道:“冤枉啊,老板......”
好说歹说,且把那几张摸过的信签纸买走了,老板才肯半信半疑地放他们两人离开。
成功与李枫碰完头,何立夏顺带把手上的东西给递了过去,多是些水果饼干什么的,当然,期间还夹杂着抹着纪昀文手印儿的纸张。
“那这是......”李枫举着信签纸问道。
纪昀文本想解释一番抢回来的,何立夏却是面不改色地抱臂说道:“哦,我寻思好歹过节,不得备点纸,以防万一有人想激情演讲一番呢,还能给打个草稿。”
李枫不理解地扶着眼镜边框,却还是笑笑:“你开心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