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一切从简了。”阮清栀麻利的带上口罩手套,将头发盘起,蹲下身打开箱子。
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愣,感受到林苑的注视,长吸一口气,“……放心吧拼的好。”
“是不是吓到你了……”林苑不安的咬了咬嘴唇,“放了好多年了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样了。”
“保存的非常好,是用了什么措施吗?”阮清栀目不斜视的在一堆血肉里挑挑拣拣,“目测该有的都有,也没有开始**,就像新鲜的一样,也不是很碎,挺好拼的。你是怎么保存的?”
“……用阴气裹住。”林苑别开脸,“能不能给我换一身衣服,我不喜欢这个。”
“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阮清栀心头一软,“我等会帮你换不介意吧。”
林苑比比划划一堆阮清栀都点了头,手指飞速点动从商城买全了林苑的要求。
白衬衫,藏青色的马甲长裙领带发箍,黑色小皮鞋——清爽干净的学院风,林苑也许真的很希望能够有机会重新回到之前。
她买了两套,一套让秦皖接过去烧了一套准备给缝合好的尸体换上。
林苑换了干净的衣服一边眼泪汪汪的看着阮清栀缝自己的身体一边僵硬的用秦皖顺带着烧的帕子水盆擦脸。
马甲的胸口插着一支花簪,最顶上是由丝线经过缠花工艺制成的山茶花。
山茶花又称断头花,因为山茶花落是整朵掉落,刚烈美艳至极。
血红色的山茶在枝头开的绚烂热烈,枝叶墨绿倾泻,带着一股浓烈的花香,生机勃勃生意盎然。
枝桠间裹挟着一张匆匆写下的字条,笔锋犀利:“这不比你那铜簪好看?我磨过了,本来就是为了防身做的,比你那铜簪更尖,一捅一个准,还熏过香,特意是去摘了山茶花提炼的精油,香吗,还上过保护油,用了特殊工艺不容易脏。”
纸条太小,能写的东西有限。林苑知道,如果纸大点秦皖能写完制作的过程和心路历程。
她给别人的关心总是太过隐晦,若非林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只怕会被人背地里说阴阳怪气。
林苑抿了抿唇,闭眼,作为鬼早就干涸无用的泪腺似有泪珠从脸颊滚落,将花簪紧紧攥在手中:“谢谢。”
“哎哎来看看还有什么不对的吗?”阮清栀敲了敲她,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了块干净的布,原本七零八落的体块已经被按顺序摆好。阮清栀一边往针孔穿线一边头也不抬的问林苑:“有问题吗?你看看。”
林苑摇摇头,努力把呜咽声咽下去——她不是想哭,她只是泪失禁。对,泪失禁。
“……没问题。”她闷闷开口,“缝好了记得帮我把血迹擦擦再换衣服。”
“那当然。”阮清栀一边缝一边说,“小姑娘当然是要干干净净的才好看。”
“唔……”林苑蹲下身子,与自己的脸面对面:“这么看我确实脏兮兮的,但还是挺好看的。”
“哪个小姑娘不好看啊。”阮清栀若有所思的说,“都像花嘛,都在花季怎么会丑呢。”
“我的花季啊……”林苑托着脸,“不知道哎。但我姐姐确实是花季呢。”
“怎么,你姐姐有对象?”阮清栀不动声色的问。
“有的,到现在还在等我们出去。”林苑“嗯”了一声,“所以我们真的要快点了,外面有人等我们呢。”
“嗯。”阮清栀点头,“已经缝好一只手臂了,还有一二三……九十,十个地方要缝,快了啊。”
“你累吗?”林苑看她一直弯着腰问道,“你们法医平时工作很辛苦吧。”
“是挺辛苦的,但一想到我的工作不仅能帮受害人体面的离开还能帮他们找到真相就很有动力。”阮清栀淡淡笑了笑,“就像现在,我缝补的可是你的漂亮啊。况且不是传说尸身完整才能投胎吗,我知道你不想投胎,但帮你把身体缝好是为了给你的鬼生更多退路。你可以不选择退路,但必须要有退路。”
“唔……”林苑盯着阮清栀的动作不知道再想些什么,“那你们呢,你们这些外来人的退路是什么?”
阮清栀闻言一愣,连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一瞬。她想了想,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没有退路,我们已经在绝路上了。”
“为什么?”林苑眨着眼睛问,“你听起来像是那种会给自己准备很多条退路的人。”
“之前有,但是现在没了。”阮清栀温柔的开口,“我们只剩拼命活下去这一条路,不能害怕不能后退,因为我们如果这代后退了,人类就没有未来了。没有未来是很恐怖的。”
“是吗……你们可以和我一样当鬼啊。”林苑有些不解。当鬼不好吗,不用吃不用喝,每天可以到处闲逛……
“我害怕啊,谁不害怕死呢。”阮清栀柔声说道,“我比不上古今圣贤,有些心思终究是会卑劣腌臜见不得人。也没有那种超脱生死的洒脱乐观。就算见了再多的鬼也始终没有勇气去死。”
“也是啊。”林苑抬头看向天:“云真白啊……我在活着的时候也是很怕死的,但是我自杀的时候,想要报仇的恨意超过了对死的恐惧。哎你小时候有没有学过一篇古文,‘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学过。”阮清栀轻轻笑了笑,像是淡淡的鼻音,“舍生而取义,故患有所不辟。”
“我虽不是为了大义而死,但好歹也是做到了……为生死而不受吧。”林苑轻轻笑了笑,眼中带着点破碎,“小时候,姐姐告诉我,长大了就能干很多事情,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死了。不过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告诉她,就算我没来得及长大,我也是能干很多事的,至少能够救她出去。”
“你也是很厉害的。”阮清栀一边剪线一边说,“你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就比如说,哪怕成了厉鬼也还能保持理智。”
“因为我不能忘记姐姐啊。”林苑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姐姐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比爸妈对我还好。不过现在你们也能排的上号了,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们都是好人。所以我是不会让你们死的,放心吧。”
“那就借你吉言了,好了看看还满意吗?”她摘了手套,活动了下关节,说。
“唔……非常完美。帮我换衣服吧,记得把领带塞到马甲里面。”
“OK。”阮清栀用湿布擦去血迹,随后用剪刀将原本的红色嫁衣剪碎,替林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头发要不要洗一洗?”
“唔不太油,帮我梳梳通然后……你会编辫子吗?那种鱼骨辫好看的。”
“啊不太会哎……工作的时候都是随便把头发盘起来,平时就披着。”阮清栀蹙了蹙眉,“要不你去问问有没有会编的?”
“……那就算了,他们会害怕的吧。”林苑垂眸,“我以前肯定也会害怕尸体的。”
“你不去问问怎么知道呢,我去帮你问吧。”阮清栀抿了抿唇,起身,顿觉眼前一黑,她下意识扶住树,随后叹了口气:“真是年纪大了啊……”
这树上怎么……黏糊糊的。
是血……阮清栀一愣,顿时心中警铃大作。随即,她反应过来,没有声张,而是假装不知道,一副头晕眼花的样子。
“没事吧。”林苑眨了眨眼看着她。
“没事,让我闭眼缓会儿。”阮清栀面上不显,脑海里疯狂call着队友。
没有回应。
阮清栀顿时浑身血液凉了个大半,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先拖延时间。
“唔我好像不太看得清了。”阮清栀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着对策,“你帮我看看这附近没什么尖石头,我坐下来缓缓。”
“没有。”林苑满是关怀的声音响在耳边。
“别担心……老毛病了。”阮清栀一边摩挲着坐下一边说。
“咔嚓”一声,像是手臂还是腿骨头断裂的声音,也可能是颈椎。
“这石头还挺圆。”一摸就知道是头骨,膝盖骨没这么大。
这山原来是乱葬岗?还是……林苑屠村的案发地。
她记得鬼会下意识避开自己的尸骨所在地,所以村民平时不上山对吗?
所以林苑是布了局中局,第一个局是想让她成功发下戒心?
她编了不少鬼话,但有一句说对了。
——这些外来人,至少阮清栀自己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一个恶鬼的话。
“是吗……”林苑咯咯笑着,“是挺圆,像人头。”
穿着学院风衣服的恶鬼歪着头,黑发如瀑垂下,双目猩红:“姐姐我很好奇你真的不怕吗?我可是传说中的红衣厉鬼。”
“小孩子家家不要老说这种东西,况且人头是有头发的,没头发的叫头盖骨。况且不是穿了红衣服的鬼就是红衣厉鬼,有人科普过的,红衣厉鬼全身的皮肤应该是红色的,你这冷白皮肯定不是。”阮清栀一边胡诌着,一边借着袖口的掩盖,手中偷偷握上了解剖刀。刀上裹着一张黄符,朱砂的手感有些粗粝但……不碍事。
感谢半小时前给自己塞了张符纸的某人。
阮清栀凭空感受着林苑的大致方位,默默握紧刀柄——她只有一次机会。
也感谢当时顺手把符贴刀上的自己啊。
“那眼睛呢?”林苑似乎俯身在阮清栀耳边吹了口寒气,冰冷的手指在她肩头轻点:“姐姐,你怎么不睁眼理理我啊。”
“让我缓会儿,你去烦其他人去。”阮清栀蹙了蹙眉似是不耐,“
可能是什么小虫子飞进去了。”说着她用没抓刀的手假意揉了揉,硬是揉出了生理性泪水。
“哦好吧……”林苑语气中带着委屈,“可他们都怕我哎,只有你不怕。”
“没事,你去找那个长头发的男的,他绝对不怕。”阮清栀心中捏了把汗,如果林苑真的以现在的状态去找祁司篁,其他人不一定,他一定能感觉到林苑的不一样。
“我才不去找他,他是道士哎。”林苑撇撇嘴,在阮清栀耳边说道。
“不要乱蹭。”阮清栀推开她说,“你起来点防着我用面板了,我买点眼药。”
“那你闭着眼看得见吗?”林苑推到一边说道,“睁开一会儿不要紧吧。我看不见这面板。”
拉倒吧别的npc说看不见还有可信度,刚刚挑衣服的时候你脸都凑上去了。
“……睁不开来,睁开就要瞎了。放心吧我对着面板比对我自己还熟悉。”阮清栀手指微动,凭着记忆输入。
……竟真摸瞎买到了眼药。
“这个不行啊……得找口服的。”阮清栀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花了钱呢收起来吧。”
她就一个个试,反正她不觉得能找到口服的眼药。
——要是真有,就是上天要绝她。
在阮清栀叹着气收起第二十三中眼药并为积分肉疼时,林苑终于忍不住开口,“姐姐你真的觉得眼药会有口服的吗?”
“……”阮清栀有种微妙的心思被戳破的感觉,她攥紧解剖刀,准备只要林苑有所动作就立刻动手。
“姐姐,戏演够了吗?”林苑轻声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迸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清脆的一下下砸在阮清栀心上,让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随时准备将解剖刀掷出。
“反正我觉得够了。”林苑的声音豁然冷了下来,沙沙的树叶晃动声响起。
阮清栀立刻睁眼起身,手中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直指林苑胸口。
同时“叮啷”一声阴剑出鞘,阮清栀左手执剑,右手手指间夹着三根银针,随着手部的动作直飞林苑面门。
“啊呀。”林苑立刻闪身避开,三根银针齐齐没入身后的树枝,入木三分,同时那支带着符纸的解剖刀擦着她的衣服飞过,蹭破了白衬,伴随着“滋啦”一声,林苑的脸色明显一变,看向阮清栀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
阮清栀冷冷看着她,手腕一翻又是三根银针,“你是如何会觉得,医者的针不随身携带的。”
“因为我没把你当医生。”林苑眉宇间有些疯狂,“姐姐我很喜欢你,我的姐姐不能留下来陪我你留下来陪我吧。”
“……你真是疯了。”阮清栀蹙眉看着她,“你当真觉得我没有杀你的能力?”
“那我拭目以待。”林苑笑着看着她,“衣服很好看我都不忍心破坏了,不过这簪子,既然本就是用来杀人的,那我就不用有所顾忌了。”她手中抓着那把花簪,盈盈笑着。
“是吗,拭目以待。”阮清栀毫不留情扔出三根银针,“这银针针尖我根根淬了毒,毒名很大白话,噬鬼,本来我以为是为了形容毒性之大,现在想来,你觉得它有没有可能真的能噬鬼?”
“那我可就要小心了。”林苑手指微动,几片树叶顿时抵住指甲,滴溜溜的转动着裹上一层厚重的黑雾:“树叶上沾了最浓的阴气。你觉得是你的针飞的快还是我的树叶飞的快?我觉得我们难分伯仲呢。”
“这可就不能告诉你了。”阮清栀轻笑着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用剑没有特定惯用手,甚至左手用的比右手好。你觉得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树叶快呢?”
话语毕,三根银针和三片树叶同时飞出。
“啷当!”淬毒的银针与裹满阴气的树叶相撞竟有了金石相撞的冷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