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没有想过他这句喜欢有什么含义,只是凭着本心做出了回答,殷澈的笑声从上方传来,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喜欢就好。”他说着,声音都让人觉得轻快起来。
“世子。”江意没有再同他寒暄,“你为何在这?”
“我在这本就理所应当,广陵是我父亲的属地之一。父亲让我来此历练,巫选在即,事务繁多,若是眼下这个节骨眼出什么乱子,波及到父亲便不好了。”
他对江意毫不保留的告知,只是说到这里,他却又顿了顿。
“若是我没猜错,你应当是来江都里参加巫选吧。”他立刻便知道了江意的来意,只是有一事他却不解,“这附近山脉皆是皇室的狩猎场,不远处又是丹矿,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江意却笑了笑,难得同他玩笑道:“若是我如实说了,世子会将我问罪么?”
殷澈失笑,也打趣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事,有些事我可不能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原就不喜欢说谎,也不同殷澈瞒着,如实交代道:“我在山上挖了些丹朱。”
“你……”殷澈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江意,有些好笑,又觉得她又几分可爱,“你若要是要丹朱,用那么多种方法,为何偏偏跑来这里?”
下句话却更令殷澈膛目结舌。
“我没有钱。”她回答,情绪平静,没有半点起伏,还想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殷澈终是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山谷中空旷安静,殷澈爽朗的笑倒是格外敞亮。他知江意是个什么性子,但听到这番话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二人说着话,不久便到了一处泉水旁。而在岸边,有一处简易的草棚。微凉的风从山谷中吹来,带着几分林间的芳草香。
殷澈停下马来,抱着江意下了马,尔后将马拴在了旁边的木桩上。同江意一道进了草棚里。
伤口比方才好了许多,流出的血也没有先前那么多,江意方才失了太多血,面色已经有些发白。只是她一声不吭的,又同平常那般冷静,若不是殷澈亲眼所见,甚至看不出她受了这样重的伤。
殷澈将她安置在一张矮桌上,然后从袖中拿出了纱布。
“冒犯了。”他伸手松开江意上衣下的系带,然后将袖子往下扯了一些,被冰棱穿透的伤口皮开肉绽,伤口有些深,江意的恢复能力虽非比寻常,但教人看了仍是觉得捏了把冷汗。
江意的注意力却没有在自己的伤口上,她看向殷澈道:“你怎么会随身带着纱布?”
若是江意不问起,殷澈自也没有告诉她的打算。不过她直觉向来敏锐,殷澈觉得此事告诉她也无妨。
“近来私下有些巫族人有所动作,我调查一段时日但还未查出背后是谁主使,死了不少百姓,我同他们交过几次手,但都没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消息。毕竟对方是巫族,对上他们时我想不受一点伤,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所以备些伤药纱布倒是有备无患。
江意默了默,余光瞥过殷澈的脖颈,他的衣领虽是盖得严实,但江意靠他这般近,到底还是看到了纱布的一角。
世子他,分明在这样的处境下,却还是尽自己所能。世子应当,是想要保护那些百姓吧。
“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就告诉我吧。”就像每次殷澈都会对她伸出援手般,她也想尽自己所能去帮上殷澈。
“不必。”殷澈婉拒,“既是要参加巫选,这些事你便不要挂心。更何况,方才你应当见到了。”
“是那位觋者?”江意立刻出声道。
殷澈点了点头,为他解释:“私巫躁动一事,朝中已有风声,三皇子便是得了命令,带了天章阁中的巫官前来查探。你应当……是被他所伤。”
殷澈眼神一黯,似是有几分愧疚。他展开纱布,为江意包扎好伤口。他的手上也沾上了许多血,分明受伤的是江意,他却看起来比江意更难受。
\"世子。\"江意轻轻的唤了他一声,让他回过神来,他看向江意,却见她面具下的唇角已泛起了笑意。
“给你看些有趣的东西吧。”江意的话语刚落,手中的寒江雪便随她口中轻念的巫咒声浮于半空,殷澈手上的鲜血也渐渐消散去,转而化作光尘一道向寒江雪飞去。
就在殷澈眨眼的瞬间,浮于上空的光尘全都化作数十只光蝶,盘旋飞舞着,美得好似一场梦。
殷澈第一次见到这般画面,不由得失神看去,寒江雪又渐渐落到江意手里,她轻挥了一下,那数十只光蝶,便都飞落到殷澈的身上。
他似是有些错愕,方才凝重的神情全然不见,原本有些晦暗的视线中陡然光亮起来,他看向江意,想去看她的神情,白玉面具却遮挡了她大半张脸。
他无由的有种冲动,而那种感情驱使他几步上前去,伸手揭下了江意的面具。
江意始料未及,失去了白玉面具的遮挡,她下意识想要躲闪,但到底没有避开,那稍许的惊讶也一闪而过,她大大方方,即便是那一大片丹厌,也挡不住她明朗的眼神。
“世子?”她的声音带了些许困惑,大概是因为她并不殷澈为何做出这般举动来。
殷澈也有些愣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唐突的举动,像是为了掩饰一般,他讪笑着,口中解释道:“我想我只是,想看你的笑容罢了。”
他伸出手将面具交还给江意,江意拿在手中,却没有立刻戴上。
她在想方才殷澈的话。
江意沉默了,殷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坐到江意旁边,那些光蝶也扑闪着翅膀跟过来。光蝶围着二人打转,将这阴暗的室内都映的敞亮起来。
“江意,若有一日丹厌之人不必再躲藏,寻常人与巫之间,也不必有那么多隔阂,那便就好了。”他的声音格外温柔,江意抬眼看他,却见他眼瞳似乎映着星月,每一分星辉都藏于眼角眉梢,不似霜雪料峭冰冷,如月如絮。
就这般看着他,听他说着这些话,江意便情不自禁的也跟着露出笑容来。
“是啊。”江意也说着,“若是有那一日就好了。”
虽是如今做不了什么,但若是如果有一天能够这样的话,他们又能为那一天的到来,做上些什么呢?
二人就这样不言语,并排坐了一会。
还是江意先开的口。
“你既是为狩猎而来,若是离开太久,侍卫一定会跟来的吧。”
江意话音刚落,殷澈便站起身来,他理了理衣摆,看向江意道:“好了,那我这就走了,你若要下山,往前面那条路走下去便是。”
他身侧的江意也跟着站了起来,蝴蝶一只一只消失,变成光尘弥散在空气中。他转身便要离开,江意却出声唤住了他。
“世子——”
殷澈听到江意的声音便止住了步子。
一个拳头忽然打了上来,殷澈没来得及躲闪,眼看着就要被她打到,那拳头却轻飘飘额停在他面前,没有再进一步。
她的手指张开,一只蝴蝶从她手心里飞出来,轻飘飘的落在殷澈的鼻子上。
江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没有面具的遮挡,她露出了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的神情。
“是不是被吓了一跳?”
“好啊你!”殷澈抓住江意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回跟前来,“竟然敢这样戏弄我……”
殷澈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江意的脸与他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也都清晰可闻,即便是面上有那一大片丹厌,可在他眼中看来她却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少女。
纤细柔软,令人无由得想要怜惜与守护。
他蓦的松了手,有些不自然的退开一步。
江意不明所以,只是方才被握住的手腕上还残留几分殷澈的体温,她的手收回袖子里,又看向殷澈催促道:“世子不必担心我,你知道我无论何事,自己总有半分好好应对的。”
她虽是这样说,可殷澈到底无法就这般转身离去。
他思索片刻,从腰间解下一块铭牌了。红玉做成的玉牌上,上面的‘端’字格外惹眼。他将令牌放在江意手里,然后嘱咐道:“广陵此处的巫选,我略有耳闻,你若是就这般前去,他们许是会刁难你……你收好这块令牌,若是巫选报名时遇到了什么麻烦,便将它拿出来。”
殷澈的父亲封号为‘端’,江意知道这块玉牌含义究竟有多特殊。
“你就这样交到我手里,真的没有关系么?”江意问他。
殷澈含笑道:“你若是担心,那等巫选之后,再亲自交到我手里。”
“你那时还会在江都么?”
“我不知道。”殷澈的声音低了低,下一秒,他却忽的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但是江意,我想再见到你。”
他做事从来隐忍克制,这个拥抱也只持续了片刻,他松开江意,有些决绝的转身离去。
江意看着他离去,手中紧紧攥着他方才给的玉牌。
世子,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