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入了迷,等陈三七停下来切换曲谱时才反应过来,掏出手机点开了录像键。
陈三七注意到了他这边的动静,对他浅浅微笑了一下,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到琴弦上,浸透了暖黄灯光的微笑是这个视频的开场,少年面对着镜头也从容不迫,收放自如,只独自沉浸在音乐里。
又是一曲,短短两分钟的音乐却好像单曲循环了很多遍,小提琴的旋律深深印进了杜璇的脑子。
杜璇看过很多同学的才艺表演,从小学到高中,唱歌也好,跳舞也好,或是演奏什么乐器也好,都只在脑海里浅浅留下一个“哦,他会这个,厉害”的印象。
陈三七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不知是因为他以前没听人现场演奏过小提琴,还是因为在他潜意识里陈三七不算是“同学”那一类的人。
来不及思考这些,他瞥了一眼手机界面右上角的时间——该回家了。
他一般会在晚上十一点左右洗漱,如果超过十一点半方丽没看到他出来,肯定会去敲他的房间门。
他见陈三七演奏得专注,没找到给他递眼神的空隙,便一口气吸完剩下的果汁,绕到前台去找到程采文。
“文姐,我得走了,麻烦您等会儿跟他说一声。”
程采文正调酒,一阵行云流水,透明的酒液汩汩流出落入杯中,激起雪白的泡沫,闻言说到:“你这就走了?等会儿他这一曲子拉完我让他送你。”
“不用了。”杜璇回头看了陈三七一眼,这首曲子正进行到激烈的部分,节奏很快,他手指在琴弦之间灵活地跳跃着。
说完杜璇对程采文一笑,打了个招呼,径直出了酒馆大门。
夜幕就像是一道分界线,白天那头是冷清无人的街道,夜晚这头就变成了夜夜笙歌的狂欢海浪,杜璇一走出巷子就被混乱的重金属音乐当头砸了一棒,当即皱了皱眉。酒吧一条街名不虚传,黑夜的影子一落下就显现出了真面目,耀武扬威地审视着这个格格不入的少年。
身后人脚步声很急,夜晚起风,他也没来得及披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陈三七抓住他的手腕:“怎么不等我自己出来了?”
杜璇看了一眼他的手,没动:“我怕影响你表演嘛。”
“不影响。”陈三七拉着他往外走,穿过喧嚣的街,两人要贴着耳朵才能听到对方的话,“我送你到大马路上打车,你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嗯。”
不断有酒保向他们招手吆喝着,时不时还有一两个醉鬼想要扑上来,陈三七平时没什么感觉,这时却觉得这条路无比的长,有点后悔答应了杜璇的请求将他带过来。
平时几分钟就走完的路程陈三七觉得好像走了有一个世纪,终于来到大马路上,他察觉自己手心有些出汗,微微喘着气,才发觉自己一直隔着卫衣衣袖抓着杜璇的手腕,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掏出手机帮杜璇打车。
手上残留的松香在杜璇的衣服上留下了一点很轻的痕迹,稍微一弹就能弹落,但杜璇没管。
两人站在路边等车,杜璇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说些什么。
他想说琴拉得不错,原来你会拉小提琴,没有想到你这么厉害。
但又觉得这些话显得过于客套,说出来有种没话找话的嫌疑,听起来像是普通同学之间的一句敷衍的恭维,尽管他无比真心。
于是他也掏出手机,在各个APP之间轮流切换了一遍,假装看手机看得入迷。
“干嘛拍我?”陈三七突然问了一句。
“啊?”杜璇按灭了手机,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显得有些无措。
“我说你干嘛拍我?拍照还是录像了?”陈三七笑了一声。
“录像。”杜璇把手机揣进包里,“你要不乐意的话我就删了。”
“没有。”陈三七说,“但是别给别人看。”
我能给谁看啊。杜璇这样想着。
正好这时车来了,杜璇朝他挥了挥手,坐进了车里。
临走前,他想了想,还是按下车窗吼了一句:“你琴拉得特别好!”
车开出去,把他的尾音拉长。陈三七转过身回去准备继续工作,嘴角带着一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杜璇的担心是多余的,方丽没在家,估计是打麻将去了,一般来说会在晚上十二点左右回家。
他洗漱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想:早知道就晚点走了。
他换下来的衣服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烟味,他换完睡衣后就将衣服泡进了洗衣池,在衣服完全浸湿前捞起陈三七抓过的那节衣袖看了看,上面有一些细细的白金色粉末。
回到房间后,他又拿出手机,看到他拍的那个视频的封面,陈三七在屏幕里对着他笑。
呆愣地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点开。他退出来,点进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小提琴”。
原来陈三七上台前抹在琴弓上的东西叫松香。
他翻看着各种有关小提琴的网页,没一会儿就困得睡了过去。
——
杜璇在家关了两天的禁闭,落下了课程进度,回学校就正好赶上周考。
幸好这周五考的是语文,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压力。
他周末照常留校上自习,邱云叫打球也没去,磕磕绊绊把落下的进度勉强补上了,大块的时间都用来做题,只是做题偶尔走神的空隙脑子里会钻出陈三七在台上拉小提琴的身影。
那天之后,两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没再跟对方联系。
其实他们本身联系就不多,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被课堂,作业和考试埋没,他照常上着课,在课间听邱云和前桌两个女生时不时说笑两句,在体育课约江子棋打十分钟的球,在晚自习下课后在教室多待十分钟然后独自回寝,再在室友的吵闹声中洗漱熄灯睡觉。
可他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月考的劲儿似乎还没缓过来,期中考又如期而至了。
第一场照旧是考语文。第一考场这次分配在阶梯教室,教室大学生多,风扇呼呼吹着,暑气还是不可避免地渗透进来。学生们翻开连着好几页的卷子,习惯性先去看最后的作文题目。
与以往的长篇大论不同,这次的作文题目只有一句话。
我们热爱这个世界时,才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
——泰戈尔
以上材料引发你怎样的思考,请结合材料写一篇文章,不得少于八百字。
虽然题型变得叫人措不及防,但这个作文题目算是中规中矩,非常普通的一类,没有叫人晦涩难懂无从下笔。杜璇顿时在脑子里建好了框架,按照赵灵教的方法,先用一句话概述文章的主题,再分别列出三条分论点,在每个分论点后面写了几个能够用上的素材。
写完之后,他却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一篇优秀的高分作文需要准确的审题,鲜明的立意,优美的词藻,丰富的素材。
他并不是完全不听语文课,他记得赵灵在有一节作文课上讲:“每一段的最开头都要把你们的分论点用比较优美或者工整的句子阐述出来,阅卷老师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
“人物素材不要用太大众的,多积累一点,每周让你们做读书笔记是用来干嘛的?就是为了写作文的时候用素材啊。”
“说了多少遍用素材用素材用素材,你以为你满篇空口大道理讲得很深奥吗?一个个屁大点儿啥都没经历过能懂什么道理?没有经历怎么办?用别人的经历啊,所以为什么叫你们收集素材。”
不可否认的是,他按照赵灵教的方法,再加上他本身的文学功底,每次考试都能精准拿捏阅卷老师的口味,作文拿到高分。
但这样模版式作文写多了之后,他就渐渐感觉到乏味,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规定好了算法按照公式吐出每次都大差不差的文字的机器。
他又想起当初陈三七对他说:“我特别喜欢你的作文。”
“那种作文有什么好喜欢的。”杜璇自嘲地笑了笑,翻到试卷的开头开始看阅读。
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在考试时就过得很快,出题老师大概是为了平衡整张试卷的难度,作文出得简单,前面的阅读却是地狱级别,尤其是第二篇小说阅读,杜璇读了一遍之后整个人都是懵的,没看懂作者到底想表达什么。
看起来其他同学都是差不多的感受,试卷一交就三三两两地交谈起来,有的是在对选择题答案,有的在吐槽阅读看不懂,还有的大概是古诗里有字儿不会写,气得捶胸顿足。
考完语文后休息十五分钟又回来继续马不停蹄地考数学,这样一个上午过去血槽就清空了大半。
杜璇赶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前填上了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长舒了一口气,脸颊因为长时间缺氧涨得通红,额心冒出了一点汗。
宣悦也在第一考场,她上次月考考了年级第二,就坐在邱云的后面。
杜璇正捞着自己的书包,邱云走过来戳了他一下,问:“吃不吃烤冷面,宣悦给我们带。”
宣悦是走读生,中午可以出校门。
没有人想要在死了一上午的脑细胞之后中午还要去拥挤的食堂跟别人抢那平淡无味的大锅饭,杜璇毫不犹豫地说:“吃。”
每次考完试后教学楼各个过道都会堵得水泄不通,杜璇和邱云在拥挤的人潮里龟速挪动,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考试题目。
杜璇第一次在数学考试中做完了所有题目,此时正兴奋着,感觉对答案的邱云都不欠揍了。
烤冷面的香味招来了班上大部分同学的怒视,两人只好一人捧着一个塑料碗蹲在走廊上吃,三两下吃完又匆匆回教室上自习,准备下午的考试。
天气热了起来,不知道哪位勇士当出头鸟打开了空调,一进门冷气扑面而来,凉快极了。
学校组织的考试一般节奏都很快,今天下午考完了物理和英语,第二天上午又接着考化学和生物,中午把教室桌椅恢复原样,下午就接着上课,一点喘息的时间也没有。
学生卷,老师也卷。改卷老师效率奇高,加班加点,在考完后的两天内就能把成绩给统计出来。一场考试像夏季来势汹汹的雨,无情地肆虐后再一尘不染地离开,有人甩甩头发继续往前走,有人为一脚的泥泞在原地耿耿于怀。
杜璇这次考得特别好,数学很难得的拿了满分,直接冲到了年级第二。
第一依旧是邱云,这次语文阅读题难,作文题又简单,杜璇没能拉开太多的分。
邱云看到杜璇的数学满分欣慰地笑了笑,搂着他说:“不负爸爸每天给你讲题的苦心。”
被杜璇拍了一巴掌。
宣悦有些失落,她退步了两名,但还是由衷地对杜璇感到佩服,并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就超过他。
江子棋知道后比年级第二本人还激动,差点当场跪下叫爸爸。
被杜璇一脚踹开。
方丽总算欣慰地笑了笑,在电话里对他说:“不错,这才是你本来应有的水平,继续保持。”
他被围在热闹里,蒸腾的气氛中,他掏出手机,看到了通讯录里陈三七的名字。
他给陈三七发了一条短信。
“我这次期中考年级第二。”
出息了璇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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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期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