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泠娘和容翃备出一间茶室,宁王与容相对坐饮茶,撇开过去的恩怨算计,两人竟然相谈甚欢。
霍池捉住了白猫坐到院子里,午后的阳光已经不算热烈,恰好不会扰人,给了他相对安静的思考空间。
一个时辰后,容相与宁王一同走出茶室,容相眼中含着笑意,表示他对这位年轻王侯颇为欣赏,宁王也始终客气,丝毫不把曾经被朝廷一众老臣针对的事情放在心上。
容相看向那赟王世子,问道:“可要老夫一道送你回去?”
世子受宠若惊,答道:“谢大人,不过我府中家臣应该快找来了,我在这等一等他们。”
“也好。”容相没有坚持,同宁王道别之后,又对容翃泠娘叮嘱了两句,便乘车离开了。
赟王世子楼晖也有十**岁了,他是赟王最小的儿子,想来也是很受重视才封了世子,为人却不像是受过重视的样子,他很紧张地看向楼羲玄:“宁、宁王爷。”
楼羲玄道:“你在帝都,一切还好?”
“都、都好。”楼晖朝他跟前挪了两步,“父王让我向您道谢,多谢您的提醒。”
楼羲玄淡淡道:“不必,赟王叔太客气。”
楼晖又仰起脸来,忐忑开口:“堂、堂兄,我小时候见过你。”
“嗯。”楼羲玄道,“若有为难之事可让人同我说。”
楼晖欢喜起来:“好、好的,谢谢堂兄。”
……
霍池直接坐上了尚江王的马车回去,反正今日已无事。
他把千渡河跟长乐街上发生的事又同楼羲玄详细说了一遍,道:“特殊时期,谁要刺杀朝中重臣?”
楼羲玄把他送的那枝桃花放在水杯里,倒入清水,饶有兴趣地看着:“另有赟王世子刚刚被送来帝都,意外落水,若非你出手,难说他最后怎么样。”
霍池道:“这两件事又都跟一群人有关系,北川杂耍团当时在长乐大街一侧、千渡河岸表演。”
朝廷重臣、诸侯公子、北川人……一系列事串联在一起,若当真楼晖落了水、容相被刺杀,定会在帝都里掀起轩然大波。
“想到了什么?”
“若两人遇害,大雍和北川的止战和谈便很难进行下去了,”霍池道,“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
他从前毕竟没有接触过。
楼羲玄道:“继续。”
“赟王被朝廷质疑,送上世子才暂保安宁,如果楼晖当下死在帝都,无论赟王想不想宣战、是不是宠爱楼晖,他都得宣战,不然就太没有面子了,很煞威风,这时候不起事便会让部署失去锐气,可他还没有准备好。”
楼羲玄:“还有吗?”
“我想不了太多,就怕以阴谋度了人。”霍池的目光落在几案的折扇上,觉得眼熟,想起来是那把命运多舛的折扇,脸上一热,嘴上倒是还很正经的说着正事,“不过,看起来好像有人要推动一场乱局,让帝都陷入混乱,会是北川人吗?”
毕竟他们做过类似的事。
楼羲玄:“他们的使臣都已经来了大雍,再耍那样的手段没有意义,并且,布局之人大都喜欢置身局外去操纵一切。”
“局外之人?”霍池暂时还没有想到。
“嗯。”楼羲玄点头,“不过那杂耍团出现的也是巧,难说北川内部是否有不同的意见。”
霍池推测:“千渡河岸说不定是两方势力出手,意外撞到了一起?”
楼羲玄:“迷雾总会有散去的一天。”
霍池点了点头:“对我们可有影响?要做什么?”
楼羲玄很喜欢他说的“我们”这个词,一伸胳膊把他捞进怀里:“我们一直都被各方影响,顺势而为,做好自己当下之事。”
“好。”
楼羲玄又叹息一声:“和谈期间不应该出现这种混乱。”
两国停战和谈,大雍各方势力无论过往有什么恩怨现在都应以大局为重,在这种时候搞出乱子的人让他很不高兴。
霍池看懂了他的不悦,想哄他开心,在他怀里拱了拱,,一手伸过去揽着他的腰,另一手拿过那把折扇,展开看了一眼,笑道:“区区折扇,写尽风流。”
楼羲玄:“何时学了这样说话?”
霍池:“专为讨你欢心。”
楼羲玄:“是吗?”
“是。”霍池锁着他的腰,手臂宛若一把铁钳,楼羲玄看了看,那手臂的轮廓很是有形,非常值得欣赏。
他的脸也是长得越发俊美了,人融于帝都之后,面上多了一些似真似假的朝气,冲淡了原本的那层冷冽,但眼底的邪还在,这邪气对于尚江王来说早已成了惑人的存在。
楼羲玄抓住他开始胡作非为的手:“就在车内?”
霍池更加得寸进尺,挠了下他的掌心:“嗯,行吗?”
话刚说完,双手便被锁着按到了车壁上,整个身体也都倾倒了过去。
楼羲玄压.过来,俯视着他的眼睛:“行。”
“羲玄?”霍池还想挣扎一下。
然而尚江王按的十分用力。
他整个人都被禁.锢住了。
楼羲玄道:“你近来愈发过分了。”
不仅是帷.幔之间的事过分,数日不得见的状况也令尚江王很是不爽。
霍池没再挣扎,伸出腿,一下圈.住他,道:“请王爷惩罚。”
楼羲玄扫了一眼,少年的腿很长很有劲力很不安分,没忍住笑了:“混蛋。”
反正车马颠簸,会掩盖所有痕迹。
……
沿途桃花灼灼,却是无心去欣赏。
霍池实在饿坏了,无论是由他来折腾还是他被折腾都无所谓,那都会填饱他的空虚让他很痛快。
被尚江王“惩罚”了一顿,霍公子身心皆愉悦,但他不觉得“战斗”应该这么结束。
“王爷。”
楼羲玄放开他,坐了回去,目光仍放在他身上欣赏着。
小狼衣襟散漫,毫不遮掩,肌.肉紧实分明,瘦削却又不失力量感,身.体的每一缕线条都勾勒着野.性。
即使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还在身上未曾拭去,也不影响他要展露野心,露出犬牙,眼睛里也全是侵.略的渴.望,嘴上倒还正经:“一来一回的,跟讨债一样。”
楼羲玄含笑看着他,仿佛在说:那你别来。
“可是不讨回来又不甘心,”只正经了一小会儿,他就不装了,直接扑过去,饿狼扑食一般,“谁让眼前是美食。”
“近日收获如何?”楼羲玄一条手臂撑着车厢,另一手抓着霍池的肩膀。
“……学了很多东西,世间事不止武学一途浩瀚无际,不过我最擅长修习的还是武功心法,人情世故太过复杂。”霍池冲的很克制,毕竟车外还有车夫侍卫等人,后面还有乐尧他们的马车,他再放肆也要顾忌羲玄的感受,便稍稍留了些羞.耻心。
“不喜欢的……可以不理。”
“嗯,不过我还是想独当一面。”霍池跟他接了个吻,道,“羲玄,谢谢你一路循循善诱,不然我……便不会在这条路上。”
楼羲玄看透了他的心:“你在乎选择哪条路吗?”
“不在乎,但是……”霍池热汗淋漓,长叹一口气,身心皆满足到了极点,他抱.住心上人,“但是唯有这条路走下去,才可以和你站到一起。”
马车直接驶进别院,停在了流水居门口,两人稍稍整理了一下便下了马车。
天已近晚,沐浴过后热汤热饭正好送了过来,简单吃过两人便双双来到浊室读书,读书之余也会讨论一下剑术。
他们现在无话不说,就算是最幽暗的心事也不必避讳,不过他们也都有分寸,不会去随便提起对方的心伤,在这方面总是想给对方小心翼翼的呵护。
“其实……当下很多事情我应该感谢霍氏,”灯光下,霍池放下兵书,“若非有霍氏的震慑,帝都之中向我袭来的便不止是暗箭。”
而他与宁王明面上最好不要扯上关系,这是对尚江、霍氏还有霍池自己安全的考量,也是他一开始不借宁王之势的原因。
“不过,”霍池顿了顿,“霍弈跟我说想让我去一趟镇国公府,我还是拒绝了他。”
他知道霍弈想让他去见谁,那是没可能的事。
楼羲玄道:“见与不见都不能改变什么,你不会因为霍弈就对霍氏所有人敞开心怀,对吗?”
霍池点头。
“没有关系,不要勉强自己。”
霍池道:“北川使臣里,有人给我递了一回信。”
遇见纪欢的事他早已说过了,这是另一个人。
“是谁?”
“我不认识。”
他也没有理会。
楼羲玄起身走到霍池跟前,霍池搂住他:“我不会离开你。”
“嗯。”楼羲玄揉了下他的脸,把他脸上的沉着冷静种种成熟气质都给揉散了。
霍池笑起来:“哥哥,你好坏。”
楼羲玄也微微笑着,吻了下他的耳垂:“带你去看两个人。”
……
清隐别院内有用来刑罚的囚室,使用的机会不多,霍池初入清隐别院之时探查过这里,并不像平常的囚牢那般脏污阴暗,从外表来看它们就像是普通的住所。
其中一间囚室里亮着灯,一个人浑身锁满了铁链坐在囚室角落,乐尧从一旁的铁架上捡起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笑眯眯道:“其实这种事情我并不擅长,尤其是对于你这种连亲族父母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你的信仰,连司空都逼问不出来实话,淳于公子,你让我们很头疼。”
囚室的栅栏外设有一道屏风,屏风之后坐着楼羲玄和霍池,霍池认出了被关押着的人——淳于虔。
当初离开松园之后他便没有关注过松园中人的事情,方才楼羲玄则简单跟他说了一下。
审问的事情并不需要乐尧时时经手,他亲自上阵自然是因为有王爷在旁等着结果。
“圻南多侠客,士为知己死,你究竟是谁的‘士’?”乐尧看着淳于虔,“你在为谁效命?”
淳于虔道:“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赟王。”乐尧笑道,“当初西平赟王是想跟我家王爷合作,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人行刺杀之事,淳于虔,当日你劝说不成便行攻击,实际是多此一举,赟王不会让你那么做,你为何明知不可能成功还是要暴露出刺杀之意?”
淳于虔闭上眼睛,拒不答话。
乐尧拿着鞭子,并没有行刑,他不像司空涧那样善于折磨人,道:“劝说不成便行刺杀,你是有意为之,为了让我们觉得赟王不好相与,谁会有这样的打算?朝廷吗?你真正忠心的人是皇帝吗?”
淳于虔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霍池看向楼羲玄。
楼羲玄轻轻摇头。
乐尧没有错过淳于虔细微的表情,继续道:“若说是朝廷,那就合理了,毕竟你在入了别院之后常常向周围的人表露要报效家国,既是如此,君才是你心中的信仰,你说想到我们王爷麾下效命是假话,你说赟王对你有恩你替赟王来做说客也是假话,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替朝廷试探我们尚江,再利用一点小聪明离间西平与尚江,对吗?”
淳于虔睁开眼睛,勉强镇定,心底却还是泄出了慌乱。
“太假了。”
明亮烛光照耀下,乐尧紧盯着被锁在这里几个月不见天日的人。
“你的表情太假了。”
淳于虔瞪着他,心中惊疑不定。
意志再坚定的人,久在一种封闭困顿的环境里也要产生动摇。
“你不是尚江的人,不是西平的士,也不是朝廷的臣,淳于公子,究竟谁有那么大的力量让你甘愿把父母亲人留在圻南不管不顾、一心一意掺和这场乱局?”乐尧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的反应暴露出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一个我们很难想到的人。”
霍池随着楼羲玄一起走出囚室,若有所思道:“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那个局外之人吗?隐在暗中搅弄一切,从而获利?”
“思路没错,”楼羲玄道,“随着尚江与皇帝‘一心’、西平赟王也向朝廷妥协之后,暗中之人想要的乱局没有出现,便心急了,今日长乐大街上险些成功的刺杀便是他露出的马脚。”
若当真尚江与西平联合起兵向朝廷发难,战火燃起,便有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而尚江宁王不按套路行事,这便让某些人的计划落了空,只好再起谋算,趁着两国和谈、国之重事期间欲搅弄是非。
霍池:“除此之外,风与鹤捕捉到云毅侯身后有一股势力,莫非也跟这个人有关?”
起初他们还猜过祝纤云背后可能是赟王。
“可以这样推测,祝纤云隐在皇帝身边挑拨是非,绝不仅仅是为了稳固恩宠。”
霍池猜想道:“一味挑起你们的争斗,坐在幕后不肯露面,有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本身没有入局的实力,只能搅弄手段吗?”
楼羲玄看向他,露出欣赏之色:“聪明。”
大雍之内,最强的兵力在尚江宁王和北境霍家军手中,西平赟王其次,天子手下内三军外三军都得排后,南境守军实力也还可以,但那太偏远了,其余人自然是没有入局的底气的。
霍池脸一红,在床.上他都没有这种羞.窘,低声道:“王爷教得好。”
说完便摆上了正经的表情,再高贵冷艳不过了。
可爱……楼羲玄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
霍池没绷住,笑了笑,又道:“稳住尚江和西平,却钓出一条隐身的鱼。”
楼羲玄:“意外之收获。”
霍池:“尚江和西平目前都不会有什么动静,他不得不派人出手,想在北川与大雍和谈期间掀起风波,这次不成,恐怕还会有下次。”
楼羲玄:“容相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我也给了他一些提醒,他们会多加防范。”
而尚江王即使知道有危险存在也不好出手,事情发生在天子跟前,只能是朝廷去摆平,他若插手反而会让情况混乱。
霍池:“我们还是我们,当下只做我们自己的事。”
首要还是稳住。
楼羲玄微笑:“正解。”
又道:“跟你可能会有些关系,覆羽卫会派上用场。”
霍池道:“那也轮不到我,我如今不过是底层千协部的小虾米。”
……当初浣飞烟底层的小虾米可是把整个浣飞烟都颠覆了的。
不过霍池是真心实意那么想,毕竟入覆羽卫不是他的目的,他另有正事。
楼羲玄道:“随心而动。”
霍池答应:“好。”
两人走出去一段路,霍池道:“你说看两个人?”
“在前面。”楼羲玄领着他走近一个颇为清幽的小院子,这里住的是客人,不久前帮霍池修补寻心与雪霁的通心大师。
霍池微露疑惑:“他也是?”
“或许是。”楼羲玄并没有肯定的答案,带着他叩响了大师的院门。
通心大师进入清隐别院后一直被视为贵客对待,别院各处风景随他赏玩,但他不被允许离开。
大师还未入睡,正在屋中画着图纸,他在设计一种新的弓弩,听到叩门声便起身迎了宁王和手握寻心的年轻人入内。
这里的气氛不像囚室那边充满了紧迫感,宁王只是向大师请教关于战船设计的一些问题,霍池也好奇大师制造的弓弩,大师脾气很好,都给了他们解答,聊过之后,宁王又关怀了大师的起居饮食可还习惯,对之非常礼重。
出来院子,楼羲玄对霍池道:“大师本无尘心,不涉阴谋之事,应是无可奈何被卷入,以增加他们的筹码。”
最初向皇帝引荐通心大师的便是祝纤云。
“我希望他可以只做图纸上的事,这样的人才不该被权争利斗摧毁。”
将之困在别院,也是为了让他免受风波。
……
打开帘子,窗外一溜儿烟雨朦胧,柳枝攒翠,飞鸟盘旋。
“此地风景当真是极好。”荀墨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手中摇晃着酒杯,“让人都只想大醉一场昏睡,不想复杂之事了。”
对面一名男子道:“我也经常这样想,不过,长居此地,人最容易被消磨去志气。”
“是吗?”荀墨临道,“我看你很有志气啊。”
男子道:“荀公子没有尝过曾经拥有而后又一无所有的惆怅,你不能理解我的痛苦。”
“不,我理解。”荀墨临笑看着对方,“所以我来帮你了。”
男子向他敬了杯酒:“多谢荀公子肯相助,我身边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若非公子肯调高手给我,帝都情形还未必知晓。”
“不一定能成功,”荀墨临道,“你们雍都现下卧虎藏龙,我的人最多是造成一点混乱。”
“有一点是一点吧,”男子道,“我只能尽力谋划。”
……
男子走后,荀墨临一个人仍旧坐着饮酒,公孙雄过来,不太赞同道:“真的要帮他?”
“随便玩玩,”荀墨临道,“我们的目的不过就是要看大雍混乱,谁跟谁斗都可以,咱们反正不吃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