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一阵“咚咚”的扣门声。
两人瞬间分开,像两个做坏事差点被大人发觉的孩童。陶源慌张中瞥向墨曜,他也正面红耳赤地望着她。
云盛的声音响亮又清晰地传进来:“启禀君上,风浦李塞部李广义李将军求见。”
李广义将军?墨曜瞬间明白过来。
风浦李塞部的军士原本长期驻守风浦要塞,这次邾国来犯,他们一路追击北上,到了离随城不足百里的地界上。前方战事正紧,自己又忽犯险境,失踪了两日,定是把太后和一众大臣吓得不轻,他们为妥帖起见,发了紧急调令,命李将军带大军前来护卫国君。
十国会盟有约在先,各**士不得擅入随城。但这次事态过于严重,又是曾步裹破例在前......自己这几日失踪,朝中定是乱成一团了。事已至此,只好想办法安抚周边各国吧......毕竟规矩都是人定的。
一件件烦心事又涌上脑海,心里一阵苦恼,抬眼见到陶源娇羞的模样,不禁又心花怒放起来。
陶源急道:“曜,我用四维术先避一避。”
墨曜心中万般不愿,盯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紧握住不放。
“曜,别这样。这两日,必是把朝中诸臣吓到够呛。你若不见他们,恐要生出事端。”陶源急得脸上更添一片绯红。
墨曜默默静下心神,点头,轻声道:“我想时刻能看到你,你便在此陪我,可好?”
他如此信我,这些军务要事,都不避我......陶源一阵甜蜜,点头道:“嗯。”
陶源有些忧心,徐太医交代的要他卧床静养,这样子怎么静养?他房中没有一刻空闲,前线将领、朝中要人、桑城要员、各国使臣不断轮流上阵,走了一拨,又立刻有下一拨涌进来。
墨曜望着对面珠帘中的人影,她最初是端坐着的,不知何时已趴到桌上打起盹来。这几日,她是太倦了。
陶源觉得自己像乘在一条小船上,小船轻轻晃着晃着......好不容易将惺忪睡眼眯开一条缝来,天色已黑,墨曜正抱着自己大步走着,轻声唤道:“曜。”
墨曜垂眸看她,点头应道:“我在,先送你去隔壁屋睡吧。”
陶源带着浓浓的睡意嘟哝道:“还没忙完?”
墨曜嘴角一弯:“你是想和我一起睡吗?......我也想......不过我还有些事要做。”
他还没忙完?陶源一阵心疼,睡意渐渐消散,忽然意识到这样子不妥,急忙道:“快放我下来,你还有伤,徐太医说......”
“和我在一起,能不能不要提起其他男子?”墨曜一皱眉,打断她的话,又轻松一笑,“放心,你夫君身体强壮如牛,这点小伤,早就没事了。”
陶源眉眼一弯,笑得抖作一团:“人都说你是天神下凡,你却说自己强壮如牛?哈哈......”
墨曜看着怀中笑到花枝乱颤的她,悠悠解释道:“天神只会打架,牛才会耕地。”
陶源一顿,瞬间脸上发烫,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说笑间已进屋去,墨曜将她轻放到床榻上,吻下她的额头,柔声道:“应该不用很久了。早一些天下安定,便可早一些和你去闲云野鹤,到时我们再不理这些俗务。”
他的面色温润如玉,剑眉星目,双眼在夜色中映着柔和的光亮,陶源只觉得一阵心醉,搂住他,轻声道:“曜,别太操劳。”
墨曜一阵激动,好不容易克制住心神,一点头,道:“你身体才刚好,这几日多睡多吃,养好一些。”
站起身,疾步而出,生怕晚一分,自己就要沦陷在她的温柔里,毕竟自己还有事没做完......
“陶源大夫!陶源大夫!”陶源被一阵急促的扣门声唤醒。如此深夜,何人在此呼叫?是云盛的声音?难道是墨曜有事?心中一阵焦急,急忙起身,点起灯火,打开门来。
门口站着两人,正是云盛和一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面熟。
“陶源大夫有礼!我是大庭国副使王一忠,深夜来访,实是事出无奈。因我大庭国高昳大使感染瘟疫,治疗数日不见好转,眼下病情忽然恶化,我等几位使臣思虑再三,只好请您过去看看。”
原来是大庭国副使,这人应是在会场中见过,怪不得面熟。
陶源原本在灵芝村行医时,也偶尔会遇到有村民半夜来求救的,医者仁心,想要立刻答应。
忽又一转念,自己如今和以往不同,又是在随城这陌生地界上,若随意行事,可是会给墨曜带来麻烦?对方使臣出面来邀请,自己若不去,在这敏感关头,恐怕会引起两国芥蒂?墨曜应不会反对吧,否则怎会是云盛带着他过来?
陶源望向云盛,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
陶源略一思索,对来人道:“王大使辛苦了。请先到大堂等候。陶源要先向君上禀告一声。”
来人有些无奈,只好道:“好的。那我便在大堂等候。”
待那人走远,陶源转身朝墨曜住处走去。这两处相距不远,远远地见到那屋里还亮着灯火。他还在忙着吗?又一阵心酸。
云盛忽然一步跃到前面,挡住陶源去路。
“云盛,你又要拦我?”陶源暗道奇怪,云盛应该不是那种执拗又死脑筋的性子啊。
云盛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她,轻声道:“云盛不敢违抗君上的命令。”
什么?但是半天前你还在说君上命令我去哪里都不可阻拦......忽然生出一阵怪异的感觉来。
绕开云盛,几步来到墨曜门前,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有推门而入,轻轻扣门,叫道:“墨曜,墨曜。”
屋里毫无动静,连那灯光都未有闪烁一下。
墨曜怎会不理我?陶源转身看向云盛,瞬间明白了。墨曜不在里面?他必是外出了,但又不想被人察觉......
云盛目光沉着地一点头,道:“大庭国高昳大使染病的事,事出突然......君上未有提前交代什么。不过君上之前说过,小陶姑娘去哪里都可自行决定。”
陶源心中权衡。听他白日接待各国使臣时的言谈,对这周边各国诸多安抚,若墨曜在,也应不会反对此事,对云盛道:“那我便走一趟,去看看那高昳大使。”
云盛面色一紧,点头道:“好。我派一支小队随你同去,若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陶源本想在马车上先提前问问高昳大使的病情症状,却不料王副使只留着她一人在车厢中,竟然和车夫一起坐在前面。陶源心中暗道,这深夜里,一男一女独处车厢中,确实不太符合宫廷礼仪,那王副使倒是个知轻重的人。
忽然发现路上好安静,只有这辆马车行驶中发出的嗒嗒声。云盛派来的那支小队,应有十余人骑马护在车厢前后,怎么都没了声音?
再一回想这王副使,自己只是对他这身衣服装扮眼熟,是在会场中见过的。但这人的长相容貌,明明是个陌生的脸孔啊!
陶源一把拉开车帘,叫道:“停车!”
那车夫似乎没听见她的叫声,一挥鞭,马车更加疾驰起来。
王副使转过头来,对陶源笑道:“陶源大夫,很快就到了。你若有事,等到了再说。”
陶源大叫起来:“快停车!”
那人忽然起身一跃,将陶源往车厢里一推,两人翻入车厢中,顺势将她牢牢摁在车厢座位上。
陶源厉声叫道:“你不是大庭国的副使!你,你想干什么?”
那人颤抖了下,却不回答。
马车周围一片黑色,车厢颠簸得厉害,似乎在林间小道中飞驰。
片刻之后,那马车停下来,车厢的门帘忽然被人一把拉开,有人站在门帘外严厉地责问道:“你,你在车厢里干什么?”
陶源身边的人急忙松手,支吾道:“王爷恕罪,我,我只是怕她跳车,会有危险。”
“陶源,你下来。”
陶源跳下车去,周围是一片黝黑的树林。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个声音很熟悉。
“何煦,果然是你?”陶源怒冲冲骂道,“你不怕惹恼了墨曜,对你谷国不利吗?”
“你竟用他来压我?”何煦声音颤抖着,往前半步,伸出手来,似乎想搂住她。
陶源生出一阵恐惧来,慌乱地后退几步:“你,你半夜将我弄来这里干什么?你,你想做什么?”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带你看一些事。跟我来。”何煦轻叹口气,忽然往树林深处走去。
陶源犹豫着。这样的行为是极不符合宫廷礼仪的,深更半夜和一男子在树林中幽会?
何煦见她站着迟迟不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轻声问道:“他......不在暖云客栈中吧?”
陶源心中一震。他怎么知道?难道......白天收到的那个信笺忽然在脑中一闪而过。鬼使神差地跟上何煦的脚步。
黑黝黝的树林间弥漫着灰色的夜雾,两人在齐腰高的蒿草间缓步穿行。四下一片寂静,雾气将一切笼罩起来,看不见星空,也没有月色。满怀心事的两人沉默着前行。
忽然“呼”的一阵大风吹过,蒿草齐刷刷往一边弯去,似乎要露出其间躲藏的峥嵘怪兽来。迷雾被风吹散开去,月色忽然亮起来,远处的景物从一团漆黑中浮现出一些灰色的轮廓。
何煦急忙伏地,隐到蒿草间,一把拉住陶源,想把她拉着一起伏下。
但陶源似乎被人施了魔法,只是呆呆立着。她想看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远处的林间,站着两人。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正背对着她,如墨的长发被风吹得轻轻飞扬起来。他似乎正与对面的人说着些什么,话音低沉,听不清。对面的人似乎是一名女子,被他的背影挡住了一半,看不清模样。
对面的人也忽然发现了陶源。
“什么人?”一记清脆的女声传来,一个黑影直挺挺向陶源飞来。
陶源只是不眨眼的盯着那背影,忘了闪躲......这背影好熟悉,真的是他?......那背影转过来,转过来,露出他俊雅的侧颜。
那团黑影已奔到眼前,凌厉的刀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一寸寸离得越来越近......那个背影好熟悉,这柄刀也很熟悉......陶源骤然间心痛万分。
陶源看向那尖刀的主人,眼前是一张冷冽的脸庞,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那么陌生的脸庞,如红梅映雪般的脸庞。
刀的主人在看清陶源时,一时间失神,想要收势,却止不住巨大的惯性。
陶源恍恍惚惚间竟有些期待心口被刺穿的一刻。渴血的尖刀已触碰到她的衣物,胸口传来一阵冰凉又坚硬的触觉......她甚至想迎上去,只想让一切快些结束,这书终于到了结局......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击中,她往后一倒,踉跄了两步,有人如箭一般飞到陶源身后,将她一把搂到怀中。
“你怎么样?源!”
眼前是墨曜惊慌的脸,他的目光颤抖着在她胸口上探索,伸手轻触一下,没摸到任何血腥,终于松出一口气来。
映雪狼狈地摔在地上,又一跃而起,望着眼前的一幕,似乎难以置信,无措地后退几步。
陶源呼吸一滞,身体中的血液骤然间沸腾起来......映雪右手握刀,左手上正抓着一个布包,刚才近在咫尺时,她已闻到那阵淡淡的药香味,那是自己跟着师傅一起研制了好久的,最熟悉不过的味道......
“源!你怎会来此?”
他的话语声依然如此轻柔,只是他的目光中透着不可违抗的威仪,带着近乎绝情的冰冷。
陶源被他的目光一刺,心中一阵绞痛,恍恍惚惚间,他身后的映雪已向漆黑的山林中奔去。
陶源一把挣脱墨曜的怀抱,想要向着映雪追去,左肩忽然被墨曜拉住,身体向右一倾,被他一把揽到怀中。他贴着她耳边,双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紧紧搂住她,不让她移动半分。
陶源心中窜起一阵怒火,想要质问他,想要和他拼命,但等到开口,只吐出冷冷的两个字:“放开。”
墨曜似乎刚在梦中却忽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骤然间梦醒,急忙松开她。她冰冷的眼神正凛冽地望着自己。
“源......”墨曜一阵惶恐,想要解释,又惊觉无从开口,忽然顿住。
附近的蒿草丛一阵乱晃,由近及远,似乎是刚才的打斗惊动了一只野兔或是野猪、狐狸之类的动物。
墨曜想要追过去,看清那蒿草中隐藏的到底是什么,没人能在他眼皮底下溜走,可是他忽然僵住,半步都挪不动......陶源往前踏了半步,挡在他面前。凭他的身手,可以轻易绕过她,这根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障碍,他站着没动......望着她,五内俱焚......
陶源迎着他的目光......你就在我面前,但我真的看清你了吗?
之前折磨她好久的感觉又回来了,浑身上下每一寸筋骨每一分血脉都在发出复仇的嘶吼声,五脏六腑间被烈火炙烤着,她的面色越来越苍白,颤抖着,几乎无法再维持住站立。她终于从枝头飘零下来,一瞬间,身体被他轻轻接住,耳边又传来他颤抖的声音:“你怎么了?你醒醒!”
月色和星光又都被夜雾笼罩起来,远近一片沉入漆黑中......
陶源想说什么......但话没出口,意识已先一步沉入到无边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