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中一片寂静。囚车中有一人盘腿坐着,衣着褴褛,乱蓬蓬的头发垂落下来,将面容遮去一半,露出的半张脸上晃着凄厉的神情,一阵呛咳后,才缓缓道:“邾国的......庶出王子曾步裹,没想到,咳......我还能活着再见到您!”
曾步裹听到平生最恨的“庶出王子”四字,心中恶意涌动,厉声喝问:“谁?敢在此大放厥词?”
众人都惊愕地望着囚车中的人。那人的面容脏污,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听那语气,必然不会是无名之辈,纷纷暗自猜测那人的身份。
“我是谁?您竟然问我是谁?咳......”那人激动地想笑,却一阵猛咳,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迫不及待地大声道,“七年前帮你穿针引线,将瘟疫毒源带到上鲁国,终于在上鲁国国内扩散,造成瘟疫蔓延之势。削弱上鲁国力,后又嫁祸给须句王族。带兵乔装暴民,用乱石烈火攻下须句王宫,将须句王族一夜灭族。帮您攻占须句国土,镇压须句旧民。七年中为帮您上|位,一路诛杀邾国十二位重臣,施计引王后暴疾身亡......我为您做了这么多,您今日竟然不认识我了?”
“你......你是......”曾步裹眼中露出惊恐,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这会场上竟站着众国使臣,急忙停住话音,脸上一阵发白。
囚车中飘出的这番惊天之言犹如一根导|火|索,人群先是面面相觑,短暂的安静后,在每个人心中都爆发出爆裂声。
七年前须句王族的惨案是他所为?
须句王族,曾经是这中原大地上最受人尊敬、地位最崇高的王族,传闻中拥有伏羲氏神族血脉的王族。曾经,不少国家的百姓都是须句王族的信徒,直到七年前的那场瘟疫,传闻是须句王族制出的瘟疫病毒,引得民间暴|乱,攻破王宫。谁也没想到堂堂须句王族居然会在一夜间被一群暴民破宫灭族,竟是有如此的内情?
还有“一路诛杀邾国十二位重臣,引王后染暴疾身亡”更是骇人听闻!
以前众人只知道这几年邾国的太子式微,庶出的琅璞王子越来越得国王欢心,难道背后还有这等惊世骇俗的丑闻?
何煦目光凛然地望向曾步裹:“琅璞殿下,您认得此人?”
会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曾步裹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微微有些惊慌,眼神闪躲着沉下头。邾国的几位副使也几不可察地抬眼一瞥。
“荒唐!无稽之谈!”曾步裹暴怒起来。
他一转身狠狠盯着那囚车中的人。恨不能将囚车中那人立刻斩杀,心中暗自思忖:那些瘟疫病患倒是投鼠忌器,离近到两步之距便会有被传染的风险。
囚车中的人忽而狂咳忽而大笑,疯癫起来:“哈哈哈......他当然认得我。因为我曾经是他手下最疯狂的那条狼犬!邾国最强悍的黑骑军便是我帮他训出来的。”
“遥想老夫自二十岁出山以来,横行邾北,被琅璞殿下招入麾下后,做着出将入相的美梦,以为只要扶他上|位,我便可站到权力的巅峰。自认为凭我一身武艺可以踏平人间一切障碍!却不知,武艺再高也敌不过诛心的阴谋。......枉我号称三十年未遇敌手,可笑,可叹!”
横行邾北,三十年未遇敌手......众人心中一凛,那人是无法天?
“谁知,随着黑骑军日益强盛,替他打下大片江山的同时,琅璞殿下却对我有了防范之心。深恐那黑骑军只听我一人指挥,处处制肘,直到最后雇佣了西域杀手他塔喇自。哈哈哈......殿下,您的目光为什么带有疑惑?是不是以为我早死了?别急,我马上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那西域高手虽然强悍,但对地形却不熟悉,他追了我五十里,最后依然被我甩掉了。估计是怕被你责罚,便帮我寻了替死鬼回去向你交差。毕竟他只是一锤子买卖,只要拿到赏金,一走了之......”
囚车中的人越说话越多。曾步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可惜,我逃得过您的暗杀,却没逃过瘟疫,病重只好投医到隔离所,本以为会有药物,谁知你们竟只是让人等死。老夫命硬没死成,又被弄来了这里......真是造化!”
“我自知时间不多了。我这一生,拼搏过,享受过,杀过人,造过孽,暗算过他人,也他人被人暗算,报应不爽,我认!吴任此生无憾!唯一有愧的,就是对须句王族......”
“住口!”曾步裹恼怒地大叫道。
要不是忌惮着瘟疫病毒,投鼠忌器,自己早就扑过去撕了这人。一回头,见到之前站在角落准备射杀信鸽的几名弓箭手,心中一声冷笑,疾声命令道:“放箭,快给我放箭!”
这命令含糊不清,那些手执弓箭的士兵只是一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是要他们朝哪儿放箭?
曾步裹一阵怒火,飞身过去夺过一把弓箭,远远瞄准了囚车中的人。一箭飞去......
囚车中的人看似病容枯槁,却忽然爆发出惊人的气势,瘦削的身形忽然一跃而起,避过原本对着他胸膛飞来的利箭,一拳砸到囚车顶上,铁杆应声而裂。电光火石间,人影一闪,已跃出囚车之外。
曾步裹猝不及防,须臾间他曾经最熟悉的狼犬已经欺身到面前,等他反应过来时,咽喉已被那人两手掐住。他一阵惊恐,以无法天的指力,瞬间就可以掐断他的脖子,就像掐死一只小鸡般容易。
可他没想到无法天竟然没想象中的厉害,招式虽然凌厉,那指节间的力道却是绵|软无力的。曾步裹抬手隔开无法天的手腕,一挡,已将对方双手反剪,手背上青筋暴起。
“无法天,你老了!”曾步裹嘲道,将他手腕绞在一起,几乎快要折断。
无法天忍着疼痛,牙关咬紧,他的脸上已经几乎没有好肉,瘦骨嶙峋,像个死物,双眼却忽然爆发出精光,头一点一点伸过去,两人的脸离得越来越近,几乎要挨到一起......忽然双眼一闭,喉间暴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咳咳......我不是老了!而是病了!哈哈......”
曾步裹脸色惨白,疯狂向那将死之人大力一推:“吴任,无法天,你这个疯狗!恶仆!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无法天重重摔在地上,狂咳后又一阵狂笑:“感谢天道赐我良机,无法天今日替自己报仇了!哈哈哈......”
众人惊骇看着眼前一幕。
无法天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已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曾步裹厉声尖叫起来:“你,你们,把他拖下,鞭尸!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震惊了,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谁都没反应过来。邾国的随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遵命过来将无法天的尸身抬走。
尊贵的琅璞王子似乎从未如此慌乱过,浑身一软,瘫坐到地上,不停颤抖着,喃喃自语道:“疯狗!恶仆!”
“琅璞殿下,七年前那场瘟疫的来源,你能否解释一下......”
“须句国的须句王族是你灭的?那王宫是你放火焚的?”
“殿下,刚才那吴任将军说的,诛杀邾国十二位重臣,引王后染暴疾身亡......”
曾步裹一哆嗦,看向对面的人群,最后一句竟然是他自己带来的邾国副使问的......
手刃仇人?凌迟?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让他受尽众人唾骂,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陶源在记忆的火海中不知浮沉多久,恍惚间,周遭的火焰已经渐渐熄灭,闪着金光的灰烬点点随风飞舞......渐渐远去......热泪滚落,如闪电暴雨划破黑色天幕,冲刷一切邪恶和泥泞。
想了好多次,毅然决然来这里,但她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准备好。是的,母亲临终前叫她不必报仇,就让须句王族的旧事随风而去不了了之,但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真的放下......那么多年,多少次从梦中哭醒......之前,并不知道仇人是谁,恨意无着,尤能自欺,然而自从知道了仇人之后,一切都变了......想要将生命浓缩起来,不留遗憾,然后......多年来从未出口、挥之不去的两个字。
已经公之于众的罪行要如何去掩盖?
曾步裹望着面前的人群,他站起来,威风凛凛:“你们这些蝼蚁怎么可能读懂我?”
“下棋,有时要吃子,有时要弃子。只要达成了最后的胜利,这些棋子都该为自己感到无上的荣光!须句王族、瘟疫毒源、无法天、邾国十二重臣、邾国王后......甚至,包括我的父王......他们都只是棋子而已。”
“手握着杀器的人,才是真正手握话语权的人。”
曾步裹抬起右手,用食指缓缓指向对面的每一个人,冷冷道:“作为旁观者,观棋不语才是明哲保身之道,而你们......都话太多了!”
阴下脸来,狠狠命令道:“来人,将在场的人全部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