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只会在南华城参会三五天,没想到一呆就是半年。
医学泰斗刘三铭在会议的最后一天,辞去了会长,在众人合议后,陶源当选为新一任医盟会长。陶源还年轻,本来资质是不够的,但医盟的宗旨是为了抗疫,从这一点出发,陶源的见识却也不在那些医学元老之下。再加上各位医学元老本来也都有自己的一摊事要忙,在众人印象中,医盟只是个无利可图的松散组织,许多人并不对此上心。陶源在刘三铭和陶心洁的力荐下,当选为会长。
本以为只是个挂名虚职,但没想到后来竟然有民间人士在南华城捐赠了一所学堂,倡议用来做抗疫免费培训之用。
陶源想着这事做好了,倒是可以帮墨曜不少忙,便接下了这任务。
陶源将那学堂取名为“心源医学馆”,从师傅和自己名字的中各取一字,取“正心清源”之意,将自己整理的抗疫手册做为培训主纲,将这医学馆张罗起来。没想到开张大吉,各地官府和大医馆都纷纷派人前来联络培训事宜,学员络绎不绝,培训班期期爆满。
自从心源医学馆开张以来,陶源忙得脚不点地。几个月过去后,事情渐渐理顺了,学馆渐渐步入正轨。
司徒慧几乎天天都会来找陶源,陶源避之不及。
然而,那辆马车却从没出现过。
暮色中,终于完成了一天的教务。学员已经散尽,陶源慢慢走出医学馆。
今日路上的行人有些多,好多人正围在学馆门口,指指点点,似乎等着看热闹。
紫色的兰花,密密地堆砌成一个大大的心形。一位玉树临风的年轻人站在一边,似乎已耐心等待了好久。见陶源出来,向身侧一挥手,身后的帮手心领神会,忽然一束束小火焰飞上天空,在空中炸开来,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花瓣如雨,纷纷坠落。路边众人都纷纷鼓起掌来。
陶源愣愣望着那天空,上一次看到烟花,是在自己十七岁生日时,父王曾经给自己燃放过漫天星雨。不知不觉中泪盈满眶。
司徒慧走过来,面带腼腆,顿了下,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陶源,我心仪你已久,不知可否......”
陶源不想让他当众下不来台,正在想该如何回绝。
正在犹豫间,忽然耳边传来一记响亮的回答:“不可。”
人群都惊呆了。只见一名俊美的墨衣男子,快步走来。
是他?他来找我了!陶源有些慌乱。他还是那么明亮耀眼,风采绝伦。
那美男子来到陶源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似乎想立刻牵着她离开,一瞥,却忽然发现她眼中闪着晶莹,愣了下,脸上显出一丝迷惘,不知所措地松开她的手,忽又转身大步走出人群的包围圈去。
陶源觉得他一定是习过魔法,自己竟满脑袋空白,跟着他走了,连回头看司徒慧一眼,给他找个台阶下都忘记了。
陶源愣愣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路边停着那辆熟悉的马车,他上车,她也跟着上车,两人扬长而去。
马车轻轻晃着,车厢里一片沉默。
陶源道:“墨曜,好久没见,你最近可好?”
墨曜不回答她的问题,只低头沉默着。
车里有些昏暗,陶源只见到他的侧影随着马车也在轻轻晃着。他似乎心情不好,不看她,也不说话。
你怎么了?
忽然,身边的人冷冷地问道:“你要不要回去?”
“回去?”陶源道。忽然心中一凛,我是不该来这南华城的。万一身份暴露,不知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这段时间只想着做好抗疫培训,也许可以帮上他一些,却没顾及到这一层。
墨曜见她不回答,忽然又道:“我们才离开一小会,他应该还在医学馆门口。”
他说的是司徒慧?陶源望着他,昏暗中看不清表情,挪一下身子,坐得离他近一些。他眼神中闪动着微光,两道剑眉微微锁着,面色冰冷,嘴唇紧抿,似乎在压制着怒火。
陶源道:“走就走了。回去多丢脸。”
他的怒气似乎平复了一些,眉头轻轻舒展开来,但面色还是冷冷的,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那烟花有那么美吗?把你都看哭了。”
陶源低着头不说话。
墨曜见她那样子,又道:“他是医学世家,与你又是志同道合,你若和他在一起,做一对神医夫妻,倒是可以传为一段佳话。”
陶源叹息道:“如果某一天,有人认出来我以前的身份,必然会带来一场大灾难。我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只会拖累对方。”
他一愣,又陷入沉默中。
“我这一辈子,也就只一个人过了。”陶源心中酸酸的,望着他,见他似乎慢慢退去了冰冷,只想哄他开心,笑道,“刚才见到那烟花,那么小,好不起眼。”
墨曜皱眉,问道:“以前谁为你放过盛大的烟花?”
陶源道:“上一次见到烟花,还是和父王母后在一起。我刚才只是略有些伤感。”言罢,低下头去。
墨曜望向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她的态度有多恶劣,慢慢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柔声道:“陶源,对不起。”
陶源脸上发烫,半年没见到他了,又听到他这轻柔的话语声,只觉得心中如春风吹拂。抬眼望向他,马车里忽明忽暗,只觉得他两眼异常明亮。
沉默片刻,墨曜忽然问道:“你已来了这南华城半年多了,为何不来找我?”
“你是国君,又岂是我能轻易找到的。”陶源道。
“你为何不用四维术,去宫里找我?”墨曜问道,他的眼神又明亮又顽皮。
“宫殿那么多,我又不知道你在哪处,没法找。”陶源笑道。
“你可以一间一间地找,总会找得到我。”墨曜继续道。
陶源没想到他这座大冰山还会有这耍赖皮的一刻,答道:“我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他继续追问道。
陶源低着头,支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墨曜忽然心情舒畅地笑起来。
陶源望着他笑得顽皮,问道:“你知道我来这半年多了,你又为何不来找我?”
“我去找过你,但你似乎不想理我。我以为,你不想我去打扰你。”墨曜认真道。
“那你今日又为何来找我了?”陶源问道。
墨曜道:“今日再不去,只怕你就要被人抢走了。”
陶源一笑,想了想,又问道:“你知道他今日会放烟花?”
墨曜道:“你现在在天子脚下。天子动下脚趾头,想知道什么都轻而易举。”
原来他一直在关心我。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那蓝乔仙板,查得如何了?”
“确认了,那伪造的赠药就是蓝乔仙板。只是还无法确认是何人所为。他们的王库中,这几年间一直有丢失蓝乔仙板的情况。”墨曜思索了下,认真答道,忽又低声道:“尤其是最近这一年,亏空的数量很大。”
那意味着什么?是邾国王室中一直有人想利用瘟疫来谋求什么?上一次是须句国,这一次的目标可能会是......所以他对医盟的资助是为了上鲁国,而并非是为了那颗星星?
陶源问道:“那个倡导医盟本次会议的民间人士,是你?”
墨曜答道:“是的。”
陶源问道:“那个捐赠学堂给医盟的人,也是你?”
墨曜答道:“是的。”
陶源问道:“医学馆的那些学员......”
墨曜答道:“是他们自愿来报名学习的,我只是暗中帮忙宣传了下。”
陶源问道:“你做这一切是为何?”
墨曜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最近有些异动。”
陶源忽然有些山雨欲来的感觉。
他望着她,她似乎面色忽然凝重了些,用手指轻拍着她的手,道:“桃源圣手,这个名字好。听说那片桃林已经很壮观了?”
陶源微一点头:“嗯。”
原来他一直在关注着灵芝村,关注着我?
那马车似乎慢慢停下了,陶源问道:“我们去哪里?”
墨曜拉开车帘,让陶源往外望去。只见外面是一处平地,宫墙森严,马车已驶进王宫内院。前面是一处巍峨高耸的宫殿。
墨曜眼中亮闪闪的,说道:“这是高寒宫,王宫里最高的一处宫殿,我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就是到那顶上去看看。”
陶源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宫殿,周围也并无修建台阶连廊,喃喃道:“这么高,又没有梯子,怎么上去?”
墨曜笑道:“所以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能上去。”
陶源一愣:“我们两个人?”
墨曜放下车帘,略有些羞涩,笑道:“你用四维术,带我上去。”
陶源:“上去做什么?”
墨曜:“看月亮。”
巍峨雄伟的宫殿上,最高处的琉璃瓦上,坐着一对璧人。
陶源望着眼前,脚下是万家灯火,芸芸众生,前方是广袤无垠的天空,正值深秋,空气净爽,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只有群星璀璨耀眼。
墨曜望着远方的星空,静静说道:“我从小就想着能坐在这最高处,但随着我越往上走,却越发孤独。”
陶源望向他,道:“越站在高处,越容易成为别人谋划的目标。你眼前是芸芸众生,而他们眼前,是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高处不胜寒,这便是上天给为君者的责任。”
墨曜默然半晌,道:“所以我渴望能有一人,陪我静静坐在这高处。”
陶源望着他,他一直在望着那星空,他还在寻找那星星吗?他最初可是希望那星星般的女子陪着他坐在这最高处?
陶源心中有些发酸,说道:“我们走吧,今日没有月亮。早点回去,免得你又要熬夜看案卷。”
“不,我们一起等着月亮出来。”墨曜不再看那星空,又将她揽入怀中,温言道,“这样就不会冷了。”
陶源怔怔道:“好。”
“陶源,你看那边......”墨曜用手一指天边。
在最远处的天边,淡淡云霞中,升起一轮淡淡的圆月。
“嗯,终于等到了,竟是一轮满月。”陶源道。
“陶源,谢谢。”墨曜轻轻道。
“什么?”陶源觉得被他握住的手,又紧了紧。
“谢谢你陪着我。”他说。
陶源望着他。
为何你眉宇间又锁着一层冰霜?如果你正在雪山上跋涉,那我就陪你,直到雪山春晓,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