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源微一颔首道:“也是凑巧,我和师傅在乡野山村久了,恰好知道一些城里大夫不用的偏僻招数,应是正好能用上。”
老者闻言精神大振,忙道:“那请陶源大夫赶紧施救,但凡有任何要求,我们都能照办。”
陶源对那老者和妇人问道:“病患之前可是因腿部外伤大量出血?”
那妇人忙道:“是的是的,我儿受伤是在城外,被送回来时依然血流不止,人已昏过去,我一见,就赶紧送去医馆,”
陶源又问道:“当时大夫开了一些凝血的药物,然而却并没有立刻止住血流?”
妇人回忆道:“确实如此。我当时过去看,心都要跳出来了,人已经失血而昏迷了,可那大夫还止不住血,我就紧催着那大夫加大药量,这样才终于止住了血。”
陶源望着那妇人,微一摇头,说道:“从外部看是伤口凝血成功,但由于病人本已失血过多,再加上过量的凝血药量,加上之后几日一直是卧床休息,慢慢演化为血流不速之症。”
“血流不速?”那妇人呆呆地重复道。
陶源继续道:“你看他的面色黑红,腿部皮肤青紫,这都是血流不畅的表征。”
老者用责备的目光看了那妇人一眼,又焦急道:“那这是血管中的病?这却要如何治疗?”
陶源道:“昏迷三日,现在病势危急,只能采取急制之法。你们可愿意一试?”
老者忙道:“愿意,只求能治好我儿的病症。”
陶源还记着刚才跪在回廊中的可怜侍童,脑中浮现出往日记忆,一个少女畏畏缩缩跪着,正被母后责骂,只是浑身发抖,却没有任何回嘴。叹了口气,用手一点屋外侍童的方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将那侍童叫来。”
老者赶紧将那侍童唤过来,陶源只对着那侍童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那侍童便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陶源又要来纸笔,写下一副药方,递给老者,道:“先去备好,待得今晚使用。”
傍晚时分,那侍童回来了,众人又聚到那重病少年房中。
陶源一圈一圈慢慢揭开那少年腿上的绷带,露出来那伤口来,其实那腿的外伤似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一片青紫红肿色,令人不忍直视。
陶源对那侍童道:“拿来。”
那侍童犹豫了片刻,将竹篓递给陶源。陶源将那竹篓的口子对着那伤口一拍。瞬间跌落下十多条黑色的小虫,在那血肉中扭捏几下,一头扎进肉中。
“啊!”众人都惊呼起来。
那妇人暴跳起来,用手一指陶源,正要发作。
陶源早有准备,沉着地望着她,抢先一步,大声道:“镇定。要相信大夫。”
那老者赶紧将妇人拦下,声音略微发抖,问道:“这......是水蛭吗?”
“是的。”陶源点头道,“也俗称蚂蟥,乡间田野中常见。水蛭喜欢吸食动物的血,在吸食时,同时会释放出抗凝血因子,是强有效的抗血栓的药物。”
众人惊疑不定,只见那恶心的小虫子原是瘦瘦细细的,吸了血后慢慢变得粗壮肥大起来,啪嗒跌落下来。
陶源将那吸饱血的水蛭收起,再细细观察病人的肤色,之前的青紫色已褪下去了几分,再看病人的脸色,黑气也似乎少了几分。
陶源对着老者道:“把药备好,待他醒了,就给他喝下去。”
陶源说道明日再来复诊,告辞离去。
找了个小客栈住下。心中盘算着,明日再去城主府中,救治好那少年之后,也许能从城主那边打听到当年的情况。那城主手上的褐色瘢痕,这似乎是用药炙过猛后留下的?
推开窗子,凉风习习,一轮秋月冷冷清清挂在空中。这次冒然来这北武城,也没告知墨曜,似乎有点不妥?可是他已经离开三个多月了,毫无音信。
第二日上午,陶源来到昨日的大院,却见到那妇人已经站在门口,似乎等了好久,见到陶源,眼神中透出光来。那妇人见陶源过来,怯怯地迎上去,陪笑道:“小陶大夫,我儿病情好转了,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昨日我对您失礼了。”
陶源看着她,这是一位中年妇人,容颜憔悴,身形消瘦。陶源叹了口气,说道:“我理解你的担心。但人与人之间,是需要信任的,病患和大夫之间尤其如此。如果病患不信任大夫,那大夫又怎么替病患解除痛苦呢。”
妇人面上露出愧色,点头道:“是,我记住了。”
陶源再去查看那少年。少年的面色已经褪去了红黑色,显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只是为何昏睡?陶源觉得有些不对劲。俯下身,正要仔细查看,忽然那少年似在梦魇中,双手凭空一抓,把陶源的面纱一把撩了下来了,睁开眼皮来,笑道:“原来你长这样?......”
陶源再看那少年,十五六岁模样,眼神清明,面容俊俏,抓着陶源的面纱,露出顽皮的笑容。
那少年看着陶源,忽然道:“我听说是一位戴着面纱的姐姐救了我,没想到却是位仙女姐姐。”
少年这嘴倒是极会哄人的。
陶源夺回面纱,重新戴好,冷冷道:“随意摘别人的面纱是不礼貌的。”
“大夫姐姐,你这么美,为什么要戴着面纱?”那少年好奇心起。
陶源略一思索,道:“因为我是大夫,经常要面对病人,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染上病,所以我就习惯戴着面纱了。”
少年点头道:“哦,原来如此。”
正说着,那位老者也到了,陶源给那少年又开了新的药方,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那少年的病减轻了不少,一家人甚为欢喜。
“陶源大夫,你治好了我儿的病,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你但凡有用得着老夫之处,你只管说,我一定尽力。”那老者恳切地说道。
陶源谦虚笑道:“也是巧了,正好我路过此地,也正好知道这个偏方。说来说去,也是这孩子命好,运气好。”
“谁说我是孩子?你看起来也就只比我大了三四岁而已。”那少年不服气地插嘴道。
陶源抿嘴一笑,不理那孩子,对那老者说道:“城主大人,其实我眼下确有一疑难,也正好需要你帮忙。”
老者见陶源眼神一瞥自己的手背,心中已大约了然了几分,说道:“陶源大夫,但说无妨。”
“六年前那场瘟疫,当时这北武城中病情似乎颇为严重,我想知道当时的情形,您能给我讲讲吗?”陶源道。
“原来你想知道这个,这有何难。”老者捻动胡须,娓娓道来。
“那时正值寒冬,忽然城中就出现了一些肺炎病患,刚开始大家并不以为意,后来发现那病传染性非常强,好多人病死了。过了几日,病人忽然多得数不胜数。城中的医馆人满为患。城中人人害怕,有些人闭门不出,有些人迫于种种原因,还是在外奔忙。”
“我那时也是,不知不觉地就也被传染了。幸而在春风医馆得到了李大夫的救治,留得这条命来。过了半年后,瘟疫慢慢消失了。大家生活才又逐步恢复正常。我手上的这个瘢痕,就是那时候在春风医馆,李大夫为我用火炙疗法时留下的。”
“火炙疗法?”陶源问道,暗自奇怪为何自己从没听说过火炙疗法。
“是的。那病来势非常烈性,得了这病的人几乎都死了。”老者动容道,“春风医馆的大夫和伙计也都被感染了,李大夫用自己做试验,摸索出来了火炙疗法。可惜这方法虽然有效,但操作起来非常繁杂,无法推广。”
“无法推广?”陶源道。
“是的,火炙疗法一共就只救治过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李大夫自己。”老者答道。
“那这位大夫现在何处?”陶源眼中微光一闪。
“这位大夫虽然找到了火炙疗法,但他身边的同僚和伙计都一一病死,心灰意冷,后来就消失了。”老者叹道。
陶源猛地一怔,说道:“城主,我很想找到这位大夫,你可有办法?”
老者怅然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也很想找到他。我曾经打听过,他似乎是去了城郊的侄子家。但不知道具体的去向。”
陶源在北武城中又待了几日,没找到更多有用的线索,那城主儿子的病倒是好得差不多了。
又一个凉风习习的夜晚,陶源望着天上的明月,缥缈云间。
陶源默默回忆起麻神医和城主的话来:“那时城中有一家春风医馆,倒是不惜命,号称有病患来就必定接诊,还赠送药物......”,“火炙疗法一共就只救治过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李大夫自己......”
这春风医馆的大夫们,真是医者仁心,大疫当前,敢于挺身而出。
如果能找到这位李大夫,也许可以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只是人海茫茫,去哪里寻找呢?
明天是最后一天,陶源想着如果还没有找到新的线索,就该回去了。离开久了,怕师傅会担心......也不知那人回来没有......
第二天陶源刚一出客栈,忽然路边跳出来一人。
“陶源姐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陶源面前,剑眉星目,唇角轻扬,两个隐约的酒窝里,宛如盛放着茉莉的清香。
陶源仔细一看,却是之前救治的城主儿子蒋元青,之前一直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待,没想到忽然见他站起来,竟比自己还高半个头,陶源笑道:“蒋元青?”
“陶源姐姐!我母亲今日终于肯放我出门了,这段时间可把我憋死了。”蒋元青一撇嘴,笑道,“你今天没事吧?和我一起去逛街如何?”
陶源也正打算今日就到处走走,也许能有啥发现,点头道:“好。我们去哪里?”
那少年灿然一笑,说道:“花市。”
陶源猛然停住脚步,路边站着一俊美绝伦的黑衣男子,肤白如雪,黑发如漆,他微皱着眉,目光冷冷地打量着陶源身边的少年。
陶源心中一阵惊喜一阵慌乱,他来了!他怎么找到我的?
墨曜走到陶源面前,双眼炯炯,沉声问道:“你怎么跑来这里?他是谁?”
陶源莫名不敢看他的双眼,低头答道:“我的病人。”
蒋元青见这人气场强大,也是一愣,听到陶源的回答,又有些不服气,笑道:“我是这北武城城主的儿子蒋元青。你是谁?”
墨曜冷冷看着这少年,不说话。
陶源赶紧说道:“他是我师兄。”
师兄?这么说一点都没错,当年一起上学过,而且还比陶源略年长一些,叫声师兄也不过分。
“哦,原来是师兄啊。陶源姐姐,那我们三人一起去逛花市吧?”蒋元青说道。
陶源偷瞄墨曜,心中奇怪他为何今日一直是冷冷的模样,对蒋元青抱歉一笑,说道:“我今日有事,你自己玩去吧。”
“陶源姐姐,你刚才答应了和我一起去逛花市的。”那少年竟微微撒娇起来,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令人无法拒绝的笑。
陶源扫了墨曜一眼,他似乎也正若有似无的瞥了她一眼,目光相撞,又各自移开。
陶源略有些郁闷道:“小孩,你自己玩去吧。姐姐我今日有事。”说完,就想拉着墨曜转身离去。
蒋元青气呼呼地说道:“我可不是小孩,你又没比我大多少。”
墨曜忽然抿唇一笑,说道:“好,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