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珂与明儿告别。
他年纪还小,还不知道分别的意思,只知道姑姑离开不带着他,误以为自己又要抛弃了,害怕地拽着苏珂的衣角。
苏珂蹲下来向明儿郑重表示:“姑姑会回来的,等太阳走到那个位置明儿就能看到姑姑了。”
她指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划过天空对着西边的方向。
明儿思考了很久,久到燕不知深吸了一口气,手掌已经落到明儿的后颈上。
“等姑姑…”明儿松开手,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苏珂。
他声音很小,苏珂又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孩,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向他保证,“好。姑姑一定回来。”
燕不知顺势提溜起明儿,对苏珂说道,“快走吧。”
苏珂愣了一下。
明儿被提起来的一瞬间,慌乱地挣扎一下。
听到燕不知说话后才放松下来,就那样被提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冲着苏珂奶声奶气地说道,“姑姑…快回来。”
“……”
苏珂眯着眼看向燕不知。
燕不知垂眸,看着手里的小孩。
明儿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颠一颠,二十来斤。孩子很瘦,抓着衣服的时候总感觉小孩会从衣服里溜下去。
“……”苏珂无奈说道,“燕前辈……”
在苏珂的眼神下,燕不知默默地伸出另一只手托住了明儿的屁股。
大早上,客栈门口人来人往。
对于美人。自古就能吸引别人眼光,更何况这门口的四人。一女带二男,还有一个小儿。
每个路过的人都要停下来看上两眼。
“师姐,走吧。”裴云初站在苏珂旁边挡住他人视线说道,“早去早回。”
他一身蓝衣,冷眼瞧人的时候天然带着少年的傲气。看热闹的人瞥了眼他腰间的佩剑,摇摇头散去。
虽说在建宁府江湖人不敢造次,但少年冲动易怒,万一真惹了人,自己小命丢了,红衣卫就是来得再快又能怎么样,因此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能远离江湖人还是远离为好。
人聚的快,散得也快。
苏珂刚要起身站直,身边已经伸出一只手。
她顺着看过去,小师弟长得好看面色如常,眼下泪痣都带着少年的朝气,此刻看着苏珂像是再问,‘师姐,怎么不起身?’
苏珂心一叹,牵着他的手顺势起来,转而对燕不知说道,“那我们先去回春堂。”
又对着明儿一笑,“明儿乖乖等着姑姑。”
明儿也重复着:“等……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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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后,苏珂带着裴云初渐渐消失在街头。
客栈门口,燕不知捏了捏小孩的屁股,第一感受是‘硌人’。
太硌人了。
他许久没有见到过这么瘦小的孩子。确切地说,他很久没有和这么小的孩子接触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儿眼巴巴地望着苏珂消失的地方,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像是在疑惑为什么太阳还没有走到姑姑说的地方。
“喂。”燕不知咳嗽一声。
想起苏珂叫他明儿,这样软乎乎的名字他叫不出口,“苏燕明,你要吃些什么?”
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问话。
明儿转过头,看着这个和自己说话的人,有些害怕,一声未吭。
这实在是个沉默的孩子。
燕不知深吸一口气,走进客栈,叫着店小二干脆将客栈能点的早点全部点了一遍。
他对于孩子的印象都来自从前连光捡回来的人。
连光捡回来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个男孩,是个机灵而又难缠的小鬼。
他们初次见面,那孩子就能趁人不注意偷钱袋。
连光丢了钱袋,一看是个小孩,善心大发钱都不要了,还要担心这么小的孩子被人欺负。
他们跟了一路,倒是看着那个小鬼拿钱就进了赌坊,在赌坊里出老千。
被人抓到立马求饶爹爹爷爷的喊着。
保住手臂被赶出赌坊的时候又顺手偷了赌坊赌鬼的钱袋。
连光气的脸都红了,站出来告诫那孩子什么叫君子有为,君子不为。
那孩子翻着白眼歪理邪说一大堆,直言,“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小爷要做了君子可活不下去。除非你这个君子能养我一辈子,小爷倒是答应你一辈子不偷不抢,不赌不淫。”
连光那时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真的应下那小鬼的话,决定收养他。
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
叫什么来着…
燕不知想了想,好像叫不争。
时间太过久远,他差点就要记不得了。
不过那孩子虽然叫不争。可不争才争,却什么都要。
武功都要学最难得、最厉害的。
初到灵鹤山瓦片都没有一个他已经和连光规划好了,他要住最大最漂亮的那间屋子。并扬言要有一天拳打晏今安,脚踩费连光,建天下第一门派。
“叔叔……吃。”
燕不知愣了神,低头看着面前的瓷碗,客栈的瓷碗许多都缺了口,粉白的桃花糕放在里面格格不入。
再一看明儿面前的早点一动没动。
他夹起一块放在嘴里,甜腻的香味顿时充斥整个口腔,什么桃味完全尝不出来。这种甜甜的东西小孩子才爱吃。
他不喜欢。
“你也吃。”燕不知咽下一大口茶水,凉茶的苦涩压住甜腻的味道,倒让人有了再吃一块的念头。
明儿低头吃着面前的早点,离远的早点看也不看。
他看得入神,心想,若是不争那个浑不懔的在这,定然要将所有吃的摆到自己面前。
他常说,“小爷天生地养,天为父,地为母,有什么是小爷不能吃的!”
不争-不争。
燕不知呢喃着这个久远的名字,沉默地看着明儿,心道,
这孩子乖巧,若是能带回灵鹤山,连光那个老家伙一定开心,他一开心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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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一如既往。
赖医师对于苏珂和裴云初的到来全然当作没看见。
来时,裴云初嘱咐过,“师兄藏不住事,我们昨日说的都只是猜测,没有个定论。说出来也是给大师兄增添烦恼,不如等我们从云烟山庄回来有了准,再说不迟。”
这话说得在理,苏珂想了想,按照裴云初的意思只将昨晚商议好的事情和离人语说。
离人语不解,“又要去衙门,不是去了两三次都没有结果?”
苏珂解释,“没有结果说不定也有进展,衙门知道的消息比我们多,没有结果说不定也有进展,师兄你多去看看。还有便是袁莱的消息。袁戈担心父亲未归,师兄不如再去问问他的消息,看看是什么原因导致城主府一直不放人。左右他们一家也是因哥哥受难。”
离人语叹息,“那你们两人去云烟山庄?我不太放心。”
“两个人和三人有什么区别?”裴云初一刀扎在离人语心上,又安慰说道,“云烟山庄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再说来时就听说外面有个活杀卫,想来和城里的红衣卫一样,师兄放心就是。”
这段对话被范小凤听着全。她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脸色怪异。
苏珂看见,疑惑问道,“小凤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一时目光转到范小凤身上,
范小凤捡药的动作一顿,看了院里一眼,里面的铡药声未停,她舒了一口气说道,“城外没有不安全的,裴少侠说得不错。不过有一点不对。”
听到这句话,苏珂深深地皱了眉头,心中担忧,“是…有什么不对。”
“活杀卫原本就是云烟山庄的守卫。”范小凤开了头,又往院里看了一眼,向前倾着身子说道,“云烟山庄在城外好多年了,早些年城外乱得厉害,比武的擂台就建在城外。云烟山庄就组建了活杀卫专门驱赶闹事的江湖人。”
范小凤说完,苏珂沉默未语。
她还以为活杀卫是像红衣卫一样都是官府的人,没想到活杀卫是云烟山庄的私卫。这倒是让她犯了难。
范小凤像是想起什么,“你们也是为了苏越的事,是我之前说起过四象门的赌庄河云烟山庄都在城外,所以…苏珂你才会想去云烟山庄是吗?”
这个时候沉默比回答更能说明一切。
范小凤像是想到什么,“你们也是怀疑飞斗是不是和云烟山庄的人认识,不如直接去城外的快活庄……”
她说的正上头,猛然间瞥见裴云初黑漆漆的眼睛,心中忽然漏了一拍,脑中一白原本想说的话突然消失的干干净净。
苏珂正听得仔细,“快活庄?是四象门的赌庄?”
“啊…是。”范小凤沉下心思,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过去,裴云初还是之前的裴云初,神色未变,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苏珂:“总之都在城外,有机会倒可以去看看。我们得快些走了,不然来不及回来。”
范小凤怔愣回神,她说这些话原本就带着心虚,这一被打岔忘了许多,想了想,算了,过犹不及,说再多倒不如让她们自己查。
查的时间越多,不败才会越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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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珂他们来回春堂主要的原因就是告知离人语去衙门或者城主府的事。说完后便向城外赶。
和进城不一样,出城的手续办得很快,守城的人问他们要不要娶走寄养的马。苏珂表示只是出门看看,晚间还会回来。
一出城门,他们顺着范小凤给的位置边走边好奇。
再往西走看不见什么人,苏珂不解,云烟山庄为什么要建在远离建宁府的无人之地。
“师姐,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帮人吗?”走了许久,裴云初忽然问道。
城外草本沁心,一片春意盎然,生机勃勃。苏珂停下脚步,不由得叹息,眼底尽是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