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周末傍晚,大路上人特别多,他回家途中堵了得有一个小时,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一看表,接近9点。
房子里静悄悄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他开门进去,发现开的是餐桌上方的灯。桌上的饭菜就那样放着,看样子已经冷了,还没被动过。他的父母就那样沉默地坐在凳子上,等着他回来。
他一愣,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凝重,“爸,妈,怎么不吃啊?菜都凉了。”
保姆阿姨从厨房里走出来,准备把饭菜拿进去热一下,黎女士一抬手制止了。他看着黎女士的神情,严肃之外,说得上阴沉。
“从州,你过来。”
他心里一跳,依言走过去坐下。整个一楼只开了餐桌这一盏瓦数低的灯,高高的挂着,光从顶上泄下来,在黎女士的眉骨下面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抬头看了看他父亲,手肘杵着桌沿,身子半躬着,眼睛藏在厚厚的金边眼镜之后,看不清眼神。
扪心自问,这十八年来家里的氛围都是和谐、相爱、互相尊重的,这样凝重、严肃、风雨欲来的态势,还是头一遭。
他把书包放下,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软软的真皮垫子挨着他的背,他却没有靠,稍微立起上半身。
“从州,”良久的静默后,黎女士开口了,“生日一过,就成年了吧。”
“嗯。”他点头,静待下文。
黎女士微笑,眼睛里却看不出笑意,“昨天玩得开心吗?”
又问一遍。他回答:“开心。”
“开心就好,”黎女士点头,示意客厅的桌子,“爸爸妈妈请了几个朋友吃饭,桌上是叔叔阿姨们送你的礼物。”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礼物堆成了小山,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他明白妈妈的意思。周五正逢期中考,他没有出席饭局。正好过几天一个一个上门拜访,在人家家里吃一顿饭,当面感谢,送上回礼,又是一次人情往来。
“知道了。”反正从来都是这样做。
黎女士看着他,忽然问:“成年了,是该考虑前程问题了。以后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他考虑了一下,说:“摄影吧。”
黎女士摇头,“我不是在问你的爱好,我是问你以后想从事什么工作。”
“摄影师。”摄影是爱好,摄影师总是工作了吧?
“从州,”一贯沉默的父亲忽然开口制止他,“你妈妈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他一顿,忽然笑了。说了又不高兴,为什么还要问呢。
黎女士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爸爸妈妈年纪大了,工作也不会再有什么上升的空间,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我们自己。”
他知道他们真正的意思:我们做这一切,都是在为你铺路。
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走这条路。他真正想走的路,在他们看来,是在开玩笑。
“清越谈了女朋友,你知道吗?”
他点头,顾清越跟他说过,一个局长的女儿。
黎女士又问:“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打算问周舟她想去哪里读书,想上什么大学,从事什么工作。
他说:“我没有打算。非要说的话,走着看吧。”
黎女士点头,又开始了反常的喋喋不休,“你现在还小,不用急。和文心处不来也没事,以后可以……”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忽然开口打断:“妈妈,你知道的。”
“顾从州,”他父亲又开口,“你妈妈还在说话。”
“对不起。”
黎女士忽然笑了,像小孩子说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的笑了,“从州,你没有明白爸爸妈妈的意思。”
他明白,他再明白不过。他们一厢情愿地在为他好。爸爸妈妈尽力地给他铺路,结交官场、商场上的伙伴,为了让他无论走那条路都能走得顺畅。他找女朋友的时候最好也能找他们筛选出来的,能够和他互相扶持的人。
周舟这样的,不是被筛掉的人,而是根本不在他们圈定的范围之内。
他说:“一定要是高官子女吗?妈妈和爸爸结婚的时候,好像还没找工作吧?怎么知道以后能互相扶持呢?”
黎女士道:“你误会妈妈的意思了。不是不准你谈恋爱,不是一定要你选择妈妈喜欢的女孩子,也不是一定要对你有利。我们只是给出建议,像你和文心,妈妈并没有强求。你当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但妈妈要给你把把关。人品当然是最重要的。”
“妈妈和周舟一共就见过两次,怎么好像知道她人品不好似的,”他看着黎女士,“为什么对周舟意见这么大呢?”
“什么?”黎女士愕然。
“妈妈不反对我和女同学交往,好像只是反对我和周舟交往。”他真的不懂,周舟这样说得上身世可怜的人到底招谁惹谁了?
他父亲站了起来,冲厨房说了一句:“倒杯热水来吧。”黎女士知道他是胃又难受了,要吃药,连忙站起来去翻药柜。
“谈判”戛然而止。
他父亲皱着眉头,声音轻轻的,“你跟谁来往都不要紧,但那个女同学,你妈妈有她的道理。”
他愣愣地站着,所以真的只有周舟,只有周舟不可以。
他还想追问,但他父亲一只手撑着桌沿,一面擦额头上的汗,知道是疼的厉害。连忙去把阿姨手里的水接过来,让他把药吃了。
他父亲吃了药,要上楼去睡会儿,走到楼梯拐角处,又转身回来说:“思雨,你上来一下。”
思雨是黎女士的名字。
她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他们在卧室里说话,门没关,他隐约听见几个字,“过去的”、“对谁都不好”、“死了”。
他不明白,也没办法把这几个字串联成完整的句子。
他父亲一向不管家里的事,他的升学、交友、成绩等事一概不过问。今天也是一样,沉默地听着,只有他态度不好的时候才会出来喝止他。
回到房里躺下,心情闷闷的,没有想做题的**,就拿出镜头开始擦,忽然想起什么事,又走到楼下把书包拿了上来,路过父母卧室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他进屋,拉开书包夹层,把两张撤下来的红底半身照拿出来,又找了一个新相框,把照片放进去,然后挂在墙上。
乍一看还有点像结婚照。
他盯着照片发愣,忽然很想周舟,虽然四个小时前才跟她分别的,还是很想。
把手机充上电,守在旁边看小灯一亮一亮的。
特别想和周舟说话,今天是他第一次和家里人发生冲突,他们这样的家庭,连吵架都拿着度,点到为止,他不禁觉得好笑。
墙上的红照片逐渐变得模糊,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了。一看时间,快11点半了,应该不会打来了。
他起身拿了衣服去洗澡,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完澡,拿起手机一看,毫无动静。
真狠心。
四个小时不见了,也不打电话来说想他。
拿起吹风机吹湿漉漉的头发,心里却在想他爸妈的话,难道真的要按照他们给定的路线走?真泄气。
吹风机的声音太大,他没有听到手机轻微、持续的震动。
三分钟后,他放下吹风机,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屏幕。
未接来电!?我靠。他手忙脚乱地准备拨回去。手又顿住,他怎么给电话亭打电话啊?
正在后悔为什么要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吹头发,手机又震动起来了。
“喂。”周舟轻柔的声音传过来。
他坐在地毯上长舒了一口气,把头靠在小沙发上,全身脱力,蚊子似的哼哼:“多说几句话。”
周舟听到这仿佛被抽干精气的声音,笑道:“说什么?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我吹头发去了。守电话好一会儿了,就吹头发这三分钟没看手机。”他幽怨地说。
“真是不巧啊,”周舟心情颇好,揶揄他:“怎么那么没缘分呢?”
他沉默了,忽然说:“你真的觉得我们没缘分吗?”
那边一顿,又是片刻,她才说:“开个玩笑。你怎么了?”在她的印象里,顾从州从来不说这种话,听他的语气,似乎情绪也很低落。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周舟,我问你一件事情。”
“你问。”
“你认识我妈妈吗?”
她疑惑地“嗯?”了一声,说:“不认识啊。怎么?你妈妈因为你生日邀请了我,生你气了?”
“没有,”他脱口而出,“我总感觉我妈妈认识你似的。”
她更疑惑了,“是吗?你们是江州人,我是南城人,没有离开过南城一步,怎么会认识呢。”
顾从州一说,她倒也觉得了,黎女士似乎不仅认识她,还很讨厌她,不然怎么会说“只有那个周舟,不行”这种话。
沉默了半晌,他才说:“管他呢,我顶得住。”
周舟嗤笑。
他忽然说:“有没有一种演电视剧的感觉?”
她点头,“特别有。按照剧情发展,你妈妈该给我一张银行卡,让我离开她儿子了。”
顾从州顺着她的话说:“不知道需不需要备注自愿赠予。”
周舟轻笑出声,他闭着眼睛听,想象她此时的画面,一定是低着头,一只手拿话筒,一只手去绞那电话线,把弯曲的线缠在手指上,又拿开,又缠在手指上,又拿开。
又是一阵沉默,他们今晚沉默得太多了。他知道她嘴里在开玩笑,但心里不可能全然不在意的。
“又得投币了吧?我们沉默的时间太长了。”顾从州说。
她笑了一声,脸有点红,说:“不用。我不常打电话的时候才投币。现在……很多时候都要给你打电话,我就办了卡。”
他心里长叹一声,心脏一下一下地乱跳,第一次见周舟的时候怎么想得到他们还有今天。他有些飘飘忽忽的,嘟囔:“我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是吧?”
“嗯……”
他哼哼唧唧,几乎是在撒娇,忽然想到如果周舟此刻在他身边的话,一定会怜爱地摸摸他的头。
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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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