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是一种病,总是拖累无辜的人。
尹霜很聪明,也很漂亮,村里的人都夸她以后会大有前途。
但过分漂亮的容貌并没有改善尹霜的一丁点儿处境,反而在她十二岁的时候,被重男轻女的父母为了养弟弟的理由,将她送给了一个富裕的七十多岁的老男人做养女。
得到了一大笔钱。
尹霜就这么被卖了。
村里人都默契地知道,给一个七十多岁的有钱老男人做养女意味着什么,尤其还是一个漂亮女孩子。
很多人都骂尹霜的父母,但他们不以为意,还反驳村民们说,这是送尹霜去过好日子。
说的多了,替尹霜不忿的人渐渐没了声音,倒是多了不少眼红的人。
但尹霜其实有苦说不出,她其实真的在做这位老富豪的养女。
父母只知道老富豪孤寡一人,尹霜本来也是这么觉得。
但真正了解事实后,才知道,是老富豪的独生女还有她一家人,在海上遇难了。
后来,连遗物都没找回来一件,老富豪才成了孤寡一人。
但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知道的人已经不多。
而老富豪之所以找尹霜做养女,是因为她跟对方女儿年轻的时候模样极为相似。
但某种流言已经成了,老富豪也年迈,没有了那些挨个解释的精力和想法。
尹霜就这么背下了一口大锅,一背就是六年。
前三年的时候,流言尤其猛烈,都在传老富豪有某种癖好。
但老富豪病了,经常住在疗养院,也有心无力去解释。
而尹霜为了自己能好过点儿,下了学后都会乖乖坐上老富豪的司机开过来的车,去疗养院照顾对方。
流言传的更厉害。
但其实就是很稀松平常地在病房里写作业,老富豪会出神地盯着她,有时会悲伤地喃喃,如果他女儿还活着,生一个漂亮的小孙女,估计也像她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尹霜写作业的手就会停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她唯一能做的,估计就是身为养女,替对方养老送终吧。
这六年来,甚至在很小认知开始建立的时候,尹霜就一直在屏蔽周围带来的所有恶意。
她清晰地知道美貌是原罪,平时会尽量让自己带着笑容,表现出一个可亲可近的模样,获得一份好人缘,以期活得轻松一点儿。
尹霜不知道老富豪周围的人对她是什么想法,但相处起来似乎都挺喜欢她。
尹霜也觉得自己的乖巧应该很招人喜爱,她不太会给老富豪添麻烦,也会勤快地帮助别墅里的其他人。
可这样的想法终究还是被打破。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尹霜刚好满十八岁,回到老富豪家别墅的那一刻,却是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老富豪妹妹的儿子儿媳出现在了别墅里。
尽管只见过一两面,但尹霜记忆力极好,很快认出他们。
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两人告知,她的户口被迁了出去,落在了送她的一套房子那里,而从今日开始,她将解除跟老富豪之间的收养关系,她跟老富豪再也没有关系。
“舅父老了,应该闹够了,你也成年了,该知道事情的轻重,所以你走吧。”
这句话轻猫淡写地深刻在尹霜的脑海里。
但其实尹霜更意外的是,连老富豪的亲人们其实也这么误解这份关系。
尹霜早熟,从被一笔钱送走开始,就知道她未来的人生,将有一个洗不去的污点。
但其实老富豪对她很好,可也敌不过周围人的恶意,被轮番攻陷。
尹霜的行李在考场的时候,就被收拾好了,似乎她回来一趟,就是来拿行李的,而不是怀揣着一份兴冲冲的心情,想要跟老富豪探讨自己未来的志愿。
她甚至来不及跟这个相处了六年的养父说一声再见,就不得不推着一只大得笨重的行李箱,装着为数不多的家当,离开了这栋别墅。
尹霜想礼貌地跟管家爷爷说声再见,却发现自己嘴角似乎扬不起来。
天色渐黑,尹霜似乎都有些自我安慰,这份细微蔓延的疼痛,其实只是来自夜晚的忧郁。
她就站在别墅门口,静静地望着,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做无声的离别。
尹霜什么都懂,所以才显得格外地平静。
从这一刻开始,她又没有了家。
父母早就搬离了这个市,只把流言蜚语留给她承担,有时某些亲戚都会摸到这里来,在什么利益都得不到之后,迅速带着她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回到村里,让她变得更加罪不可恕。
似乎站得够久了,尹霜才掏出手机来,打开某个叫车软件,输入养父外甥外甥媳妇给她落户在A市的那栋房子的地址。
这处房子所在地跟这处别墅距离极远,远得打车过去几乎都要将近两百块钱,尹霜不太想去思索那对夫妻的别有用心,尽量让自己好受一点儿。
恶意是别人的,听进去就成自己的了。
尹霜希望自己永远保持理智。
才刚高考结束,车并不是很好打,尤其这栋高档别墅区鲜少除了私家车会开进来,更是打车困难。
尹霜还是耐心地等着,等着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善意。
但似乎今天的好运都用在了考场上,等了几乎半个小时,还是一辆车都没有为尹霜停下。
说不失落是假的,尹霜也只能努力扬起嘴角。
她笑着想,很快敲定主意,拖起了笨重的行李箱,往外面走去。
夜晚的风都带着燥热,尹霜穿着短袖的蓝白校服,却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周围是沙沙作响的绿化,路灯在夜色中亮起,拉长了挺拔的影子。
尹霜低着头往前走,自娱自乐地在跟自己的影子玩耍。
她努力扬着嘴角,眼眶却不知怎么地,就被戳破了,湿漉漉的感觉让她陌生。
大概走了几百米,依旧是别墅区的地盘,尹霜终于不再仰着头,试图把冒出来的水憋回去。
眼泪瞬间滑出栏杆,砸在黑色柏油路上,隐没了。
尹霜已经忘了大声哭出来是什么样子,没被送人之前,哭是会挨打的借口,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记事的时候,她都是憋着眼泪细声细语地跟妈妈奶奶说话。
眼泪就这么无声地淌着,尹霜手忙脚乱地去擦,却是帮了倒忙,眼泪一点儿也不听她的,眼眶甚至发出了抗议,变得又红又肿。
尹霜都有些认命了,哭一场又不会死。
似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痛苦的支撑点,尹霜终于停下了那沉重的脚步,将箱子拉到了路边,直接坐在了草坪上,趴在箱子上抽噎起来。
被赶出养父的家中对尹霜来说似乎并不是最伤心的理由,她只是在遗憾,之后经年,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位其实和蔼可亲却经常缠绵病榻的养父。
对方八十岁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着她上一所好大学。
养父有想送她出国留学的打算,但尹霜拒绝了,养父是她如今相依为命的人,对方为了她的前途舍得她,但她胆小,做不到舍弃唯一的一点儿温暖,去陌生的异国他乡,同时也留年迈的养父一个人。
不知不觉,尹霜就哭了大半个小时,像是把六年来憋住的眼泪都哭出来。
上一次这么痛哭,还是在得知自己即将被送人的时候。
也是那一次,亲手打破了尹霜对父母弟弟最后的亲情期望。
尹霜觉得,她生来不应该是看丑恶的嘴脸活着,但她周围的善意,似乎都被恶意挤占,都不屑于披一张体面的皮。
抽噎着,尹霜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手指僵硬地打开身侧的小挎包,去找纸巾,捞了两下,才终于把还剩下半包的纸巾取了出来。
但指尖颤抖着,尹霜又太想要一张纸巾处理她狼狈的眼泪,急切中,反而把事情搞砸了。
纸巾包就这么不听话地从尹霜指尖里溜走,她甚至惊讶地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这小东西掉落,又滚开。
尹霜愣了一秒,更加悲从中来,却也隐忍着无奈地叹口气,站起有些发麻的腿,去捡那包微不足道的纸巾。
她拖着麻腿走过去两步,弯下身,指尖够到了有些沾灰的纸巾包,尹霜倒是有些庆幸,她没有洁癖。
披散的黑色长发随着尹霜弯身的动作,垂落在脸颊两侧,她直起身来,长发如瀑般流泻,在路灯的晕染下,打出一圈似乎圣洁的光晕。
尹霜皮肤很白,五官生的极为精致,漂亮的杏仁眼清纯又无辜,是看上一眼就会心动的存在。
尤其现在,眼眶微红,透着潮湿的热气,在灯光下一股我见犹怜。
但尹霜从来不在意自己的长相,她的意识还深深扎根在美貌是原罪的认知里。
所以在成为养父的女儿后,尹霜借着这突然“跨越阶级”的机会,学了很多东西。
弹钢琴,绘画,声乐……尹霜用一切略有天赋的东西,一点点武装自己。
但也是一次次武装,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躯壳可以坚不可摧,可心是柔软的。
尹霜一次次失落,还是一次次又咬牙坚持。
纸巾包回到手里,尹霜忍不住笑了笑,盯着手里的黑色小东西,无奈的眼神像是在说,啊,幸好还有人没放弃你。
她直起身来,抽出一张纸巾,抖开,一张纸巾都扑在脸上,允许自己再逃避一会儿。
过了今天,她就彻底成年了。
真好,但也真坏。
尹霜就这么微仰着头,呆呆地站在路灯下,说不上的滑稽可笑,但她此刻并不在意,因为诺大的别墅区,走在路上的只有她一个人。
也只是放纵片刻,尹霜赶紧取下脸上的纸巾,急切地去擦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就在视线投出去的那一刻,尹霜却是眼尖儿地看到了路对面的一道高挑人影。
白衬衫的他也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打下来,将他笼罩在光晕中。
那是一张高冷的面容,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冽,狭长的眼眸似乎不带任何情感,正平静地注视着尹霜这里。
尹霜一下子就愣住了,因为这突然发现的身材高挑的少年。
也更是因为,她都不知道对方出现在了这附近多久,是否又看到了自己最狼狈脆弱的一面。
尹霜瞬间满心惊慌,但她习惯性地扬起嘴角,努力绽开一抹得体的笑来。
脑袋里甚至忍不住涌出那些别墅里的佣人们对她的评价。
“大小姐永远都是笑的,像个小太阳一样,有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一直乐观啊?”
没有什么事,尹霜每次都会在心里回。
因为身为女孩子,礼貌的笑容是她自出生起必须要学会的技能,如此才能稍稍保护好自己,给每一道恶意装上一个细筛。
尹霜已经能炉火纯青地将自己变成一个聋子,将自己置于坚固的壳底下。
可这一会儿,尹霜的壳却没了任何作用。
尽管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尴尬还是迅速席卷了她。
紧随而来的,还有猛烈跳动起来的心脏。
尹霜紧绷的弦突然抽动,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
这样一个人影,就这么在一瞬间牢牢印入了她的脑海,直到大学开学,依旧挥之不去。
涉及到比较尖锐的女性处境和女性反抗问题,慎入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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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