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上邪

西岐丞相府红灯高挂，红布飘荡，远远看去鲜红一片，整座府邸仿佛漫上了一层悲哀的血色。鲛儿立身门前片刻后缓缓步上台阶，进得厅堂，鲛儿抬眸看了一身背身而立的姜淑祥，低声问了一句安好。

姜淑祥转过身来，见到鲛儿云鬓娇容红裙曳地，微微颔首。她扶着鲛儿到一旁坐下，干涩着嗓子道，“看来弟妹已经知道家门遭逢了变故。”

鲛儿点了点头，“我见长姐匆匆离去感到不妙，遂托人打听到了缘由。但夫君传话过来要我安心养胎不得出谷，故而妾未敢擅自前来。”话到此处，鲛儿忧伤眉目隐隐透出一丝失落。

“弟妹有了身孕该当避忌，爹也怕治丧会引得你动了胎气，故而对你秘而不宣，并非视你为外人，弟妹切莫多想。”姜淑祥瞧出鲛儿的心思，先解释了一句，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叠玉色方形手帕，摆在鲛儿的面前。手帕材质为鲛绡，帕上绣了一对鸳鸯。鲛儿一眼认出这是她月前缝给姜伋的，她疑惑地看了姜淑祥一眼展开手帕，帕上一团暗红色血迹乍然跳入眼帘，惊得鲛儿慌忙丢开手帕，双手捂上了嘴。姜淑祥收起手帕焦心道，“果果身体欠佳，长姐可以为他调理。但这心伤，恐怕要弟妹来开药了。”

鲛儿眼眶里滚着一滴泪珠，一句疑问在她身后响起，“你怎么来了？”

姜淑祥抬头一看，原来姜伋不知何时进来，正一脸困惑地站在门口。鲛儿抑住泪意站起身来，回身向姜伋施礼问安，“下妾给家主请安，家主万福。”

姜伋眸色一寒，把鲛儿带了下去。回到房里，姜伋径自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夫人还没回为夫的话。”

鲛儿低着头站在姜伋身前，双手攒在袖中，“下妾也斗胆问家主，母亲过世这等大事，家主为何要对下妾三缄其口？”

茶盏“怦”地一声摔在案上，震得鲛儿身子一颤。姜伋猛地抬头立眉呵斥，“错了规矩还敢与为夫顶嘴！瞒你自有瞒你的道理。你既自称下妾，那我问你，我的规矩是什么？”

鲛儿红着眼圈咬着唇角，瓮声回道，“该当为之缺一不可，不予知晓不得过问。”她声音透着委屈，脸上却挂着倔强。姜伋低叹一声软了脸色，长臂一伸示意鲛儿过来。鲛儿撅着小嘴坐到姜伋的怀里，姜伋揽上鲛儿的肩，“自我娶妻爹娘就盼着早日抱上孙子，如今你终于怀上了孩子，爹自然不想你有任何闪失。你向来善解人意，这次怎么会这么不懂事折腾自己的身子呢？”

“我当然明白。可是姜郎，我担心你啊。”几颗明珠滚落到姜伋的膝上，鲛儿垂着头哽咽道，“你多次对我说过，娘虽然不是你的生身母亲，可她为你操碎了心。我知道你和娘感情深厚，骤然丧母，你必然是痛彻心扉。娘这一走，你和马家唯一的联系也就断了。爹若是续弦，你和马家就再也没有瓜葛了，马家这团乱麻也定会惹你烦心不已。姜郎，我好担心你会焦头烂额而宿疾复发啊。”鲛儿侧脸贴上姜伋的胸口求道，“小敖让你派了出去缉拿毒龙，你跟前没个贴心的人侍候，姜郎，就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知道我会劳心，还不乖乖听话好让我省心。”姜伋扶起鲛儿吻了一下她的额发，“丞相府外危机重重，我不能将你置于险地。听话，回神农谷好好养着。”

鲛儿此次并未服贴，“既然府里不安全，我怎能放心地只身回去呢？与其在远地提心吊胆，不如留下来伺候你。”

姜伋轻轻一笑，“夫人现在可比以前还要金贵，我可不敢要你伺候。万一累着了，爹还不得一棍子敲死我。”

“那你伺候我好了。”鲛儿鼓了鼓腮帮子，粉拳状似用力地捶了一下姜伋的前胸。姜伋作势“哎哟”一声，双臂拥上鲛儿，“不让你过来是爹亲口吩咐的，这也是为夫的意思，夫人不可违逆。”

鲛儿埋首姜伋怀里闷闷地道，“那也让我歇息两日再回去好不好，我千里迢迢地过来很累的。”

“好。”姜伋宠溺地应了一声，把鲛儿抱到了塌上让她躺好，“你且眠一眠，我在这陪你。”

姜淑祥拿着一方红色方帕将灵柩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擦拭掉。姬发托着一件天青色外衣进来，轻手轻脚地给姜淑祥披上。姜淑祥眉头一紧倏然转身，见是姬发遂收起锋芒，向他施了一礼，姬发颔首还礼。姜淑祥撇了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披风刚要脱下却被姬发阻拦。姬发关切道，“淑祥，现在夫人仙游，丞相去府，姜伋有恙，你若再垮了，姜家岂不要乱了套了？”

姜淑祥眸色一闪，定定地看着姬发。姬发微微一笑，“我好歹也跟着你学过一些医术，看令弟的脸色便知他身有不豫。”姜淑祥微微偏过头掩过心头憔悴和疲累，姬发不容她抗拒为她系好荡在胸前的两条丝带，“丞相此番前往仙岛，料想夫人生还有望。夫人对你们姐弟甚是疼爱，淑祥应该好好保重才是，免得夫人回来见到你花容消瘦焦心难过。”

姜淑祥又是一愣，姬发深邃目光落在供桌的牌位上，淡然解释，“能让丞相不顾一切失了分寸，除了夫人还有谁呢？”

海上三岛，阿玄站在天池边上急得跺脚，“半天都不见动静，不会是淹死在里面了吧？”池内中央突然激起一朵水花，姜子牙伸出了脑袋。阿玄面上一喜旋即反应过来拔腿就要开溜却被姜子牙给叫住。姜子牙游上岸，整了整湿漉漉地衣服，朝着阿玄躬身拜谢。阿玄轻松一笑，“原来姜先生早就看出来了。”

姜子牙道，“我初见你时注意你骨骼精奇，便知你非凡夫俗子。留心观察一阵，方晓得你乃金龙之躯。我虽不解你为何屈身来到舍下，但我见你并无恶意，也就没有多问。原来你在此地修行，我不用法术也能在池底来去自如，想来是托了你龙珠之福。”

阿玄拱手道，“姜先生明察秋毫，阿玄佩服。不错，我如今确在东华帝君座前侍奉。至于我与您夫妇之间的缘分，请容阿玄稍候细禀。眼下要紧的是取出雪玉，救回夫人。”

“我已经找到了雪玉，只是如何取出还要费些思量。”姜子牙踱步思忖片刻，见到池边一棵参差藤蔓披拂的千年老树眼前一亮。他用力将藤蔓扯下，花了半日功夫将之揉搓成一条结实的粗绳子，和阿玄落入天池底部。姜子牙拒绝阿玄的帮忙自己徒手将雪玉挖了出来，将刚才做好的粗绳子绑在雪玉上，他和阿玄各自牵着一头，就这样把雪玉带到了岸上。这块雪玉足足有一人多高，呈不规则椭圆形，通体白璧盈盈流光。姜子牙咬着牙齿把雪玉竖了起来，他抚摸着雪玉，顿觉一股寒气穿透掌心直达肺腑，即便他体内有极强的道家罡气和阿玄的龙珠，这股寒气依然透过重关。他转过头来问道，“阿玄，我依稀记得古籍有载，海上三岛有一种碧草名唤青冥，草茎强韧，叶片呈半圆形，边缘锋利无比可削铁如泥？”见阿玄点头，姜子牙于是请阿玄留下看着雪玉，他自己则是去寻找此仙草。

东阳紫府内，东华帝君侧卧塌上。他袍袖一挥，面前石壁立刻映出一幅姜子牙手握青冥鲜血直流的画面。披身银发少许浮动，东华帝君微微眯起眼睛，“元始天尊是怕我欺负你徒弟，这才过来的吗？”

元始天尊现身郎朗一笑，“帝君玩笑了。本尊是怕我那傻徒儿痴心一片冲撞帝君，不得不贸然走这一趟。”

东华帝君坐起身子，“谁说存天理就要灭人欲，本帝君偏偏很欣赏姜子牙的痴情。”他看向元始天尊，“姜子牙封神之后会享尽世间荣华，死后魂归玉虚宫。不过你阐教桃李满天，不缺姜子牙一个吧？”

“帝君是要我这徒儿入你这东阳紫府？”

东华帝君斜了元始天尊一眼，“怎么，天尊是嫌我这洞府简陋，容不下玉虚宫的门人？”

“本尊绝无此意，只是我那徒儿……”

“那就这么定了。”东华帝君招呼元始天尊过来坐下，“看，姜子牙就要雕玉像了。”

青冥边缘皆是利刃无一平滑可沾手之处，姜子牙手上处处可见深浅不一地长短伤口。他全然不顾，闭目想着马招娣一颦一笑，握紧青冥开始雕刻。雪玉上每一道刻痕，皆是他对妻子深沉的爱慕和思念。他记得马招娣的发丝乌黑发亮，他记得马招娣的柳眉不黛而黑，他记得马招娣的杏眸顾盼生辉，他记得马招娣的嘴唇甜美诱人。他喜欢马招娣脸颊旋着梨涡糯糯地唤他相公，他喜欢马招娣软软的手臂缠上他的腰身。姜子牙一下一下地雕刻，脑海里闪过他和马招娣的点点滴滴。待雕刻完成，姜子牙已是涕泗横流，泣不成声。阿玄上前安慰，姜子牙抹了抹眼泪摆了摆手。

云雾一阵翻涌，东华帝君现身。阿玄连忙跪地行礼，姜子牙立刻整理仪容随阿玄大礼参拜。东华帝君叫了声起，对姜子牙道，“姜子牙，本帝君还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本帝君才相助与你。”

姜子牙躬身作揖，“请帝君吩咐，子牙无不从命。”

东华帝君负手道，“本帝君要你答应，待你完成封神大任后归入我东阳紫府，为我做事五百年。”

“诺。”姜子牙毫不犹豫痛快承命。东华帝君又道，“姜子牙，你需得明白，你妻子已经死了，本帝君还给你的并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只是盛着你妻子魂魄的玉像。虽与活人无异，但终究不是真的，他朝也是要登台受封的。”

“子牙明白。子牙余生能和招娣魂魄相守，也心满意足没有遗憾了。”

东华帝君右手一摊，封神榜自姜子牙袖中飞出，展开在东华帝君手掌上方。东华帝君左手食指一指，一缕魂魄自封神榜中飞出。东华帝君阖目掐诀，魂魄落入姜子牙雕好的玉像之中。玉像登时金光闪闪，一个曼妙女子若隐若现。东华帝君吩咐道，“姜子牙，取你心头血一滴，点在玉像胸口的位置。”姜子牙依言而行，血滴渐渐散开，金光更加耀眼，冰冷玉石慢慢化成活人的肌肤。待金光散去，一位身着红裳的女子活生生地出现在姜子牙的眼前。阿玄惊喜笑道，“这雪玉果然是集天地灵气的神物，造的夫人丝毫不差呢。”

东华帝君淡然道，“阿玄，待玉像睁眼后，就由你送他夫妇返回西岐。”说罢隐身而去。阿玄俯身道诺，姜子牙跪送东华帝君神驾。阿玄扶着姜子牙起来，姜子牙对着玉像连声呼唤。玉像终于睁开眼睛，姜子牙眉眼激动粲然，不想马招娣非但不似姜子牙这般兴奋，反而一脸惊恐地跳开，指着姜子牙的鼻尖颤声问道，“你……你是谁啊？”

姜子牙顿觉一道闪电自他头顶直直劈下。他眉头拧得死紧，“招娣，我是你相公姜子牙。”

“我呸！”马招娣单手叉腰骂骂咧咧，“我相公唇红齿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容光焕发，哪是你这个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一副死老头的样子咧？”

阿玄正要上前解释，却见马招娣水眸决堤，姜子牙已经止住的眼泪也再次淌了出来。姜子牙大步上前一把紧紧搂住马招娣痛哭流涕，夫妻俩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姜子牙衣袖一挥幻出年轻时的俊美模样，宠溺地朝着马招娣笑眼弯弯，“你看看，我是不是你的相公，你的牙牙？”

“你是我的相公，是我的牙牙。”马招娣双臂紧紧箍上姜子牙的腰身，不住地抽噎着。姜子牙泪如雨下，吻着马招娣的发顶不住喃喃，“感激上苍把你还给了我，谢谢你愿意回到我身边。”

上邪！吾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