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313章 第二百八十七章 视膳

“什么？四百杖刑？”马招娣扔掉手里的针线陡然跳起身子，额上青筋交扭着凸出脸廓激动得几乎变了形状，“泰山府君这是成心要把我儿子给活活打死吗？！”

“姜夫人，请稍安勿躁。”敖丙被马招娣这骤然失态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立马上前柔语安抚，“公子虽受杖刑，好在只伤了皮肉，夫人放心就是。公子受刑这事儿，小敖以为还是瞒着姜先生吧。”

东华帝君提议把姜伋受刑之事透给周营，本意是不想姬发暗生猜疑教姜伋日后为难，但姜伋预先已料到此节，之所以吩咐阎罗王当着姬发的面儿带走李长庚，除了给姜子牙名正言顺接替邓九公找寻韩升韩变的任务，也是为了姜子牙及时予他周全。既然姜子牙已经出言把姜伋给摘了出去，这会儿再把姜伋受刑的事儿说给姬发未免显得刻意。所以敖丙此番前来周营特意避开了哪吒他们的耳目，只将实情告知了马招娣一人，“公子只身周旋于三界之间已然身心俱疲，眼下最需要的唯有夫人的关怀与慈爱啊。当年夫人为了公子和马家的安危极力隐忍，今日也请夫人多担待吧。”

“我知道了。”马招娣抹了把眼泪吞下哽咽应了一声，理了理衣襟后便展袖遮面去了厨房。哪吒拉着雷震子和黄天化溜进厨房找吃的，碰见马招娣拎着食盒跟着敖丙进了冥界之门，登时尾随了上去。马招娣顿住脚步，回头怒声呵斥，“你们三个跟过来干什么，赶紧回去！”

“师叔母。”哪吒挎上马招娣的手臂撒娇，黄天化正色说道，“我们知道师叔母来冥界是为了太白金星的事，这才跟过来想看看有没有地方能帮上忙。”

“哎呀。”马招娣抖动手臂甩开哪吒，陪着仅有针尖大的耐心说道，“我是来看儿子的，你们师叔不是说了嘛，李长庚没事的，我还跑这一趟干嘛呀。”

“是啊，夫人的确是来探望公子的，三位请回吧。”敖丙挡开哪吒和黄天化，没好气地打发掉他们后立刻扶着马招娣趋步往君翊殿赶去。雷震子支出手肘轻轻推了哪吒一把，黄天化亦指望哪吒赶快拿一个主意出来。哪吒单手托腮使劲地想了片刻，四下环顾一番后决定带雷震子和黄天化走一条隐蔽的直通君翊殿的小路。雷震子挠了挠头，一脸犹豫地伸手攥上哪吒的胳膊，“既然和师叔和师叔母都说师伯无事，咱们还用得着走这一趟吗？”

“当然了。果果哥没病没痛的，师叔母好端端的探望他干嘛？师叔说封神台魂魄造假案果果哥也牵涉其中，咱们这会儿去找他肯定能套出些话来。”

雷震子和黄天化对视一眼，踌躇一会儿终是一先一后点了点头。三人以琼枝作掩猫腰疾步前行，抵达君翊殿时马招娣和敖丙也正好站在门外等候接见。哪吒朝着马招娣赔了个乖，马招娣自知没法撵他们回周营了，也只得由他们去了。少时殿内传话过来，水草马明王带着马招娣一行迈入偏殿。敖丙拿过马招娣手里的食盒交给阎罗王例行查验，泰山府君延请马招娣入座饮茶，“夫人辛苦了，且喝杯热茶。伋儿去西伯侯府值守，稍后就会回来。”

马招娣胸脯一个起伏，挺直腰杆跪坐说道，“我听小敖说，我儿最近身子不安？”

泰山府君稍稍颔首，歉然回复，“伋儿抱恙，是本君照顾不周，要夫人担心了。”

马招娣瞪圆了眼睛，似乎并不乐意买泰山府君的账，“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我儿就算再能干，也不可能处处都没有疏漏。妾知泰山府君对我儿寄予厚望，但不问是非动辄得咎是否过分了一些。”

“伋儿贵为冥官之首，一言一行都是臣民的表率。本君是对他要求严格，不过赏罚之事皆有冥律可循，还望夫人明察。”

马招娣没有接话只是一脸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心道若非你这只老乌鸦理亏，会这么客客气气地讲话？微微抿了口茶水，马招娣起身欲走，“既然我儿在西伯侯府，那我去那里见他就是，告辞了。”

“姜夫人。”泰山府君硬起嗓音出言叫住，迎上马招娣回首时的锐利眸光澹澹说道，“我明知伋儿身子不好，却依然准他去伯侯府值守，你可知为何？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姜夫人若真心疼爱伋儿，便在此安坐，等伋儿回来吧。”

马招娣定定凝睇泰山府君，脑中思绪斗转千回后默然拂袖坐了回去。婢仆上前添茶回灯，待茶水凉透才见姜伋飘着步伐返回殿内。马招娣忙站起身子迎了上去，见姜子牙跟在姜伋后面忍不住面露诧异，“相公，你怎么过来啦？”

姜子牙没有回答，看了马招娣一眼后转脸指着哪吒雷震子和黄天化劈头训斥，“就知道你们跑这来了，真是半点都不让我省心。”

哪吒吐了吐舌头，雷震子低头拨弄了两下耳朵，黄天化则是憨憨地笑着，“师叔，我们才来了一盏茶的功夫，您这么快就追来啦。”

“什么一盏茶呀，你们擅离军营已经三天三夜了，二公子还以为你们被申公豹抓走了，担心得不得了。”

“啊？”马招娣和哪吒等人俱是一惊，泰山府君抬手把姜伋招到身边坐定，随口解释道，“本君更改了冥界时间的流速，这也是为了方便公子在人间履职。”一脸疼惜地拢住姜伋那双冒着冷气的手，泰山府君扭头望着姜子牙夫妇继续说道，“伋儿该用膳进药了，你们若不着急回去，便留下来陪他吃顿饭吧。”

“哎呀，我这趟就是来看孩子的，我着什么急啊。”马招娣深觉泰山府君废话连篇，甩脸唤来敖丙横眉问道，“我带来的补汤和清粥呢，你给我拿哪去了？”

“回夫人，补汤和清粥均已查验完毕，这会儿在火上热着呢。”敖丙躬身答了马招娣一句，旋即请示泰山府君和姜伋，“君上，公子，可要现在传膳？”

泰山府君嗯了一声，道，“赶紧伺候着吧，想必公子也饿了。”

“喏。”敖丙俯了俯身子，复又细声禀告，“大公子瞧过易儿，这会儿正候在外头等着给公子请安。七十二冥官联名上表，请求公子恩准他们入殿侍疾。”

“有心了。叫他们进来一块儿吧。”泰山府君挥退敖丙，拍着姜伋的手和颜说道，“归墟挑了几只鲛人献了上来，待会儿让她们给你唱几支小曲儿，你也能睡得安稳些。”

“君上。”姜伋陡然变了脸色，立时下榻跪在泰山府君身前，“微臣惶恐，请君上收回成命。”

“起来。”泰山府君拉起姜伋，扶着他重新坐好，“只是给你助眠，无需惶恐。不过小节罢了，你若真喜欢，便是收了也无妨。本君知道姜家有祖训，但如果本君下旨为公子扩充内廷，想来姜先生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子牙不敢。”姜子牙听到泰山府君这话眉心不禁九折成川，马招娣实在按耐不住了没好气地直接抢白了回去，“就算要扩充内廷那也得我儿喜欢，我儿不喜欢，你就是下一百道法旨也没用。”

“这是当然。”泰山府君不以为忤，只是慈眉善目地瞧着姜伋呵呵莞尔。这期间七十二冥官摆桌搁碗进进出出，却行止安静针落可闻。膳食陈列完毕，正面榻上也已垫好了取凫羽絮成的暄软锦被。泰山府君牵着姜伋移步主位坐下，姜子牙夫妇被安排在左边第一的位置，哪吒雷震子和黄天化则是右边第一。七十二冥官自动分成两班各自在内外间伺候，敖丙和马昆跪在案边布让进羹。姜子牙头回知道原来自己儿子用膳时居然会有这般大的排场，姜伋不动筷子，便是泰山府君都得陪在一边饿着。敖丙舀了一碗马招娣带来的汤呈了上去，姜伋手持汤匙搅了两下，皱着眉头与泰山府君说道，“师尊，伋儿刚下值，实在没什么胃口，还是略缓一缓再吃吧。”

泰山府君长叹一声，执起筷子亲自给姜伋夹菜，“缓到什么时候，你昨日便没怎么吃，你打量为师不知道？”

姜伋垂首默不作声，殿中气氛突然窒闷。马昆偷瞄了泰山府居一眼，扯动嘴角出言说道，“家主或许是不喜欢这些膳食，不如撤下命庖厨另做？”

泰山府君凝着脸色摆了摆手，阎罗王弯腰噤声退了出去。片时他又领着一名捧着海碗的庖厨进来，俯身一礼后转身接下海碗准备为姜伋捧膳。不想那庖厨竟然拿过阎罗王手里的银碗越过敖丙直接跪到了姜伋面前，双臂伸直两手高举过头，那冒着热气的银碗便稳稳地捧到了姜伋面前。敖丙眼尖，认出银碗里盛的是米糊后，立时吓得面如土色，“奴才该死，未料伺候膳食的奴才会这般大胆！”他扭身呵斥，“混账东西，不知公子厌食米糊吗？还不立刻撤了滚下去！”

“米糊养脾胃助消化，公子脾胃虚弱，用米糊是最好不过的了。”庖厨不卑不亢地徐徐道来，谦卑的语调里满满地裹着慈爱和关怀，“奴才恭请少主用膳。”

庖厨话音未落，满殿皆已惶俱住了呼吸。马昆最先回过神来，膝行至庖厨身后伏身在地，“奴才恭请少主用膳。”

“奴才恭请公子用膳。”敖丙跟在马昆之后匍匐，只是不着痕迹地将“少主”的称谓换成了“公子”。阎罗王亦随着跪下，顷刻间七十二冥官全部膝盖落地，“臣等恭请公子用膳。”眼瞧着冥官仆婢跪满殿阁齐声哀求姜伋用膳，马招娣的脸色越发地不善，“果果这段日子汤药一直不曾离口，脾胃失和食欲不佳也是有的。他不吃饭糟蹋身体浪费粮食是他的不对，但你们合起伙来这么的逼他，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招娣。”姜子牙朝着座上的泰山府君抬了抬下巴，示意马招娣此刻不要多言。哪吒一早注意到姜伋坐姿虚浮，起先还以为是殿阁的规矩，这会儿见他面色发白食不下咽，当即认定他是受了重刑，“果果哥，你是不是屁股疼得吃不下饭呀。”

帘外一角响起噗嗤一声，泰山府君闻得立时动气，“驾前失仪，拖出去，再不许伺候。”

“是臣教内不严，致使婢仆失仪于君前，请君上责罚。”姜伋低眉告罪，泰山府君拾起搁在鸳鸯筷枕上的筷子，亲自给姜伋夹了一道清蒸藕片，“婢仆失仪责不在你，看来本君需尽速为你择选一位贤德淑惠的孺子进奉左右以保公子内廷井然有序。”

“谢君上恩典。”孺子乃妾侍名号，非正妻也。婢仆失仪君前足以说明君翊殿内廷规矩松垮，泰山府君下诏指婚理所应当，如今只说赐妾已属让步，姜伋再无回绝的理由唯有谢恩承命。白色的藕片躺在银质餐盘里明晃晃地愈加烦眼，不过浅浅沾唇便已忍不住撂筷作呕。敖丙见状忙奉上清茶唾壶服侍姜伋漱口，泰山府君看着姜伋委实没有胃口也不忍再迫他进食，“小敖，你先把膳食撤了，待公子舒服些咱们再传。”

“喏。”敖丙抬手击掌招来婢仆，酒壶擎至半空不意姜伋竟出手按下。那位手捧米糊的庖厨仍跪在原地纹丝不动，姜伋垂眼视去眸色复杂。马昆膝行至案前奉上银匙，姜伋颤抖接过后自碗中舀起米糊寂然品食。不觉间银碗见底，马昆忙握勺盛添，动作麻利不输敖丙。而那庖厨也明显是经过严苛训练的，在姜伋用膳的整个过程中始终保持同一个跪姿，真真儿是比四条腿的膳桌还要稳当。姜伋慢慢食完米糊后放下银匙，庖厨摆好银碗退至别处伏跪，而马昆又快了敖丙一步抢先服侍姜伋盥手漱口。泰山府君在旁冷眼观之面色渐次凝重，因唤来阎罗王道，“公子才用过膳不宜立刻服药安寝，你陪公子去园子里逛逛，消消食。”

阎罗王微笑应下，“还是君上想的周到。那臣就伺候公子去新凿的圆塘那儿看看，前儿个栽下的栀子开花了，煞是好看。”

泰山府君淡淡嗯了一声，姜伋遂起身施礼退了下去。泰山府君彻底敛起温和笑意，沉声吩咐道，“众卿都免礼吧。姜子牙，你可以带着你妻子和你师侄离开了，李长庚你也可以领走了。本君已查明，封神台魂魄造假一案主谋系三清门徒，本君便在此等候你的交代。”

“请泰山府君放心，子牙一定给您一个满意交代。”姜伋气恼咬牙，心中痛骂自己当初究竟是那根弦搭错了才会对申公豹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未作任何耽搁带着马招娣和哪吒等人离开君翊殿，临走时却眼尾余光却饶有深意地瞥了瞥匍匐在地的那位庖厨。泰山府君肃着眉目理了理袖子，凛声令鬼差将该庖厨押了过来，“说吧，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