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311章 第二百八十五章 险棋

七十二冥官分列两侧，姜子牙身着西岐丞相朝服离身阶下，仰头望着端坐阶上的姜伋，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唏嘘感慨。天下父母皆盼望子女成龙成凤，原来自己也不例外啊。姜子牙眼角向上扬起一抹欣慰，凝睇片刻后心甘情愿地垂首躬身，“天界阐教元始天尊门下姜子牙拜见冥界上殿。”

“呃……九重天太白金星李长庚拜见姜公子。”李长庚在旁看见姜子牙向自家儿子行礼不禁怔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座上的姜伋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颔首还礼后温声吩咐，“阎罗王，给两位看座。”

阎罗王俯身承命，抬手招来仆役上前设座。姜子牙莞尔道谢，掀衣与李长庚在阶下安坐。姜伋表情亲切，微微前倾身子恭声相问，“不知二位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自是为了……”李长庚开口作答，姜子牙却以眼神示意他止住话语，随即朝着姜伋淡然轻笑，“我等听闻公子大婚，特来道贺。”

“大婚？”姜伋笑脸僵住，浓稠的眸心晕出一点瑟瑟寒意，“天庭打发婢子辱没本座在先，遣你们二位来嘲弄本座在后，你们天界未免太过分了。”

“上殿这话，子牙委实听不明白。”姜子牙唇边笑意不褪，和暖着嗓音说道，“彩云仙子姿容姝丽品性柔嘉，堪为公子良配，何来辱没一说？”

“彩云仙子品阶低微，又曾在太微宫为婢，你居然会认为她配得上我冥界命妇之首的身份。”

“有道是英雄不问出身。彩云仙子举止端庄品德高尚，绝对衬得起公子冥官之首的地位。”

“姜先生言下之意，是说昊天上帝之女，北海水晶宫之主，海神之后氐氏，举止有失，品德不修咯？”

“姜子牙，你故意找事儿是吧。”李长庚附至姜子牙耳畔低声咆哮，姜子牙反手按住李长庚起身动作继续说道，“氐氏被废三界皆知，若非举止有失品德不修，焉能如此？”

“氐氏隶属本座内廷，如何处置于她乃君翊殿内务，无需向尔等解释。至于迎娶彩云仙子一说，纯属子虚乌有，本座择谁为妻，君上自有圣裁，不劳天界费心。”

“既然如此，就当在下今日白跑一趟了。”姜子牙唇角流露出大局尽握的浓重笑意，拉起尚在懵然状态的李长庚告辞离去，稳健步履行至殿门时被姜伋从背后叫住，“劳烦两位转告通天教主，**符一事本座必定追究到底绝不姑息。”

姜子牙骤然顿足回首，锐利目光恍如宝剑直逼姜伋面门，“鬼节盛典当日泰山府君明确表示不再追究此事，你这是准备公然违逆泰山府君法旨吗？”

“截教恶徒三番两次挑衅君上威严，君上仁慈均不予追究。孰料截教包藏祸心，竟欲献女迷惑本座，委实歹毒，岂能就此放过？你们回去吧，阎罗王，代本座送客。”

姜伋拂衣而去，垂地长袖掠过冰凉地砖卷起酷寒阴风一阵。姜子牙负手匆匆踏出主殿，李长庚加快了脚步方才勉强跟上，“你们父子俩这是唱什么双簧呢？”

“唱双簧？”姜子牙狠狠剜了李长庚一眼，愤然说道，“你没长耳朵不会听没长脑子不会想吗？我刚才已经逼得姜伋亲口否决选妻一事，可没想到他会再把**符那事儿给翻出来。”

“申公豹以**符取敖丙性命之劣行无可辩驳，但他毕竟是殷商国师，你若在此时出手摘他项上人头恐怕会挑起商军怒火扰乱周军伐纣计划。但若由通天教主出手教训，似乎也有不妥之处啊。通天师叔保全申公豹言犹在耳，这会儿出面自打嘴巴不说，更是等于他承认了截教门徒不遵三清法旨意图违反天道的罪名。不妥，极为不妥。”

“你当我不晓得其中利害？阐截同源，截教出事，阐教也难独善其身。只是果果这回铁了心肠，凭我一人之力恐无力回转。为今之计，只能指望昊天上帝了。”

“鲛儿宫主在你儿子的手心儿里攥着，昊天上帝怕是也使不上全力，不若请鸿钧祖师出山？”

“为着上回申公豹重伤伋儿的事儿鸿钧祖师已经被泰山府君扣在冥界一遭了，你还嫌他不够丢脸哪。”姜子牙没好气地白了李长庚一眼，胸脯跟着起伏了一下，“说实在的，我委实有些不解。果果不是个贪得无厌的孩子，怎么就偏偏咬住截教不放了呢？”

“也不能全怪孩子。”李长庚旋开酒塞喝了一口，一脸体谅地说道，“从白雪雁火烧水晶宫开始，伋儿便恨上了截教。鲛儿宫主得宠也好失宠也罢，伋儿都不会允许她被外头随意欺辱。”

“氐氏的确是一个原因，但肯定不是唯一的原因。”知子莫若父，天底下没有谁比姜子牙更清楚姜伋内在的城府和担当，“果果身兼数职，此番出手绝不单单只为了某一方。”

“你儿子高深莫测，总是让咱们如坠雾里。”李长庚叹息着摇了摇头，率先抬脚跨出鬼门关，“不管怎样，先回潼关吧，还是人间的战事要紧些。”

“说到人间的战事……”姜子牙随上李长庚的脚步，稍微向上提了提袖口，“韩荣两子至今都下落不明，我心里着实不踏实，不如你想想办法？”

李长庚疑惑地攒起了眉尖，“起坛不就完了嘛，这应该不用我教你啊。”

姜子牙无奈地嗔了嗔声，“二公子把寻找韩荣两子的任务派给了邓九公，他不开口，我怎么好起坛啊。”

李长庚抿了抿唇，掉头就往回走。姜子牙不明所以伸手拦下，李长庚理所当然地解释道，“去问你儿子，他鬼主意一肚子。”

“阿嚏！”姜伋忍住喉间痒意耸了耸鼻子，随手扯来一件外袍披到身上。随侍在侧的敖丙闻得动静忙放下手中物事，举手探上姜伋额头，“公子怕是染上了风寒，还是请俞先生过来瞧瞧比较稳妥些。”

姜伋摆了摆手，缓了口气搁笔问道，“邯郸城近况如何？”

“一切皆照公子安排发展。”敖丙敛容，刻意低声，“轩辕墓那只鸡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毕方鸟都把咱家的墓园给烧了，邯郸城居然还这么太平。”

姜伋嗤声，“马家和姬家充其量就是个转折亲，同西伯侯可是打着好几个弯呢。我马家的墓园出了乱子，捅破天也不过是我姜伋行为不检见罪于祖宗，可笑申公豹竟然会天真地认为，区区一个马家就能让邯郸城里的百姓作鸟兽散。”

“那还不是多亏了公子的筹谋，否则单凭他百里鹏一个人如何能把那些个细作一一搜罗出来？申公豹指使九头雉鸡精掳劫毕方，意图制造邯郸城遭天降罚的假相，他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妄图兵不血刃拿下邯郸，简直痴人说梦！”

“申公豹岂会不知强攻邯郸的胜算更大，他之所以设下此计，无非就是想昭告天下，西伯侯并非天选的明君，以求为帝辛挣些人望回来，也算是一片苦心了。”姜伋颦眉感叹一句，复又问道，“马家全可？”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冒出过几句马家家主抛弃糟糠招致阴谴的刺耳言论，但因为二公子的全力维护，加上氐氏作为马家当家主母出席参加百草堂丧礼是大伙儿亲眼看见的，所以类似这样的风言风语大家也就是听听便罢了，谁也不会真正放在心上。说到底，还是公子英明，预先留了这么一招，这才不教那帮妖孽称心如意。”

“呦，你这是在夸我？”姜伋冷冷一笑，深邃的眼眸黯了一黯，“小敖，你如今是越发地聪明了，知道什么叫旁敲侧击拐弯抹角了。”

“奴才知罪！”敖丙闻姜伋讽刺言语立即惊惧得白了脸色，双膝不自觉地发软整个身子颤抖着瞬间摊到在地。姜伋状似闲散地单手托腮，似是好奇一般地眨了眨眼，“说吧，太微宫都许了你什么好处？”

姜伋在问话中直接点出太微宫，一是因为他素来严禁内廷外院私相授受，莫说是在冥界，便是在马家主宅和北海水晶宫，鲛儿也万万不敢收买他的近侍。二是敖丙在自己身边当差日久，姜伋笃定他绝计不会悖逆弃主，何况敖丙虽是近侍身份，但姜伋自问待他从不吝啬，但凡他有的敖丙一定也有。故而姜伋十分确定，鲛儿的亲族之内，敢通过这样的方式替闺女说话的，唯有太微宫了。只不过，昊天上帝究竟给了敖丙多么罕见的宝贝，居然能打动敖丙令他甘心触犯自己逆鳞？该不会是……

“回公子，是七星海棠。”敖丙匍匐答话，姜伋闻言立时心头一暖，“坐到我身边来。”

“谢公子。”敖丙依言跪行至姜伋身边坐好，姜伋习惯地取来小碟拈起一块儿石榴糕递了过去，“我过去倒是极爱摘七星海棠的花蕊来炮制花茶，难得你还惦记着。”

“公子……”敖丙怔愣抬眸，旋即眼前一片模糊。七星海棠花蕊配蜂蜜与冬至时的雪水具催眠奇效，如此都不足以保证姜伋安枕了吗？姜伋却是无所谓，轻飘飘地解释道，“外公去世那一年，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就是因为那时过分依赖七星海棠，以至于现在食之无用了。”

敖丙放下手里的石榴糕，趴跪在姜伋身畔神色出离哀求，“公子，召氐氏回来吧，只要充作歌伶豢养便是君上也不会对此有任何指责的。”

姜伋缓缓沉下神色，青白的脸庞仿佛是刚刚敷上了一层冬日里的霜雪，“鲛人的歌声除有催眠之效，更有魅惑心智之能。我若依你所言安置氐氏，只怕第一个要她性命的就是君上。”

“这……”敖丙死抿唇角攒眉低首，姜伋牢牢盯了敖丙片刻，蓦然轻笑，“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厨房新作了一样叫红梨糕的点心，拿来我尝尝，正好我也饿了。”

敖丙强打精神挤出一丝笑纹，击掌唤进门口当值婢仆，“红梨糕再好不能当饭吃，还是吩咐厨房备膳吧。”

“你是近侍，你看着安排。”姜伋正准备重新提笔，不料接到姜子牙与李长庚去而复返的禀告。姜伋疑惑蹙眉，不自觉地弯起食指敲上桌案，“小敖，你出去迎迎他们。”

“喏。”敖丙心领神会起身出去，片刻功夫领着姜子牙和李长庚进来，不动声色地与姜伋交换了一下眼神。姜伋几不可见地颔了颔首，吩咐敖丙奉茶款待。姜子牙掀衣坐下，李长庚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里的酒壶，“伋儿这会儿当我是你伯父姜子牙是你爹爹了么？”

“伯父这话，可是折煞伋儿了。”姜伋接过敖丙递上的热茶，笑着捧给李长庚，“烈酒伤神，且饮一盏热茶缓一缓吧。”

“伯父这囊中盛的是烈酒不假，但真正伤神的可不是伯父。”李长庚揶揄似的朝着姜子牙努了努嘴，姜伋沿着李长庚的示意望向姜子牙，眉梢不禁带上了三分忐忑，“爹，出什么事了？”

“此事与罗刹他们无关，你无须紧张。”姜子牙淡言打消姜伋的忧虑，旋即正色说道，“邓九公奉你姐夫之命搜寻韩荣二子的下落，为父有心帮忙，但又怕伤了邓九公的自尊。你比为父更懂得人情世故，所以为父想听听你的意思。”

姜伋闷声不语，寂寂半晌才冷声发问，不可置信的语调似乎是在极力地确认着什么事情，“爹确定韩荣二子如今依然生死不明吗？”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为父十分确定。”姜子牙一脸笃定地点了点头，旋即蹙眉肃道，“我儿何故有此一问？”

“没什么。”姜伋扯了扯嘴角，凝眸说道，“这事儿孩儿搁心上了，爹和伯父且先回吧。小敖！”

“喏。”敖丙得令，直起身来不由分说地将一脸懵然的姜子牙和李长庚送到了鬼门关外。斑斓鬼火下，双眉紧攒的姜子牙骤然驻足，拉起正在喝酒的李长庚转身就跑。李长庚被姜子牙这突如其来的大力牵扯吓了一跳，惶惑之下大声喊道，“火烧火燎的你是要拉我去哪啊？”

“封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