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209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焚城

岐山之上，姜子牙极目远眺天边流霞。身后，罗宣攀岩而上，疾步如风。姜子牙转身相看，淡淡而笑，“五十年不见，罗师兄风采如旧。”

罗宣站定挺身，轻哼一声，“五十年前，你还游离在元始天尊山门之外，谁能想到你最后会成为天尊最得意的门生，背负了天命。”

姜子牙眉目轻垂，一派谦恭，“子牙只是遵循师尊教诲，师兄谬赞了。”

罗宣斜起眼角，眉间泛起愠怒之色，“天尊的教诲？天尊慈悲，会教导你残害同道吗？姜子牙，你自去完成你的任务，何故要对闻仲痛下杀手？”

姜子牙立时抬眉，正色说道，“闻仲是自尽身亡，此事与子牙无关。”

罗宣嗤笑连连，“好啊，你既说闻仲自尽，我且问你，闻仲以何物自尽？”

“腰间软剑。”姜子牙虽不知罗宣因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据实回答。罗宣闻得姜子牙答话目不转睛地盯了姜子牙片刻，倏然迸发出一腔子肆意笑声，“姜子牙，说谎也该编出一套值得推敲的言辞才是。闻仲一生不曾碰剑，哪里来的软剑供他自尽？绝龙岭峻山恶水，你说他撞壁投河我都会信，可你偏偏给了我一个最可笑的答案。姜子牙，你是自信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还是以为我罗宣已然愚蠢到了极点，竟这般好骗？”

姜子牙默默承受罗宣责问，衔在唇角的笑容越见加深。山风呼啸往返，刮得姜子牙的声音有些飘忽，“闻太师不愧是纵横官场几十年的当世权臣，仅凭一柄软剑就将子牙和西岐置在了炭火之上。罗师兄，其实真相于你而言并不重要，因为你早就决定要取子牙性命不是吗？”

罗宣愤怒至极，“姜子牙，你是在指责我不分黑白滥杀无辜吗？”

姜子牙面无惧色肃容直视罗宣，“罗师兄，我姜子牙向来敢作敢当。我承认，是我施计令闻仲败走绝龙岭。也是我，收了闻仲的雌雄双锏，逼得他陷入了死境。但是，闻仲的确不是我杀的。你跟闻仲份属至交，尚且不知闻仲腰间藏有软剑。我与闻仲不过泛泛，要如何料到他会有引剑举动，还是在他表示会放下一切的时候？你非说闻仲死在我手上，我无言可辩。你若说我故作谎言欺瞒天下，我誓死不担。”

罗宣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望住姜子牙刚硬脸孔，“你既承认逼杀闻仲，这便纳命来吧。”

姜子牙唤出打神鞭，罗宣拔出飞烟剑。岐山刹那间笼上一层迷蒙烟雾，朦朦胧胧间幻化出无数个锋利的钩子，尖锐撕扯着马招娣怦怦乱跳的心脏。蓦然手里冒出了一杯热茶，马招娣怔忪瞬间后转头，发现姜淑祥笑盈盈地陪在她身侧，登时恼了，“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回神农谷避避风头吗？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姜淑祥贴在马招娣身上，腻声道，“娘，越危险的地方往往越安全。丞相府经历多场狂风暴雨依然屹立不倒，可见此处铜墙铁壁无坚不摧。再说了，爹都能让娘留下来，那女儿待在这里肯定也是没有危险的。”

马招娣焦灼地推开姜淑祥，故作凶相地粗声斥道，“娘现在是只鬼，你能跟娘比吗？马上回神农谷，要不然娘拿扫把赶你走。”

姜淑祥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动，马招娣着急得不得了。俶尔闭合长窗豁然洞开，姜子牙飞身进来仰面摔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马招娣和姜淑祥见状赶忙奔过去，母女合力把姜子牙发软的身子给托了起来。罗宣持剑迈入，一步一步迫上姜子牙咽喉，“姜子牙，你见识过火舞黄沙吗？”

姜子牙凭打神鞭支撑，竭尽全力站了起身，朝着罗宣洒脱轻笑，“我想我见识到了。”

罗宣眸底杀机四伏，飞烟剑周身舞出九条火龙。提步而跃，剑尖对准姜子牙心窝极速刺了过来。马招娣挺身挡在姜子牙前面，姜子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把马招娣扳回自己身后，千钧一发之际，一堵五彩斑斓的光强矗立厅上，将飞烟剑反弹了回去。罗宣向后翻了三个筋斗后落在地上，皱起眉头打量起姜淑祥，“五彩神光？姑娘与神农谷有何关联？”

姜淑祥唤出神农尺，护在姜子牙夫妇身前，出言呵斥，“我乃神农谷孔宣门下姜淑祥是也，既知五彩神光厉害，还不速速退下！”

罗宣拱手施了一礼，“神农谷救助苍生功德无量，罗宣理应给孔谷主一个情面。”干脆利落地收剑回鞘，罗宣道，“姜子牙，你已被我的飞烟剑所伤，命不久矣，我让你多活片刻也无妨。至于这座西岐城……既然攻下西岐是闻仲夙愿，我今日便一把火焚了它，算是了了他的心愿。”他右掌向上翻出一壶，姜淑祥定睛观之惊恐叫了一声。罗宣开壶，只见万数口内喷火翅上生烟的火鸦飞腾入城，在天地间聒噪，行人间火灾之功。赤烟驹四蹄踏出烈焰，罗宣于火中遁走。姜子牙勉力撑住一口气，吩咐姜淑祥，“糖糖，速以五彩神光作屏，带着你娘离开西岐。”

马招娣抱着姜子牙不肯松手，冲着姜淑祥厉声道，“糖糖，趁火还没烧起来赶紧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姜淑祥站在原地脚步不挪动分毫，“女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爹娘不走，女儿也不走！”

姜子牙锁眉看着自己妻女，急得咳嗽个不停。他奋力凝聚功力试图将马招娣与姜淑祥送出西岐，不意火逞风威，府外东西南北各处火起，府内各个角落悉数生烟。火舌滋滋乱窜，丞相府俨然成了火海中摇晃不定的一叶扁舟。好在五彩神光威力无比，烈火暂时还烧不进来。马招娣烦躁地挠了两下脖颈，强自镇定地吩咐姜淑祥，“糖糖，娘看这五彩神光还能抵挡一阵子。你先给你疗伤吧，说不定我们还能逃出去。”

姜子牙摇了摇头，“不必浪费力气了。爹被飞烟剑锋芒伤到了要害，不行了。”

马招娣紧皱眉毛甩了甩长袖，“相公啊，你就让糖糖试试嘛，死马当活马医啦。就算救不回来，糖糖好歹涨了见识，你也可以含笑九泉啦。”

姜子牙哭笑不得地瞧着马招娣，顺着她的意思忍痛盘膝坐下。姜淑祥施法启动神农尺，马招娣抱胸站在姜子牙身畔，竟不似平时那般喋喋不休，安静得诡异。姜淑祥力竭晕眩歪倒下去，只觉眼前一抹流黄晃动闪过，身体跌进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坚实臂弯。

姬发用力把姜淑祥抱了起来，姜子牙和马招娣面面相觑，俱是不解为何姬发会在此刻出现在此地。孔宣拂袖现身，指尖轻掸将一滴殷红血珠喂进姜子牙口中。神农尺再度亮起碧色幽光，姜子牙顿觉一股热气自丹田莹然而升。孔宣狭长凤眼望住姬发，锐利目光直直射入姬发心底，“如今西岐沦为火海，你这位少主还不赶紧想法灭火？”

姬发镇定如常，“倘罗宣一炬能平截教愤懑，西岐成了焦土又何妨？只要百姓安在，城毁也能重建。”

孔宣不屑哼笑，“二公子虽经历了不少历练，到底还是年轻了些。灾后重建耗费巨资，岂似你上嘴皮碰下嘴皮这般容易？况且你如何就笃定这场大火只会在城内肆虐不会蔓延开去？”

姬发嘴角漫出浅浅笑意，“罗宣既提前三日发出警告，可见他并无涂炭生灵之心。他不为难我西岐百姓是为仁，上门替闻仲报仇是为义。罗宣仁心义胆，姬发坚信他不会滥杀无辜。至于烟火毁城……狡兔尚有三窟，况人乎？”

孔宣狭长凤眼眯起，细细审视姬发，仿佛今日是第一次与姬发相见一般。姜子牙气息见匀，拂衣起身，盯着孔宣眸色微见严厉，“敢问孔谷主，这滴血你从何而来？”

马招娣懵然一瞬后清醒过来，心脏猛地扑通了一下。孔宣右眉半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鲛儿宫主身虚体弱，她的血已不具灵效。就算令郎纯孝之至同意她放血于你，我也是绝不会取用的。”话语略略停顿，孔宣别有深意地凝视姜子牙，“此乃冥王心头血。冥王先前料到你将逢劫难，故留下此血，希望能助你渡过死境。据冥后转述冥王旨意，这滴血为是还你此番诚心襄助之恩。”

姜子牙垂下眉梢，心知冥王相托之事已无推却余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马招娣挽上姜子牙的臂膀，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胸口。孔宣耸了耸肩，转头一脸不悦地斥问姬发，“你打算抱着我的徒儿到什么时候？”

姬发脸立时通红，小心翼翼地把姜淑祥放了下来。姜淑祥面皮发烫，羞赧躲到了马招娣身后。姜子牙引首而望相隔在五彩神光外腾腾红焰，出言吩咐，“糖糖，你这就走一趟东海龙宫，借雨露乾坤网前来一用。”

姬发道，“丞相，我已托付内弟前往东海寻求支援，算算时辰，东海龙王这会儿应该到了。”

飞烟剑悬浮在漠漠黑烟之外，罗宣足尖点在剑身之上，冷峻眸光深深锁定西岐丞相府。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吟啸，一张洁白大网撒下，罩住了燃烧西岐的熊熊烈火，即时将万数火鸦尽行收去。罗宣眉头蹙紧，朝着降落云端的东海龙王大声呼喝，“尊驾是哪路神仙，为何多管闲事灭我之火？”

东海龙王怒哼道，“吾乃东海龙王是也。尔纵火烧城残害无辜百姓，吾焉能坐视不理？”

罗宣急声辩解，“西岐如今只是一座空城，我此举只为告慰兄弟在天之灵，绝无他意。”

东海龙王神情凛冽，嘴角漫出丝丝寒意，“空城？坚守城池的百名士兵，西伯侯府内的主君与臣僚，瑟缩在角落里和翻滚在火焰里的牲畜，在你眼里都算不得性命吗？”

罗宣怔愣，他一心以为西岐城里只剩下姜子牙和他的妻女。藏身云雾之后的九头雉鸡精留意到罗宣面上展露出的踌躇懊悔之色，心道不妙，生怕罗宣临阵倒戈，遂口中含上一团毒火，打算寻个空隙将罗宣除掉。东海龙王觉察到幽浮在影影绰绰间的萧瑟杀意，拉上罗宣准备离开。九头雉鸡精远远瞥见罗宣与东海龙王携起手来，登时大惊，不假思索立刻张嘴喷出毒火。罗宣和东海龙王躲闪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姜子牙骑四不像猛冲上来，祭出天书将毒火还击回去。九头雉鸡精遭毒火反噬，瘫在云头半天挣扎不起。姜子牙刀锋般的锐利视线地在九头雉鸡精的躯体上一寸寸地切割，仿佛把她千刀万剐都不能发泄心头之恨，“凤青青，你与申公豹狼狈为奸，三番两次对我夫人痛下杀手，我今日绝对饶不了你！”说着高举在手的打神鞭就要向下打下去。九头雉鸡精眼看着迫在眉睫的凌厉鞭梢，慌了心神，赶忙楚楚可怜地向罗宣求援，“罗先生，东海龙王与姜子牙交情匪浅，我看见他拉住你，我以为他要害你，所以才喷出毒火的。我没有恶意，纯粹是好心哪。”

罗宣紧绷面皮，抬起飞烟剑架住打神鞭，“姜子牙，我不知道你跟这只鸡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是她刚才好心救我，我就不能让你伤她分毫。”

姜子牙沉下脸色，被罗宣的愚昧可欺气得胸口闷疼。马招娣踩着哪吒的风火轮匆匆赶至姜子牙身侧，伸手拉扯姜子牙飘拂不定的宽广袍袖，仰头急声，“相公啊，不要管这只鸡了。现在城里乱七八糟的，哪吒跑来告诉我，侯爷他们全都守在西伯侯府里面一个都没离开，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姜子牙惊惶地“啊”了一声，俯身捞起马招娣入怀后不再停留，与东海龙王颔首一礼后拨四不像而走。罗宣上前扶起九头雉鸡精，施法帮她疗伤。东海龙王收起雨露乾坤网，捻指掐诀准备降霖救火。九头雉鸡精盘坐调息，脑筋飞速而动。西伯侯及姜子牙一众皆在伯侯府，这是一举消灭他们的绝好机会。然照此情形，罗宣不可能再次点火焚城，若要计划不致功败垂成，唯有……九头雉鸡精心头浮起丝丝阴狠，嗜血双眼瞄准了东海龙王的后背。闭目运功的孔宣感受到九头雉鸡精心中滋生出的杀气，霍然睁眼质问，“你要杀谁！”

九头雉鸡精身子一颤，强自镇定抬眸迎视罗宣幽深瞳仁，哑着嗓子恨声道，“姜子牙！”

罗宣撤掌，起身踱步而思，“我明明刺中了他的要害，他竟然还能逃过死劫，看来他背负天命是真，我等委实奈何不得。”

九头雉鸡精一壁假意附和不忘替闻仲鸣不平，一壁暗自积聚力量寻找下手时机。蓦然她眼中划过一片寒芒，对准东海龙王的背心猛然打出一掌。东海龙王专心布雨不曾提防，中此阴招身形不稳跌下云端。罗宣闻声转头，只见九头雉鸡精正惊恐万分地指着不远处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跨乘青鸾的端丽女子。罗宣定睛打量，女子身着赤红蛟绡纱衣，头戴玉清鱼尾冠，神情严肃气度不凡。九头雉鸡精不留痕迹地瞥了罗宣一眼，慌里慌张地呼叫道，“罗先生，就是她把东海龙王打落云头的！”

罗宣神色立即不善，女子盯着九头雉鸡精娇声怒喝，“大胆孽畜，时至今日还敢作恶！”抬手亮出一柄二龙缠绕的双刃寒剑，狠厉刺向九头雉鸡精的心窝。罗宣认出那是昆山瑶池的二龙剑，心下也猜出了女子的来历和身份，登时骇然不已，急忙拦阻在前，却不想身体竟莫名前倾直直撞上二龙剑尖利剑尖。女子收剑不及，二龙剑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罗宣胸口。罗宣不敢置信地回头，他此刻虽然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但那双眼目依然光耀。九头雉鸡精心虚地半垂眼帘，生死关头，她将罗宣推出去作挡箭牌，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罗宣死活都与她无关，她遵循的不是最原始的求生渴望而已。但罗宣充血的眼睛实在太可怕了，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扭曲干枯的手臂拼命地抓着她的脚踝不放。九头雉鸡精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罗宣从云端直直摔了下去，落进了翻滚的火舌之中，没有一点关切，没有半分歉意。女子回过神来，切齿瞪视着九头雉鸡精，额上迸出根根青筋。九头雉鸡精被震慑得双腿发软脚下虚浮，女子翻手正欲将九头雉鸡精打回原形，不料陡然起风，搅弄得浮云甚是汹涌，遮住了她的视线。待风歇云散，眼前已然没了九头雉鸡精的踪影。女子拧了拧眉，不甘心地拦下座下

振翅欲追的青鸾。东海龙王功德未成，西岐危机未解，尽快扑灭火势才是正理。女子唤出白玉净瓶，忙降雨露。瓶中仿佛贮存了四海之水，眨眼功夫便救了西岐火焰。西伯侯喜不自胜，即刻沐浴更衣，率姬发及姜子牙等人奔至丹墀告天敬神。正祈福时，姜子牙衣袖抖动了两下，封神榜自袖中飞出，展于半空。姜子牙见到上面显现出罗宣的名字，心中五味杂陈，心中五味杂陈，念着封神台上的英灵忠魂，不禁泪打衣襟。漫天清凉雨丝密密沈沈，姜子牙带雨问安，诚心祈盼这场喜雨能还给世间一个安乐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