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低眉恋红颜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机

东华帝君头枕古琴睡姿慵懒，夹竹桃的花瓣缤纷落下，有两三瓣恰好覆上他狭长的浓眉。阿玄在漫天花雨中现身，跪坐到东华帝君身侧，小声地唤了唤。东华帝君神色淡淡地坐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给他作枕头的古琴，不由得摇头失笑，“这家伙，还当现在是枕戈待旦的峥嵘时候呢。”

阿玄好奇问道，“我只知道冥王的法器是冰清琴，难道泰山府君也是吗？”

“嗯。”东华帝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阿玄随着起身，帮东华帝君整理衣袍。东华帝君随手承接了两朵花瓣，问道，“通知姜子牙了吧？”

阿玄点了点头，“法旨已经传下去了。嗯……”

东华帝君不满阿玄的迟疑，口气略微严厉了起来，“有话就说。”

阿玄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塔娜和九头雉鸡精在一起，她们似乎在谋划什么事情。看塔娜的表情，虽然有过犹豫，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东华帝君心念一转后，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这小丫头，还真是够能闹腾的。”

阿玄神色紧张起来，东华帝君一眼看透阿玄的心思，道，“她们布局，姜子牙才好破局啊。”冰魄登上铁围山，见到东华帝君在此，屈膝道了声安好。阿玄躬身回礼，东华帝君挑了挑眉毛，“冰魄祭司今日怎的这般有空闲，来铁围山游玩？”

冰魄恭声回道，“回帝君，是冥王命臣来折几枝夹竹桃回去供王后赏玩。”

凌虚阁内，孔宣小心翼翼地摘下蒙在冥后眼睛上的白色药布。冥王缓步进来，见冥后要起身相迎赶忙抬手示意她坐下。孔宣向冥王俯身一礼，冥王颔首还礼，关切问道，“冥后的眼睛无碍吧？”

孔宣笑道，“只要冥后再用上三帖药就没事了，冥王宽心就是。”

冰魄捧着花瓶进来，孔宣见瓶中花朵是夹竹桃后，皱了皱眉，拱手道，“恕在下多嘴。夹竹桃性寒有毒，不宜摆放在室内。”

冥王点了点头，吩咐冰魄道，“那就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吧。”

冰魄称诺退下，孔宣收拾完毕后亦作辞离去。冥王面露倦色，打了两个哈欠进了寝殿。冥后体贴跟上，服侍冥王上塌休息。冥后坐在冥王身侧打着扇子，柔声道，“王上熬了一宿，请先小憩片刻，妾在这伺候。”

冥王笑着握住冥后的手腕，“你去园子里逛逛吧，关了两千年，都闷坏了吧。”

冥后垂睫掩去眸中的喜悦之情，乖巧道，“可是王上入寝，妾怎么能不守在您枕畔呢？”

冥王故作动怒地“嗯”一声，伸手欲掐冥后的脸蛋。冥后灵巧躲开，俏皮笑道，“这可是王上亲下口谕，可不要事后追罚妾侍候不周哦。”说罢翩然起身，似一只轻盈的蝴蝶飞出了寝殿。冰魄急急忙忙地从衣箱里翻出一顶幕离侍候冥后穿戴，柔软丝薄的雪白轻纱垂至地面，绣在上面的青色牡丹华贵雍容，随着冥后的步伐款款绽放摇曳生姿。

冰魄随侍在冥后左右，神情忐忑地小声问道，“姑娘，真的没有关系吗？就算是您从前得宠的时候，逛园子也须得有王上的陪伴才行啊。”

冥后优美的手指摩挲着芝兰玉树上的一根琼枝，姣好的面容被白纱遮住看不清她的表情，“是王上亲下口谕，他还不至于无聊到这般捉弄我。”

突然心口疼得厉害，这种极致的痛感与当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冥后瞥了一眼冰魄关切的神情，强作淡声地吩咐，“王上已有千年未曾歇驾凌虚阁了，怕是婢仆们已忘记该如何伺候了。你命令庖厨熬制莲叶羹备着，再提点他们几句，免得王上起寝后手忙脚乱。”

冰魄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冥后眉头紧紧皱起，掐诀去了阳间，恰与降落在岐山封神台上的东华帝君擦肩而过。

封神台上仙气缭绕，东华帝君紫色衣袍随风飘拂，银色发丝散而不乱。淡然回眸，见姜子牙趋步过来，轻轻一笑。姜子牙整衣近前，大礼参拜。东华帝君道了声“起”，悠然问道，“姜子牙，你可知本帝君为何传你到此？”

姜子牙躬身回道，“子牙不知，还望帝君明示。”

“因为，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东华帝君轻描淡写地娓娓道来，音调如同流动在海上三岛的云朵那般轻灵遥远，“开天辟地之时，尚无三界之说。天地最先孕育出了神，然后神创造了人。而草木与禽兽也渐渐地有了灵性，成了妖和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生命还有另外一种存在形式，就是鬼。于是，天地之间出现了神，人，妖，魔，鬼五族并立的局面，而争夺与杀戮也随之而来。力量最弱且一直试图从中调停的人族最先覆灭，然后就是妖和魔。但是在与鬼族对决的时候，神族惊然发现鬼族是没有办法消灭的。因为每死去一个神，就会生出一只鬼。神族商量之下，最后决定划出一个空间给鬼族，就这样，泰山府君创了幽冥之境，而神族则移居到了天上，将陆地留给了没有参与混战幸存下来的妖和魔。这时候，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幽冥之境毕竟有限，但是神族和妖族魔族还是会不断的出现死亡。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泰山府君提出了轮回的说法。他认为，既然神，妖，魔，人可以变成鬼，那鬼应该也是可以变回去的。他清点了一下，发现居于幽冥之境的鬼族，生前来自人族的占了七成，来自妖族和魔族的占了两成，仅有一成来自神族。泰山府君疑惑之下极力寻找，才发现天外还有天，那里还存在着混沌之境，很多法力高强的神在死后归入了那里。这样一看，来自妖族和魔族的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但是来自人族的要怎样处置呢？因为已经没有人族了，于是泰山府君提议再造出一批人类。就这样，天地之间轮回圆满，神，人，妖，鬼，魔再度共存，但生存空间不同，战争消弭。然而好景不长，天地浩劫降临，人族再次遭受灭顶之灾。一场洪水过后，人族仅存伏羲和女娲。他们对天立誓要重建家园，我便给了他们启示，女娲参悟之后抟土造人，人族再度繁衍了起来。至此，三界的轮廓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姜子牙静静地聆听着东华帝君平淡地讲述着上古时代的故事。尽管东华帝君的语气就像沾染了芳草香气的清风，但姜子牙还是从中嗅出了血腥的味道。东华帝君蓦然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开始低沉起来，似乎很不愿意去回想那段在悲情岁月里不断锈蚀的染泪往事，“那之后不久，我将神族首领的位子传给了昊天。他很能干，创了天庭，立了天规。妖族与魔族再次作乱，他与泰山府君之子泰一联手，平定了叛乱。魔族囚于幽冥之境，妖族交给女娲统领。之后人族内部虽有争夺，但无碍天地自然之道。日子一天天平静的过去，直到三千年前，昊天生出将三界归并的想法，希望通过规条的约束，令神，人，妖，魔，鬼能够在一个空间里和平共处。我知道以后极力反对，告诉他这是行不通的。可他坚持认为时移世易，拒绝听从我的劝告。当时泰一羽翼已丰，我想有他的制衡，昊天应该很快就会打消这个念头。可我万万没想到，奸邪玉龙子会利用昊天这个构想来试图颠覆冥界，一场阴谋就这样酝酿而成。一千年后，冥界传出冥后私通的消息。冥后灼华是神族之后，亦是归墟的祭司。如果泰一处决了她，冥界必然会发生动乱，而天庭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干涉冥界。但是玉龙子没算到，素来骄傲的泰一会打碎牙齿混血吞，生生将这件事打压了下去。复又过了一千年，玉龙子再次谋划了叛逆行动。这一次，三界一同发生了动乱，那个时候，就连流淌在山涧中的溪流，都是红色的。泰一在平定了冥界的叛乱之后，率阴兵冲上了天庭，昊天自责逊位。泰一因为爱妻被诬不肯退让，直逼得天庭众神纷纷贬谪下凡还不肯罢休。昊天请我出面调解，最后天界与冥界达成了互不干涉平行而治的协议。过了不久，泰一自沉冥河，昊天退居三十六重天，冥界群龙无首，天庭神仙寥落。不得已泰山府君再次掌权，而我则是将昊天的权利交给了女娲，令她去重整天庭的秩序。”

东华帝君眺望徜徉天际的两行秋雁，丝丝银发是兵锋碰撞下的声声叹息。上古时代的血雨腥风，漫过时光的台阶，穿越岁月的长廊，再次染红他洁白的靴履，重新窒住他顺畅的呼吸。姜子牙默默凝望东华帝君半晌，颤声相问，“帝君……为何要告诉子牙这些？”

东华帝君清冷出世，冷眼旁观滚滚红尘，“无论多么惨烈的厮杀于你也不过是史书上轻巧的几句话而已，本帝君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跟你啰嗦这些废话。”

姜子牙双膝跪地，一片赤诚，“子牙心中绝无半点不敬，请帝君明鉴。”

东华帝君看向姜子牙，墨色的眸子越发的深邃，“姜子牙，你现在知道封神榜的意义了吧。”

姜子牙抬眼，不答反问，“帝君可否明示，上天为何要选择子牙？”

“天界与冥界对峙的同时，人族之内也发生了动乱，就是围绕禹的继承人而展开的博弈。当时你的先祖因辅佐禹治水有功而得重用，任四岳之官，掌师诸侯。在启与益的夺嫡之争中，你的先祖审时度势明智果断地支持了启，从而快速结束了那场祸乱。及后来讨伐有扈氏与平定武观，都有你先祖运筹帷幄之功。光阴流转，你继承了你先祖的风骨，所以上天才会寄希望于你。盼你能如同千年前你的先祖那般，熄灭燃烧华夏的熊熊战火。”

东华帝君俯身把姜子牙扶了起来，洞悉世事的双眼深深地望着姜子牙。炯炯的目光像极了他征服天地时的法器，短短瞬间就能将对方肺腑一览无遗。姜子牙的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东华帝君唇畔绽出轻松的笑容，伸手拍了拍姜子牙的肩膀，“当然，如果你心术不正，饶是你智谋绝伦，元始天尊亦不会将封神榜轻易托付。”他右手一翻，唤出静置于姜子牙垂地衣袖中的封神榜，严肃道，“为封神榜收纳的凄惨冤魂，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神位，是要由持榜人决定的。这张榜单，说白了就是三清所创造的一个微缩的幽冥之境。封神榜能否平复鬼魂的怨念，重新确立天庭的秩序，关键就在于持榜人是否心地纯净，能否做到公正无私。”他牵起姜子牙的手，一脸郑重地将封神榜放在姜子牙的掌心，“你定然不会辜负上天，辜负你的师尊，对吗？”

姜子牙收回封神榜，垂眸浅笑，笑容泛着淡淡的清苦，“子牙自认并无先祖的风采。子牙非但没能守护住先祖传下来的女娲石，还一次又一次的遭到诬陷却无法自证。”

“多谋而少决，于你而言，不幸也幸。”东华帝君淡然道，“而女娲石只不过是一件冰冷的法器，身为之物，它成不了你决胜千里的关键和保障。至于雅卓的冤屈，冥王已经在查了。”

“冥王？”姜子牙心口一碎，紧紧攥住东华帝君的衣袖，“帝君，冥王真的归位了吗？那我儿子他……”

东华帝君轻轻挪开姜子牙翻着青筋的手，暖声道，“放心吧，姜伋他很好。”他顿了顿，悄然叹息，“所以我才要把前因后果告诉你，因为我们已经无法把控天局变幻了。”他仰头望向万丈高空，低声喃喃，“就算是神，也有无法左右的事情。”他召唤来阿玄，御龙而去。姜子牙俯身恭送，大礼许久没有完毕。

日影偏移正中央向西行去时，姜子牙才下封神台。行至半途，忽然听到山谷中有女子响天彻地的哭喊，姜子牙一闻便知是马招娣的声音。他急慌慌地循声赶去，按下云头后，眼前的景象令姜子牙大吃一惊。向他寻仇的塔娜跪伏在地，洁白的素衣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且碎裂成条状。一名头戴白色幕离的女子站在她的身后执鞭行刑，塔娜明显地不敢反抗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她勉强维持住跪姿，褪尽血色的两片嘴唇痛苦地开合着。看她的嘴型，似乎是在向鞭打她的女子求饶，可她气息微弱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马招娣抱着马易泪流满面地瘫坐在一边，看到姜子牙柱子一样杵在那里，立刻嘶吼道，“你还发什么呆啊，赶紧救人哪，要出人命啦！”

姜子牙回过神来，打出一招天地心法。不想女子法力奇高，天地心法完全奈何不了她。姜子牙祭出天书试图将塔娜从女子的鞭下救出来，可惜依然未能成功。姜子牙心下着急来不及多想扑身护住塔娜，女子不期姜子牙有此一举，愣愣地收回了鞭子。马招娣趁势膝行到女子足下苦求，“侠女……不是……神女，她也没把我们家孩子怎么样，您就饶了她这回吧？”

女子举鞭的素手颤个不停，咬着牙根恨声命令，“你们给本宫闪开！”

沾血的鞭子突然卷了起来，好像蟠龙骤然变得温驯，乖乖地收回了捕捉猎物的长舌。姜子牙讶然望去，一名身着雪色绣金龙长袍的男子负手过来，狰狞的玄色面具挡不住他磅礴的怒意。裸露在外的双眼明亮清澈，却寒冷得足以冰封整个世界。女子几不可见地战栗着，转身跪地，高举双手奉上了鞭子，恭谨垂首，“吾主泰一，长乐无极。”